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来迟

　　左扇抬眼看了看外边的天色，离辰时已经不远了。她简单梳妆了一阵，披了个苏绣的绸袍就出了门。

　　他说……要给她答案？是指柳玉笙来的那日她问的问题？

　　总归是要有个选择的，不是么。

　　她走在路上，总觉得身体无比轻快。自中毒以来，四肢躯干都比之从前迟钝麻痹了不少，然而今天一大早起来便觉得体内有一股热流，缓缓地滋润着全身，似乎原先已经消逝的内力也回来了些。

　　她不禁有些疑惑了，这些，难道都是菩萨带来的？先是渐渐不那么虚弱，再是令人奇怪的视力恢复，然后到现在，几乎与一般人无异。

　　这一切，到底是为何？她并非盲目信佛之人，越来越多的线索告诉她，这些零零碎碎后边，藏着点什么。而今日的答案，或许是解开这一切谜题的关键，是这一切纠缠不清的线索紧紧系着的那把金钥匙。

　　清晨的风依旧有些清冷，她用手拢了拢丝袍的领子，加快了脚步。

　　走了没几步便到了西苑。这片桃花林花期不算早，但如今七八月份，芳菲已尽，乍一看去枝繁叶茂，但纸条上却少见花朵。左扇沿着一条小路走进去，地上倒是铺了厚厚一层桃花瓣，只不过早已没了初春时的娇嫩，而是枯黄卷曲。

　　林子很大，绣鞋踩在软软的桃花上，不会发出一丝声响。

　　快走到林子中央，她远远看到一座亭子，亭子里，站着两个人。

　　走近了些看，那面对她的女子，一声素袍，鬓边一朵素净的兰花，衣襟袖口处皆绣着一朵朵素兰，或半开，或娇阖，或怒放。

　　那女子面容精致，整张脸令人想到清新脱俗的兰花，但微微上挑的眉眼却又有些妖媚，比不入凡尘的仙子多了些人间气息。

　　这个人，便是燕执差一些娶来的平妻，怀了他孩子的柳玉笙。

　　虽然以前从没亲眼见过，可左扇却有强烈的感觉，这个人，就是柳玉笙。

　　她静静站在一棵桃花树后，看向柳玉笙对面那人。

　　那人的背影熟悉得就算闭上眼，也能在纸上一笔一画描出来。他一身白衣，与柳玉笙似乎很相配。但又不相似，柳玉笙的白，重点在素，而他的白，却是高贵的。不是为了减弱存在感，而是白得耀眼，白衣胜雪，任何人都无法忽视这一抹亮色的白。

　　是燕执。

　　只是，望着那人的背影，她心里总有些异样的感觉，似乎，似乎哪里不对劲。

　　燕执让她来，为何柳玉笙也在这？她来沐园，大概也有半月了，只是这半月她二人从未碰过面，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见到了。

　　这时，他二人的对话也一字不漏得传进了她耳朵里。

　　“燕哥哥，这些日子，很辛苦吧？”果然是柳玉笙的声音，她走上前挽住了燕执的手臂。

　　“是啊，笙儿你不在我身边，我自然辛苦。”燕执一把揽住柳玉笙的腰，将她搂在了怀里。

　　“就快了，等你从她手里拿到兵令，我们就能……”柳玉笙似乎有些羞涩，将脸埋进了燕执的怀中，忽的，她又抬起头来，“燕哥哥，等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就再也不要分开了。”

　　燕执似乎笑得很惬意，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在她额角轻吻了一下：“到时候，我会给你补办一个婚礼。”

　　“只是，那兵令真的有用吗？”柳玉笙疑惑地问道，“我怕机关算尽，最后得来个无用之物，那就不好了。”

　　“别担心。二十年前，武林上突然出现了一支麒麟军，这支军队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却威名远扬。其首领用天山暖玉打制了一块军令，流传下来。得军令者，得麒麟。麒麟军在江湖上很有名，但几乎无人知道，那麒麟军的创始人，就是左扇的父亲，慕飞将军。”

　　“难怪那军令会在她身上。”柳玉笙笑了，“我从前还以为她是机缘巧合得来的。只要得到了麒麟军令，江湖上还有谁敢如流火阁般，不自量力，螳臂当车？”

　　“恩。”

　　柳玉笙从燕执怀里抬起眼，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那棵繁茂的桃花树。

　　树下再无人，只是那厚厚一层花瓣被踩出了明显的痕迹，杂乱无序。

　　这时，左扇正骑着一匹快马，往扬州码头赶去。

　　“驾！”她挑了一条偏僻的路，毫无忌惮地扬鞭飞奔。

　　“我也快要离开扬州了。你先别说话，听我说……接下来半个月我会在扬州码头那儿的客栈里留宿，若你想要离开，可以来找我……我想，你现在恐怕不会想跟我走了吧？但我会等半个月，若半个月后你没来，那么天高地远，后会有期。”

　　叶迭一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然而今日，是那半月之期的最后一天。已经快到午时，太阳渐渐升到头顶，世间上一切事物的影子都在一寸寸缩短。

　　等等，一定要等我。

　　她这么想着，双腿夹紧马肚，紧紧拽着缰绳，骑得更快了些。风猎猎而动，将身上的丝袍扬起老高，小腹隐隐作痛，大概是动作剧烈引起的。

　　她一手按住腹部，咬咬牙继续策马狂奔。

　　街景一点点倒退，速度快到双眼模糊，风卷起的尘埃不留情面地扑打在身上，脸上。不用看也知道现在的狼狈。

　　“吁……”终于到了码头，她迫不及待地跳下马，也不顾系缰绳，双手捧腹往岸边跑去。

　　到了岸边，她焦急地四处张望，河边游人甚多，也有许多画舫，但，没有她要找的人。

　　他已经走了吗？现在已经过了正午，过了半月之期，所以，他已经走了。周围人来人往，一些小贩推着车卖些自制的物什，船家们在大声招揽客人，盐商茶商在一袋袋往船上搬东西。

　　太阳炽热地烤着一切，她手撑着岸边的木杆，突然腹内剧痛，不禁低下头，呕吐不止。

　　“半个月后你没来，那么天高地远，后会有期。”

　　“只是，那兵令真的有用吗？”

　　“燕哥哥，等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就再也不要分开了。”

　　“你喜欢她吗？还是喜欢我？”

　　“娘子，我会等你，给你你要的答案。”

　　这，就是答案？

　　“呕……”她手指紧紧抠着木屑，头晕目眩，只觉得腹中疼痛得要命，一股热流缓缓沿着双腿流下。她拼命按着肚子，用丝帕草草擦了擦嘴，又抬起眼继续寻找。

　　“血，娘，那个姐姐流了好多血……”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她转过头去看，一个身着鹅黄布衫的小女孩正惊恐地指着她。

　　她冲那小女孩笑笑，有些疑惑地往下看，绸制的裙摆却全是血迹，从腿间蔓延下来，“滴答，滴答”，一直淌了一地。那暗红的血，渗进了青石板的石缝里，染红了地上疙疙瘩瘩的小石子。

　　她颤抖着手抚着自己的小腹，慌慌张张地按了按，似乎想要感受那个它的存在。

　　只可惜，手上只能摸到一片温热的血红。

　　最后，连它也保不住了吗？怎么可以连它都保不住。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燕执它的存在，怎么就没了呢？

　　原来最后还是两手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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