秋廷未央

作者:幻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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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风亭连着着前庭和静心园,在两片水塘之间,两边种了几株榕树,斜架到了水上,枝叶茂盛,郁郁葱葱,给亭子上撑起了一片绿荫。水面零星几支新荷,才露了尖尖角,不及展开,唯有几片睡莲在池边倦懒地躺着,偶尔一阵风吹过,才随波荡漾几下,引动了叶下静伏的鱼儿。凤娘闲来无事,和杏秀采青几个丫头倚着亭栏,拿了鱼食盆往里投掷,引得鱼儿纷纷从榕树根下钻了出来,浮上水面争相唼喋,几个女孩子都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青春年少,玩得兴起便渐渐放开了声谈笑嬉闹,这些鱼儿也似乎习惯了人喂食,也不躲避,依旧争着脑袋往前推挤。

      “小声点!”杏秀突然压低了嗓音,拉了拉一旁的凤娘,伸着手指向水池的对面。只见远远的大太阳底下,冯氏只身一人独自往这边走来。几个小丫头忙收了声,放下手中的食料盘子,垂手伫立在一边,等冯氏走近了,采青领着众人行了个礼,笑着问好:“二夫人这是从哪里来?怪热的,到亭子里凉快凉快吧。”一边忙掸了掸席垫让出座来。冯氏也不客气,往亭廊上一坐,接过杏秀捧过来的茶,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可没你们好命,还能坐在这儿喝茶玩耍,月头月末账房结算,下头田庄那些事儿就够让人头痛了。”她一抬头,见凤娘也在一旁,奇道:“你怎么也在这儿,夫人今儿四更天就起了,我看她回来的时候眼圈都青了,怎么这会儿你不在一边伺候着?”凤娘浅浅笑道:“小姐方才去了书房,把我和采青都赶了出来,说要一个人待会儿,我们这才出来的。”

      冯氏眉头一动,却不说话,定定地把茶饮毕,搁下了杯子道:“你们玩归玩,也别太失了分寸,快晚饭了,玩一会儿就散了吧。”说着脚下却不停,又匆匆往前头去了。众人眼巴巴地看着她走远了,杏秀吐了吐舌头笑道:“若不是她今儿心里头事多没工夫,只怕省不了一顿说。”凤娘摇了摇头有几分不屑,道:“你们怎么这么怕她,从前她也不过是个……”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采青捂住了嘴,杏秀在她耳边连连摆手嗤嗤笑道:“不是怕她,是怕老爷。”“老爷对她,还不如对三夫人呢,这倒也奇怪了。”凤娘有些想不明白。杏秀拉着她笑道:“说你是个死脑筋,你就是不信,绕个弯想不就明白了?老爷对她,别说你们家夫人了,就连我们家三夫人也比不上,可她好歹是皇上家的人,无论如何不能没了面子,自然得从别的地方补全了。这么想不就了了?”凤娘这才恍然大悟得感叹道:“怪不得我们家小姐来了,依旧是她管事,只是这威风,怕都迈过了我们家小姐了。”

      采青在静心斋伺候,不像凤娘杏秀护着自己的主子,见她们俩言语中有些不屑,也不大喜欢:“其实,她也可怜,明明这么能干,却偏偏无根无定……你们也别在背后乱说话了,快把剩下的食饵喂了好回去干活。”凤娘和杏秀眨了眨眼睛,拉着采青一阵嬉闹,便把方才的话题抛到了脑后。

      日头已经往西移动,热度却一分不减,明晃晃的一片白光,撒落在树顶屋瓦上。冯氏缓缓沿着花廊往前走,抬头望向西南角上一隅屋檐雕梁,青色的瓦片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有些晃眼,心里头也不禁生出几分犹豫。云诺只明说夫人可以随意出入书房,却没有别人的份。然而,她心中有些悸动,渐渐酿成了一种冲动,突突地跳个不停。在不在乎,这个念头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从一开始,她的位置就摆在了那里。然而她想去瞧瞧,到底要瞧什么呢,她心里头空空的没有打算,却停不下脚步来。

      绕过了一个转角,她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只见书房门大敞着,廊上挂了四五幅画,门口还搁着一个檀木画箱,倒像是开了画铺一般热闹。欣雨站在廊下,正冲着一幅画呆呆出神。“这些事情,叫下人做不好吗?夫人别累着了。”欣雨没料到有人来,唬了一跳,回头见是冯氏笑吟吟走来,笑道:“有些事儿,自己做着反倒有意思,没想到老爷收的画不少,趁着天晴,让它们透透气呢。”冯氏仔细打量着欣雨,只见她脸色有些白,眼圈却泛红,本来清亮的眼睛里隐隐有几缕血丝,忙拉着她坐在廊上:“今天折腾得还不够?该让下人伺候着休息会儿。”欣雨被她瞧得有些心虚,忙摆手道:“不累,见了姐姐她们,心里头高兴还来不及呢。”她拉着冯氏道:“倒是冯姐姐一天都在账房,还挂记着我,叫我有些不好意思。”冯氏笑而不答,站了起来端详那几幅画,见欣雨方才凝望的,是一幅山水,落款是元镇,因笑问道:“夫人喜欢元镇的画?”欣雨有些恍惚,胡乱答道:“还算喜欢,悠闲洒脱却不失风骨,挺有意思的。姐姐对书画也有研究?”冯氏摆手笑道:“哪有什么研究,只是以前跟着公主认识几个字,稍微见了点世面而已。”她沉吟了一会儿,想了半日,笑道:“我记得,这个画箱里应该还有一幅元镇的画……”她蹲身在画箱中找了半日,抽出一轴秋香色的陈绢,递到了欣雨的手中,“应该就是这幅了。”

      欣雨本来闷闷,此时冯氏一来,有了个人说话,才提起了些兴头,也不推辞,展开了一看,是一幅花鸟。一干老枝,一对白头翁停泊其上,雀儿生态逼真,目光灵动,仿佛随时都能从画上飞下来。欣雨有几分纳闷,这的确是元镇的栖禽图,但这幅画,明明曾在临南王府见过,她转而扫了一眼一旁的提拔,这才了然,笑着向冯氏道:“这的确是元镇的画,但却不是真迹,想必是别人临的,提拔字迹不对,也没有印章。”冯氏红着脸道:“这是公主出嫁前交给我的,我也看不出来什么,只道公主给的必然是好的。”欣雨笑道:“你这么一说,只怕这是公主亲自画的呢。以前听说,九公主不但人美,学识也好,如今看来,不仅别人没有夸大,反而没夸尽。”她指着一旁的题诗,道:“这首诗,赠给你,是再合适也不过了,‘已有丹青约,千秋指白头’,说的不就是……”话到此处,却嘎然而止了,欣雨心头一颤,这两句笔法字迹似乎刻意模仿了前两句的字形,但前两句笔力有些怯意,仿佛是个女子,这两句却洒脱自然,底蕴十足,仔细一看,竟有几分云诺的风格。

      冯氏似乎什么都没注意到,望着欣雨轻轻笑道:“这些东西,公主写给我,岂不是对牛弹琴,我什么都不懂。”那笑意渐渐在眉眼间漾开来,暖得就像廊外初夏的日光,那漆黑的瞳仁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如同被风吹散的一缕浮云,投下了一抹阴翳,转瞬即逝。

      司空云诺回府已经快亥时了,走到慕心阁,却被凤娘劝了出来,说是欣雨白天太累了,已经歇下了。云诺也没放在心上,嘱咐了几句,依旧回前头书房歇息。谁知到了半夜,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冯氏的丫环气喘吁吁禀报,夫人发高烧病得不轻。云诺一个翻身坐起,胡乱穿了衣服急匆匆赶到慕心阁,见冯氏和谭氏早到了,正忙不迭地吩咐着人烧水换被褥,见了云诺,冯氏急急行礼,回道:“已经派陈庆去请刘太医了,想必很快就能到。老爷不必担心。”云诺点点头,见床头放着浸着冰块的铜盆手巾,准备得很是周到,向冯氏道了声辛苦,探着身瞧了瞧欣雨。

      欣雨此时烧得迷迷糊糊了,周围动静这么大,也没什么反应,双颊通红,捂了两床纱被,却不见汗意,反倒微微发抖,紧皱着眉头喘着粗气。凤娘在一边看得着急,不由掩面轻轻抽泣起来,谭氏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轻笑道:“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经不得事儿,发烧头痛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等太医来看过开了药就能好,你哭什么呢。”凤娘也不顾得礼仪,径直抽噎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扔下她一个人不管不顾自个儿跑出去玩,多劝着点,她也不会受累病了……”谭氏见她这么说,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云诺皱了皱眉,轻轻替欣雨渥好了被角,手抚过她的额头,只觉得像火烧一般烫手,心也随之一沉。

      刘太医匆忙应诊而来,满屋子退得只剩下几个小丫头和云诺。太医半跪在踏前闭目诊了半日,又掀起纱帐看了看面相,向云诺笑道:“司空大人大可以放心,没什么要紧的,中了些暑气,又淤积其中不得发散,夜来露重,这才汹汹而来。开几副药好好发散一下,再用温凉的药剂调和,就无大碍了。”刘太医虽然年轻,但医术也算是太医院中撑得了场面的人,云诺见他镇定自若,胸有成竹,也就放了心,让陈庆陪着出去开方取药。

      等欣雨服下药,发了汗,略为安稳,众人才各自回房歇息。到了第二天,刘太医又来诊脉,重新又开了清热的汤剂。偏偏天气又不甚作美,连着几日炙阳如火,燥热得如同三伏天一般,好好坏坏,直折腾到五月中才渐渐恢复过来。

      这日中午,欣雨觉得精神略微清爽了些,让凤娘端午饭过来。打开食盒一看,还是碧玉梗米粥和几样清淡的菜蔬,不由一阵懊丧。“明明都好得差不多了,怎么还让人吃斋啊。天天吃这个,怎么有力气呢,长久下去,连床都下不去了。”凤娘笑着搁上了炕桌,一样样把碗碟摆了上去,也不顾欣雨的不快:“都是小姐逞能才病的,大夫说了这几日要尽量简单饮食,你就将就着吃吧,前两天不就是你贪嘴吃了我的份子,才又不好了嘛,害得我被姑爷骂了半天。这暑热的天,倒难为你好胃口,我都吃不下饭呢。”欣雨拨了拨碗里的粥,恨恨道:“你不吃肉试试,不出三天,什么胃口都回来了。”凤娘把碗塞到欣雨手中,凑到身边笑道:“可是,小姐,你这一病,因祸得福,倒也是件好事呢。姑爷这几天回来都挺早的,陪到天黑了才回去,这是心疼你呢!”欣雨听了,自顾自冲着一堆小菜发呆,仿佛没听见一样,凤娘不觉奇怪了:“姑爷关心你,你怎么无动于衷似的,多好的机会啊,多亲近亲近,姑爷是个不错的人。”欣雨白了她一眼:“以前说他冷淡也是你,说他人好也是你,你这个丫头怎么半点主见都没有,见人家给点颜色你就跟着跑了,你到底谁的丫头啊。”

      凤娘才要分辨,却听门外有人轻轻笑道:“她虽然是夫人的丫头,却看得清清楚楚呢。”帘子掀开,谭氏笑吟吟走了进来,“夫人可不要错怪她,连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老爷真的担心着夫人呢,连上朝,都要特意嘱咐几句才走,夫人真是好福气。”话虽这么说,她脸上却没半点戏谑之色,指了指身后丫头手里捧的食盒,柔声道:“熬了几样粥,夫人瞧瞧喜欢什么。厨房里的老张手艺好却没什么花样,天天翻来覆去就这几样,乏味得很。”一揭开食盒,一股清香扑来,只见五个官窑白瓷碗摆成了梅花型,有荷叶莲子粥,八宝粥,薏仁红豆粥,蛋皮肉末粥,末了是一碗酒娘鸭子脯。欣雨拍手笑道:“就这些了,赶紧把我这里这些统统拿走,比比看着,真像是喂兔子呢。”见凤娘迟疑着,谭氏笑道:“那是鸭子肉,不妨事的,老爷是紧张过头了,牛羊肉鸡肉不能吃,这些性平的,少吃点也不妨事的。”她仔细端详了欣雨,点头道:“今儿气色是好多了,再过几日该在院子里走动走动了,不过外头还是热,也不知道今年怎么搞得,就像倒了火盆一样,比往年热得多了。”“可不是,你也真是的,大中午的还跑过来,差人送过来就好了,我这边才好些,要累得你也中暑,我就是大罪人了。”欣雨见凤娘伫立在一旁纹丝不动,忙挥手道:“你这个丫头,傻站这儿干什么,倒茶去啊。”凤娘蹲了蹲身,哎了一声下去准备。

      谭氏望着凤娘的背影,笑道:“真是个好丫头,对夫人一片真心呢。”欣雨笑了笑,却见谭氏的眼中有几分艳羡,便开玩笑道:“要不让她伺候姐姐几天?我正嫌她烦呢,什么都要管,把我管成了丫头”谭氏忙摆手道:“这怎么敢呢,夫人可别开这样的玩笑。凤娘是满心替夫人着想,要是听到夫人这么说,会难过的。”欣雨不过是句笑谈,见她这么当真,反倒有些不习惯,笑着忙扯开了话题:“我这一病,冯姐姐恐怕更忙了。每日价还要伺候着太医。连谭姐姐都受累了,这几天看着都瘦了呢。”谭氏轻轻抚着脸颊,笑道:“这几日没什么胃口,总觉得天气闷闷的,人也懒懒的,可不就瘦了。”

      收了家伙,谭氏见欣雨有了几分困意,她自己身上也有些酸酸的不大受用,便忙起身要告辞。谁知道刚站起身子,她忽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起来,一个趔趄,幸亏一旁凤娘眼疾手快扶住了。欣雨忙不迭一阵声喊着叫大夫,又一面叫拿消暑的毛巾,谭氏见她这么郑重其事,忙摆手道:“没什么,不过就是一时头晕,夫人别……”欣雨知道她不愿意多事,按着她道:“你别着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大夫来了让他给我也瞧瞧,不光是为你独跑一趟,不用明日再跑一趟,倒也便利。”谭氏这才不说话。

      等了半天,赶来的却不是刘太医,而是太医院三品医正吴砚农。欣雨哭笑不得,连连责备陈庆糊涂。待到吴太医到偏室给谭氏诊脉,欣雨沉声道:“你不知道吴太医多忙吗?这点小事怎么劳烦他老人家跑过来?你以为咱们多大的面子啊?随便叫个人就行了,亏了你这么机灵。”陈庆一脸无奈:“这也不是小的擅自作主啊,等了半日就等来了这个老太爷,小的也不好说不能劳烦您老人家,您换个人来吧?一路上小的可没有半分怠慢的。”只听偏室帘子一响,吴砚农咳了一声出来,欣雨来不及回避,索性迎上前,亲自端了茶捧上,陪笑道:“劳烦老大人大暑天的跑过来,怎么是好呢。都是门下的人没听清楚话,以为多大的事儿呢。”吴砚农是专门在皇帝和太后跟前伺候的红人,医术精湛是第一,脾气臭也是头一块牌子,平时谁贸贸然怠慢看低了他,他一发火,还真敢拿架子。欣雨掂量着谭氏不过是中暑,这点小毛小病大老远把他抬过来,他不发彪才怪呢。不想吴砚农没半点不快,接过茶也不客气,也不说谭氏什么病,一口匆匆饮毕,笑道:“司空夫人也让老夫好好诊诊吧,听说连日下不大舒服,也不知道刘欣这个小子瞧得这么样。”欣雨不敢推脱,大大方方伸出了手。吴砚农捋着胡子一手听脉,听了半日点头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要是爱吃,再吃几剂,否则,多吃些银耳莲子之类败火的食物,就可以不吃药了,只是饮食还须慎重,千万不可油腻贪多。”

      欣雨点头,一一应诺,抬头见吴砚农整了整了衣裳抬腿就要走,忙问道:“老大人,里头那位谭姐姐的病……”吴砚农回头笑道:“不是什么病,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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