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来迟

　　“伤好些了吗？右手还是不能动？”左扇仔细看了看张大侠受伤的右臂，虽伤势很重，但好在叶迭一为他及时处理了，静养一段时间后就会恢复。只是，大概不能向从前一样用剑了。

　　“夫人……我好些了，虽然不能动，但没断就好。”张大侠显然没想到左扇会来看他，挠了挠头就要起身。

　　“快躺着，待会儿锦稍看到可要埋怨我了。”左扇打趣道，这会儿锦稍却正端着一碗汤药从门口走进来。

　　“夫人怎么来了？”她行了礼，扶起张大侠，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

　　张大侠也乐得有人伺候，配合得很，没几口就喝完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眉头都未皱一下。

　　“夫人快坐。”锦稍将空碗往桌上一放，起身端了一条木椅给左扇。

　　“这才过了几天，就这么甜蜜了？”左扇调侃道，“锦稍，你对我可没这么上心啊。”

　　“夫人，说什么呢？”锦稍眯眯眼，双颊一下子红了，“我去收拾掉。”说着拿着桌上的空碗匆匆地跑了。

　　张大侠倒是还在愣神：“夫人，这药一点也不甜蜜啊，很苦的。”

　　“我没说药。”左扇失声笑道。

　　“张大侠，你以后或许再也不能用剑了，你知道吗？”她突然认真了几分，严肃了口吻。

　　“恩。”张大侠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说嘛，娘亲说的话一点也不准。我兄长当不了英雄，我也当不了大侠了。”

　　左扇见他无所谓的态度，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不后悔？”

　　“后悔？”张大侠疑惑地看着她，“后悔什么？”

　　“你这手，不是为了救锦稍才……你年纪还小，现在的剑法已经不错了，若是手没有受伤，或许再过十年八年，真的能成为一代剑客。你，不后悔？”左扇说得很慢，同时仔细观察他面上的神色。

　　“是吗？”张大侠听她说有些得意，砸吧砸吧嘴，满足道，“原来我真有可能成大侠。”

　　“所以，你不后悔吗？”她还在试探。

　　结果张大侠却一脸不在意：“反正我从没想过真的能当那种人人敬仰的大侠。娘亲说，大侠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但只要保护好想保护的人，就是大侠。我若是不救锦稍姑娘，那……那以后或许就没有人骂我了……”

　　左扇盯着他看了许久，张大侠摸摸自己的脸：“夫……夫人，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突然起身，从袖口掏出一本银线镶边的小册子：“我今天要给你两样东西，希望你能好好保存。”

　　“是什么？”张大侠有些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她。

　　“一本是我当年行军时偶然得到的左手剑法，此剑法名为碧篁剑法，是一个右手残疾的老前辈所创。我已经研究过了，这本剑法剑技巧妙，一招一式都如行云流水，若是能练成，当一代剑客宗师绰绰有余。”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只是，要成为人上人，必须吃得苦中苦。练左手剑，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最终能否成功还得看领悟。”

　　“夫人……你要把它给我吗？”张大侠顿了顿，“这……是不是太贵重了？娘亲说，不能无故收别人贵重的东西。”

　　“你不是想保护别人？”左扇继续激他，“若是没了武功，成了废人一个，还怎么保护别人？连自己的安危都无法保障，又谈什么保护别人？还是说，你怕苦，所以不想练？”

　　“不，我不怕苦的。”张大侠有些着急了，坐起身来，接过那本小册子，静静地看着左扇，“夫人，今日之恩，来日必涌泉相报。我虽然不懂别的，但最不怕的就是吃苦。我会学成，然后成为大侠，保护好……”

　　“既然你收下了，那就不能反悔了。”左扇笑道，“这第二样要交给你的，其实不是东西，而是……”

　　“夫人，我明白。”张大侠突然抬起头，往日迷糊的眼里一片清明，却在一刹那又恢复了隐藏在雾气后的憨意，“锦稍姑娘做的菜和娘亲差不多好吃。”

　　左扇点点头，转身离开。

　　之前说的那么多，其实只是对他的试探，若他有一丝悔意或埋怨，那么，她不会放心地把锦稍交给他。

　　只是，她在这个少年眼里看到了坚定，坚持和坚守。这样一个人，就算有时候迷糊一些，傻气一些，仍是值得托付的，不是么？

　　夕颜湖如一块剔透的美玉，盛夏无风，水面泛不起一丝波澜。

　　而湖上的一艘画舫，里边却是另外一番天地。

　　雅间中央，一个巨大的檀香木盆里乘着满满的细碎冰块，上方的空气袅袅白烟蒸起，散发着凉意。

　　方桌两侧坐着一男一女，那男子身形颀长，黑发束起在脑后，窄袖玄袍云纹镶边，面上带了一个黑金面具，随意地曲着双腿浅酌一杯梨花酿。

　　那女子身段妩媚，身着清凉的素色夏杉，绸质感的衣裳轻柔飘逸，无风自动。款款腰身盈盈一握，用一条窄条丝带紧紧束起，而长裙的后摆却肆意铺在身后的木板地上，恍若一地流水。她戴了面纱，只余一对精致的眉眼露在外头。

　　“久闻饮歌少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宇不凡。”那女子开口说话，声音倒是玲珑温柔。

　　“我并不能在此就留，柳姑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饮歌声音冷漠，显然对她的客套并无兴趣。

　　“别急嘛。饮歌少主应邀前来，当真让我受宠若惊呢。”柳玉笙把玩着手上的玉杯，“你就不怕是鸿门宴？毕竟，我可是玉面公子的人啊。”

　　“哦？”饮歌继续喝了一口酒，讽刺道，“我以为柳姑娘是被燕执抛弃了，寂寞难耐，所以才找在下来。有美相邀，何乐不为？”

　　“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柳玉笙清清嗓子，“玉面公子，我知道他的软肋。”

　　“是吗？”饮歌似乎来了点兴趣，“他这样的人，也会有软肋？难道是……”他想起了上一次在黑暗中为燕执辨别方向的女子。

　　“他的夫人，秦左扇。”柳玉笙笑得肆意，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的、软、肋。”

　　“哈哈，原来如此。”饮歌朗声笑道，又看了一眼柳玉笙，透过面具也能感觉到那凌厉的眼神，“柳姑娘想要什么回报？”

　　“只要用你的手，杀了她。”柳玉笙毫不犹豫地说道，“但也请饮歌少主想清楚，你我的合作仅有这一次，往后，我仍然是有我的立场。”

　　“那是自然，那就麻烦柳姑娘，好好配合我们了。”

　　“对了，饮歌少主。听说流火阁有一位神音者，能模仿他听过的任何声音，可否借我一用？”

　　蝉鸣声声不绝，似乎在喧嚣着酷热。然而沐园西侧的花苑里却丝毫不见外处的酷暑。

　　府里各个通风处都放置了大量冰块，那成片的绿茵地也洗去了些炎热。

　　一人白衣胜雪背身而立，青丝如绢，俊美如刀刻的面容带着温玉般的笑容。他手上拿着一把精致的剪子，修长的指节微动，修剪着一棵盆景。

　　“今晚，请你做好准备。”木珏一身青袍立于那人身后，依旧是那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面孔。

　　“好，木先生，燕某在此谢过了。”燕执微微点头，手上却不停，渐渐剪去了那些多余的杂枝。

　　“别谢得太早。你该知道，今日是最后一次。根据我的推算，这次完成之后，你的寒窍会彻底爆发。今后三日，需卧于床榻，不可移动半寸，也不可言语，否则寒窍冲破了筋脉，很有可能会筋脉尽断而亡。”木珏将后果都说清楚了，让他自己抉择。

　　燕执却似乎从来没有犹豫过自己的答案，手上动作更加行云流水。不一会儿，那盆栽便初见模样：“就今晚吧。”

　　“好。”

　　翌日一早。

　　“夫人，这里有一张字条。”锦稍疑惑地拿了贴在房门口的一张字条走进来。

　　“给我看看。”左扇伸手接过，仔细一看，却是燕执的笔迹，“娘子亲启。”

　　什么事不能当面说，还要如此？何况他们如今是住在一个房间，何事不能当面说呢？虽然燕执一大早就离开了，但也不必如此吧？

　　左扇疑惑地打开字条，里边的确是燕执俊秀的字体。

　　“辰时，西苑桃花林。娘子，我会等你，给你你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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