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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微服
第十五章
康熙四年开春，秀云病逝的事很快就被紫禁城遗忘了，朝廷上鳌拜一如既往的霸道，他如今坐镇兵部，手握兵权，朝臣又大多见风使舵，如今更是巴不得个个都拜在鳌拜门下。索尼闭门谢客，遏必隆明哲保身，玄烨说，如今他坐在皇位上越来越有一种坐在刀山火海上的感觉。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换下厚厚冬装，换上紫色艳丽春装，春风吹进乾清宫，用山泉水泡了新茶，点上檀木香，乾清宫褪下了灰暗冬色，一派万象更新之感。
内务府拿来一些新的宫花，说是新制的，已经给各宫的公主送去过了，太皇太后特别吩咐也给乾清宫留一些，挑了个鎏金翠玉雕花簪子留下，其余的分给了宫里其他几个小宫女，个个都像过年似的。
“多谢大姑姑…”我看着她们飞快的跑开去。
三月是京城最好的季节，天没亮玄烨突然说今日要私服出宫走走，只带东亭和我两个人。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出宫了，但却是第一次带我一同去，还特地备了两套衣裳，一套暗红色镶金边马褂，另一套是湖色袖衣长裙，都是极上好的做工。
东暖阁里，先伺候玄烨穿戴完毕，可轮到我换的时候反而有些害羞了，玄烨笑着看我，“苏麻，你天天服侍朕穿衣服，如今也让朕伺候伺候你穿衣服。”
我脸微微一热，“皇上，自重！”
他一脸坏笑看着我，抖开那套湖色宽袖长裙，拿着在我肩上比了比，这一年他已经长的比我要高一些了，我们北方人原本就要比南方人身量要高大一些，而玄烨尤其高挑瘦长。
“从没见你穿过南方服饰，那个旗头也不要梳了，扎个小辫子，年前朕见赫舍里氏时，她就打扮成那样过，朕当时还想你梳成那样一定更好看。”
“什么样的？”我歪着头看他。
他伸手开始给我解衣服，我一开始还有点扭扭捏捏的，他的动作飞快就将我的宫装外衫解开了，笑着说，“看，朕学的不错吧。”
他伸手解开我的长发，散落在身后，拉着我走到铜镜前头，镜子里照出我们两个的样子，他从后面挽着我的腰，将脸搁在我的肩上，叹了口气，伸手指指我的脸，“苏麻呀，苏麻，你说你长的这么好看，干嘛总板着个脸。”
用眼角看了他一眼，“皇上，乾清宫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天天笑嘻嘻的，还怎么做事呀。”
他突然掐住我的脸，“那你对朕怎么也凶巴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朕的教养嬷嬷呢。”
“皇上，衣裳还换不换了，再不出去，天黑之前就回不来了。”
他松开我，对着我鞠了一躬，“是，是，大姑姑，小生不敢了。”
打打闹闹，换衣裳，梳头发，花了好长时间，他看着我将长发梳直，两侧挑起一缕编成辫子，盘在头顶，髻上翠玉发簪，抹上一点点胭脂，粉色唇膏，玄烨就一直坐在软榻上望着我。
突然有感而发，“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我突然一怔，心里想起了这句话的下面那句，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心里静静的一阵难过。我们还能这样多久，秋后玄烨就要大婚了，再后来他还会有许多嫔妃，许多皇子，他心里还会有我么。
镜子里的我，还那么年轻，细细的眉，一双眼睛如秋水剪瞳，美若春光，但我又能年轻多久呢，到时候这个深宫还有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他默然走到身后，双手按在我的肩上，手背轻轻温柔抚摸我的脸颊，目光一直停留在镜子里的自己，也良久没有说话。
不用说我也知道，我绝不能为难他，绝不能像董鄂妃那样对待顺治，我不要他为难，不要他消沉，不要他懈怠，更不要他失望难过，我不要他只爱我一个，也不要他心里只有我。我要他像太皇太后说的那样成为一个千古明君，坐稳大清江山。
站起身，福了一福，“皇上，我们今天出宫是要去哪里？”
玄烨回过神来，转身笑了笑，“苏麻，你还记不记得朕和你提过的伍次友？”
点点头，他说起过不止一次了，就是去年中秋福全推举给他的那个白衣秀才。
他又说，“之前的朝廷科举会试上，他写了一篇策论，名叫论圈地乱国，是苏中堂瞒了副主考，一房一房下去私查，连房官都屏退了才从里头抽了出来的，朕给你念几句。夫田地乃养生之本，布帛菽粟，膏腴纨绢皆从土出。黔首小民赖以为食，宗庙社稷赖以富强。而圈地换田之令所到之处，沃野化为麋鹿之乡，阡陌顿生荒榛寒荆。人民流离，百业凋敝，悍而不化者为匪为盗，循法良善者冻饿沟渠。朝廷难征库府之粮，纲纪不张；三军不堪饥馑之苦，何以用命？内忧外患何民平息？民心浮动，国本难固，人怨而神怒，国将不国矣！方今天子圣明在上,自康熙元年至兹,数颁停禁圈换民田之旨.而卒不能止者,盖以朝有乱国贼臣，野有悍顽痞奴，表里为奸，狼狈相结。……城狐社鼠霸民产业，吮民膏血。自王莽凤年以来，千又五百余载，未尝有此乖戾之政焉！”
我听了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响，真是字字血泪，句句金石，玄烨一边背一边来回踱步，可见他不晓得看过多少遍，才能这样烂熟于胸，浑然变了一个人。
“皇上，这个伍先生可是难得的人才，只是若让鳌拜知道了，恐怕身家性命难保。”
他深深吸了口气，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正是如此，此人朕见过几次，学问之深，难以估测，朕已经回过太皇太后，想正式让此人当朕的布衣帝师，太皇太后那边也准了。”
跪下，磕了个头，“恭喜皇上获得良师。”
他拉起我，微微笑了笑，“朕今日就是想带你去见见他，朕之前怕吓着他，只说自己是索额图的堂弟，晌午约在索尼府上拜师，你同朕一起去，就说你是朕的表妹，苏麻，你看如何？”
低眉笑了笑，“苏麻可不敢做皇上的亲戚，那可是皇亲国戚。”
他也笑了，“你这丫头，不过是权宜罢了。”
我心想，第一次见伍先生，必要试试他，只是有这样文采的人应当绝不简单。东亭在神武门外停了一辆马车，由他来驾车，我和玄烨就坐在车上，拐了几个弯，来到索尼府上，天已经大亮。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很，我自从六岁进宫之后就没有出来过，以前的记忆已经很淡了，如今街上每一样东西都让我心生向往。
揭开帘子，不觉看了好一会，听见玄烨的笑声，“你这么喜欢外头，以后朕出宫都带着你。”
没有答话，这样的话我基本是不信的，更何况乾清宫要打理的事这么多，哪里有时间让我出宫。
“皇上，到了。”
马车走了没多久，东亭就揭开帘子看了我们一眼，玄烨用折扇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小魏子，进去之后要记得喊我龙公子，敢叫错一次，罚你一年俸禄。”
东亭憨厚笑了笑，“公子放心，奴才心里记着呢。”
第一次去索尼府上，只记得院子里栽了一大片桃花，开的正好，芬芳浓烈，玄烨就走在我前面，一身红，混在桃花林中，漂亮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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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玄烨那段话摘自二月河的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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