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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生死
第十四章
病好后，京城冷的很快，一早就给玄烨穿起了灰色貂绒罩衫，越发显得修长俊秀，送他去乾清门后，回正殿督促小宫女将屋子仔细打扫一遍，等到天灰蒙蒙亮赶紧去乾清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刚刚进了慈宁宫的正门就听见两个年轻一点的宫女在院子里聊天，谈的是清水苑里住的两位格格。
前院栽了一株桂花，如今细细密密落的满地皆是，隐约记得这两个宫女一个名叫春秀，一个名叫夏莲，都是刚进宫的小宫女，圆圆的脸，尚没有受过太多荼毒。
天色尚早，太皇太后还在后殿歇着，我就坐在前院等她起身，两个小宫女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她们和我并不太熟，却也知道我伺候太皇太后许多年，跑过来问我伺候太皇太后需要注意些什么。
我斟酌了一下，才说，“太皇太后宅心仁厚，你们只要一心一意好好服侍她，即便有点小错，太皇太后也不会同你们计较的。”
“是，奴婢们谨遵大姑姑教诲。”
大姑姑，春秀她们都这样喊我，那一年我已经是紫禁城后宫的内侍姑姑，正三品，掌管了乾清宫所有大小事务，连带着教习她们这些小宫女。
我在走廊上找了个干净一点的地方坐下，也示意她们两个坐在我身边，春秀犹豫半天才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坐下，倒是夏莲反比她落落大方了不少。
“奴婢想问大姑姑一件事。”
“什么事？”
春秀是欲言又止，而夏莲就直爽了许多，径直问我，“秀云格格以后是不是要当皇后？”
我眉毛一挑，回忆起秀云的样子，也是干干净净，谨慎小心的样子，她应该不至于这样没有脑子吧，“谁和你们说的？”
春秀咬了咬嘴唇，“昨天奴婢经过清水苑，听见秀云格格在和芳儿格格说，现在朝廷上都靠她阿玛鳌拜撑着，奴婢听她字里行间的意思是眼下大清若没有了鳌拜就不成了。”
我问她，“这话是你亲耳听见的，还是有人说给你们听的？”
春秀脸一红，低下头去不再接着说话，夏莲跟着说道：“大姑姑，这事您可千万别让太皇太后知道，省得说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乱嚼舌根，说格格的坏话。”
看了她们一眼，都是眉清目秀的模样，纤细白净长相，我想了一下，不知道这些话究竟出自谁，但若是让太皇太后听见恐怕不会是件小事，这两个孩子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到我这里就算结束了，你们也别再提，秀云格格，芳儿格格要一视同仁好好伺候着。”
“奴婢知道。”
“苏麻来了，老祖宗正念叨着好几日没见姑娘了，赶紧进来。”
帘子一挑，是太皇太后当年的陪嫁丫头，如今也是宫里的老嬷嬷了，苏茉儿苏嬷嬷，见到她，我赶紧起身福了一福，连着身后几个小丫头也规规矩矩低下头，往后退了两步。
“苏嬷嬷，苏麻是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
苏茉儿是宫里出了名的善心嬷嬷，平日里待人和善不说，就连玄烨早些年发了豆症被扔出紫禁城，也是她一手照料才康复的。听说她近几年一直在宫外替太皇太后带发修行，没想到这几日竟回宫了。
走进内室，太皇太后正在洗漱，我给她磕了个头，“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苏麻，前几日听说你病了，可好些，要不要老祖宗让太医院的人过去给你瞧瞧？”
低着头，哪里敢应承她这些，连忙又磕了个头，还很应景的低声咳了两下，“回太皇太后的话，苏麻已经没事了，不敢劳烦老祖宗，皇上近日也好，学业也越发上进了，朝廷上的事苏麻不懂也不敢多说，只是觉得皇上越来越有天子的样子了。”
太皇太后略微抬抬手示意我平身，我这才站了起来，她又问，“皇上龙性初成，也的确是可以大婚了，只有大婚了才能亲政，只是眼下鳌拜也在盯着皇后这个位子，苏麻啊，你觉得该怎么办？”
低眉，伺候太皇太后在软榻上坐下，给她沏了茶，才答道：“眼下两位格格都还年轻，即便是娇纵了一些将来也可以好好调教，并不打紧。只是若让鳌拜的女儿当了皇后，将来鳌拜贵为国丈就更难应对了。”
太皇太后笑了笑，对着苏茉儿说道，“你看我挑的这丫头有没有你当年在盛京时的几分影子，聪慧能干，善解人意。那时先皇，多尔衮还有多铎，海兰珠都还活着，日子过的真快啊，你还记不记得？”
那段刀光剑影的往事就被她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带过了。
在慈宁宫就这点不好，动不动就要下跪，累的很，听了这话，我又忙不迭的要跪下来谢恩，“太皇太后，苏麻不敢当。”
苏茉儿站在另一边，沉稳而端庄，浅浅笑道：“可不是，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那时可会说话多了。”
太皇太后又说，“只是要怎么回了鳌拜好呢，两个格格年龄相仿，纵然不让秀云做皇后，好歹也该是个皇贵妃，那也是个烦心事，鳌拜可不是别人能压着的人。”
突然想起适才前院，春秀同夏莲和我说的话，这还没立后宫呢就已经你死我活了，若是有了这两个主子，后宫还不知道要斗成什么样，想想都让人觉得心灰意冷的疲倦。
太皇太后是有主意的人，她根本不需要我意见，眼下她需要的不过是附和罢了，而我大致知道她的想法，俯下身回答，“后宫一切都由太皇太后做主，太皇太后要谁走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罢了。”
我并没有夸张，在宫里，许多宫女无声无息的就没了，不需要任何理由，若不是过的久了，实在很难习惯。
皇上要亲征，就必须要索尼的帮衬，而想得到索尼的帮衬，就必须娶他的孙女为后，这就是联姻，爱也好，不爱也罢，都不重要，也没有人觉得重要。
“苏麻，你觉得这事这么办真的妥当？”
太皇太后是担心皇上会牵扯其中，所以凡事这种与他有关的事，太皇太后都会找我来看似商议的吩咐一遍。她是疼爱玄烨的，但朝廷上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
“苏麻一切都听老祖宗的，皇上也必定会体谅的，皇上并不中意秀云格格。”
外面的微光照在老祖宗的脸上，她的沉稳，睿智，坚定，勇敢，我怕是一辈子都学不会啊，比如现在我心里莫名的一阵心慌，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很完美的笑容。
离开慈宁宫时，刚好芳儿和秀云两位格格也来给太皇太后请安，见到我，都走上前来喊我，芳儿今天穿了一件粉色厚绒宫服，盘了燕子髻，春光明媚，并不是我送她的那块料子。而秀云今日着的是湖色宫裙，翠色小袄，盘着旗头，活泼娇俏，都是风华正茂的姑娘。
“苏麻姐姐，你病全都好了呀。”秀云一边挽着芳儿，一边热情的对我笑，有着一对小小梨涡，真的是很美的姑娘，“苏麻姐姐，我们等会去乾清宫看你，好不好？”
“苏麻姐姐，御花园里菊花开了，各种颜色都有，好美呢，我们午后去划船好不好，还有芳儿一起去。”
芳儿同样望着我，脸颊两侧散下两缕碎发，更是显得娇美动人，她只是微微笑了笑，淡然而平静，与生俱来的华贵，“苏麻姐姐先忙，我们还要进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她很淡定的望着我，笑容温婉，拘谨而又安静，识大体，懂道理，她简直就是完美这个词最好的诠释。
“那苏麻先告退了。”
“苏麻姐姐慢走。”
我弯了弯腰，算是行过礼了，不敢去看秀云，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也应该拥有美好的年华，只是身在紫禁城，我们每一个人都没有选择人生的权利。
大约十天后，秀云和芳儿各自回了家中，秀云是在两个月后的立冬开始咳嗽，辗转病榻数月，熬了好长一段日子，就连宫里都派去了太医，终是医治无果，最后人在正月里没有的。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绣花，一根针狠狠刺进食指中，冒出点点血迹。
鳌拜府里治丧，太皇太后表示有些遗憾，玄烨对这个结局表示不置可否，而我则不敢多想，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多想，只是那些天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她的笑容。
她对我说，“苏麻姐姐，御花园里菊花开了，各种颜色都有，好美呢，我们午后去划船好不好，还有芳儿一起去。”
这就是人人艳羡的紫禁城，但凡来过的人，都会变得生死由不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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