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方向

　　20
　　这个学校还有个POE乐队，这是董洁说的。我们决定去看看这个乐队。
　　我们在学校的大榕树下找到了他们。我们没有跑过去讲话，毕竟不认识，而我不习惯跟陌生人打交道。于是我们远远地看着他们。
　　他们是由艺术设计专业的人组成，总体感觉都很拽，因为站的时候两条腿都要开很大的叉。说起POE乐队，很多人对他们的清一色爆炸头印象深刻。在乐队之风还没有席卷这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组建这支乐队了。他们常常选择在黄昏时分骑着自行车，背着架子鼓什么的在围墙里飞扬跋扈，为乐队造势。拉面店老板娘说，头一回见到他们就恨不得用拉面勒死他们，因为他们引得一部分的食客不吃拉面，跑到外面看热闹。现在老板娘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发现用葱饼砸的杀伤力相对更大一点。
　　POE乐队在成立之初，发现网络上对摇滚乐当中朋克的定义，说是朋克音乐不太讲究音乐技巧，更加倾向于思想解放和反主流的尖锐立场，朋克就是主张破坏规则。听起来很刺激，很叛逆，于是立刻决定将乐队定位为朋克，并且选择那颗大榕树为他们的根据地。而我个人认为任何一个地下室都要比榕树更适合玩摇滚。
　　中国摇滚起步晚，发病也晚，摇滚十年，疾患十年，其中有个极大的癖好，俗称嚎叫癖，以嚎叫为生的确浪漫。不过浪漫过头就有点不好了。有时候飙孙楠那样的高音，高到一半，卡在半空中下不来，下不来那是很难看的，这时候必须得找个台阶下，通常他们会迅速转为假音，继续下去。事实证明，这时候的假音是画蛇添足的，众所周知，电视里的给鬼片配鬼的声音，用的就是假音。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听者轻则影响心情，重者在一秒内可以见到早上吃的油条面条什么的。乐队高歌几曲后，不出意外的话，已经是大汗淋漓，可是为了吸引眼球，借此找到感情的寄托，流再多的汗也认了。
　　住在靠近榕树的宿舍楼里的同志们的出勤率明显比乐队成立之前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同志们窝宿舍无非是睡觉，既然觉无法睡了，还不如去上课，何况，听那些老头讲课，某种程度上，也可以促进睡眠。科学家曾观察过植物对各种音乐样式的反应，发现植物最烦摇滚。有时候我也会对榕树的健康感到担心。
　　POE乐队经济基础不够雄厚，弄不到白粉，心想，摇滚就应该有摇滚的样子，所以每次演出时候成员每人叼根五块钱的黄山，烟气缭绕，眼睛呛得直掉泪，索性半眯着眼，保护眼睛的同时还可以装深邃。骗一些路过的纯情女生。当然，主唱是不可能叼烟了，叼了就没办法喊了。于是把烟架在耳朵上。主唱耳朵上那根烟一般情况下是主唱在半空中准备假音的时候震落在地上，一不小心给踩烂掉。
　　当然，这些都是董洁跟我讲的。之前我对他们一点都不了解。
　　董洁说：“你知道他们的主唱是谁吗？”
　　我说：“谁？”
　　她说：“董军。”
　　我说：“董军？这名字很男人呵。是哪个呢？”
　　她说：“你看，那个正在朝我们走过来的那个就是。”
　　这时候我看见一个穿着姚明球衣的男生朝我走了过来。
　　他眯着眼睛仰着都对我说：“你就是文山乐队的张语扬？”
　　他的语气很不友善，让我闻到了一股火药味。
　　我伸出手说“嗯。很高兴认识你呵。”
　　他说：“你知道吗？老子看你很不爽。”
　　这么直接的挑衅，让我不知道怎么应对。我捏紧拳头。
　　他接着说：“他妈的老子见你就想扁你，长的跟饼一样，看了就恶心。”
　　我火了，扬起拳头，董洁把我的手拉住。
　　这时树下那群人也都跑了过来，站在董军后面。
　　董洁挡在我和董军之间说：“董军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动他，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董军说：“你说不动就不动那我不是很没面子。”
　　董洁刷地摔了他一巴掌说：“你现在已经没面子了，还想继续吗？”
　　这时董军身后串出来一个落腮胡，说：“你这娘么，活腻了，敢动我老大，大爷我今天就办了你。”
　　董军揪住那个落腮胡，重重地朝他腹部打了一拳说：“我办事情，什么时候到你插嘴了，一边去。”
　　董军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缓了缓地对我说：“好，小子，算你运气好，有她帮你撑着，老子今天放你一马。”
　　然后他们转身回到榕树下。
　　此时的我，感觉董洁一定是个很有背景的人。难道她家里是□□？走私军火的？我乱想了起来，想得我背上直冒冷汗。
　　我说：“喂，你家是□□的吗？他们怎么这么让你啊？”
　　她说：“不是拉。也就过年过节时候收保护费时候会砍一两条腿什么的，没犯什么大案子。”
　　我说：“啊？这还不算大案啊。”
　　她说：“骗你的啦，瞧你紧张的。”
　　我说：“那是干什么的啊？似乎很有来头的样子啊。”
　　她笑而不答。

　　实际上像POE这样的乐队，我对他们没有任何意见，可是看他的样子似乎对我有很大的意见。我并不觉得这个乐队不应该存在，但是他们却认为我们不应该存在，因为我们已经危及到他们的生计，但是我并不那样想。
　　不过拉面馆的群众已经开始喜欢把我们两支乐队进行对比。其实音乐本没有什么可比性，因为两支乐队之间的风格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他们是朋克，而我们则是英伦风格的摇滚。有传闻开始说我们敌视POE，我想这也许就是董军刚才为什么那样的原因吧。
　　有时候传闻就像一阵风，来得莫名其妙。
　　关于董军，有些传说。
　　董军是个一个地地道道的广东人，家可能是在广东偏内陆的地方，报考的时候，听说这个学校在一个海边的度假村里，他又十分热爱旅游，于是二话不说，就报了第一志愿，而且还带了全套游泳设备来。到了学校后，第一次下海就搂到一头死猪，当即上岸烧掉泳衣，发誓再也不游泳了。董军的普通话有点含糊蹩脚，刚才气氛比较紧张，我没有仔细去听，现在回忆起来，的确有那么一点。
　　董洁说：“有一次啊，那个董军在学校的小炒店吃饭，见一个漂亮的小姐端着盘子走了过来，眼睛顿时一亮，问：‘小姐，请问睡觉一晚多少钱啦？’小姐一听，羞得满脸通红，一巴掌就甩在他的脸上，董军就此出名。后经多方调解，才知道他当时只不过想问问一碗水饺多少钱。”
　　我说：“这不是笑话书上写的吗？你编故事也编好点嘛。”
　　她说：“这故事就是董军自己写了拿去投稿的，你仔细看下投稿人，就会发现是董军了。如果你看到的是其他人的名字，你一定会发现旁边有个字，‘荐’。他缺钱用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的。高中时候更夸张呢，帮学校的游泳馆卖游泳票呢，一张赚两毛钱都干啊。”
　　我说：“那多卖几张不就发了。”
　　她说：“哪那么容易啊。问题在于他每次去拿票的时候，路过冷饮店，就会跑去买一罐百事，回来的时候，又再买一罐。他做了一个月，发现亏了好几十。真正赚的是冷饮店。”
　　我说：“你怎么这么了解他啊。”
　　她说：“我什么人不了解。”
　　我说：“那我呢？”
　　她说：“还算了解吧。”
　　我说：“说说看吧。”
　　她说：“才不呢，谁要说你这个死男人。”

　　这时候从我面前走过一个有着乌黑长发的女生。背影很漂亮，我不禁遐想起来。
　　董洁看见我忽然不讲话，不乐意了，说：“喂，在我面前看其他女生，你不觉得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吗？”
　　我忙说对不起。
　　听到我的声音，那女的停下了脚步。
　　下一秒发生的事如果是在电影当中的话，一定会用极其浪漫的表现手法。比如给男女主角来个特写，360度回旋的镜头，配上影片中经典的背景音乐，其他人定格住，仿佛雕像。男女主角终于重逢了，心中的浪淘声起，而此时两人却没有任何对白，只有目光如诉地交织，任凭我们用最美好的想象去填补他们今后的岁月。可惜这不是电影，我想多了。
　　她转过身来，我看到了她的正面，是欧阳琳。我不知所措。每当想起她，我就会变得忧伤起来，现在她就站在我的面前。
　　董洁凑到我耳朵说：“你认识她？”
　　“嗯，这个就是我上次在大礼堂里看到的同学。”
　　“张语扬？”她先说话了。
　　我想看她的眼睛，但又怕跟她的目光相遇，那样会让我狼狈起来。所以我的目光一直游移不定。
　　我说：“你…你也在这个学校啊？不是听说你考到福州大学了吗？”
　　她笑着说，“是啊是啊。不过我转学了，因为我喜欢海。在这里能跟你相遇真是很意外啊。呵呵。”
　　董洁吃惊地看着欧阳琳，说：“你们，你们认识的呀？”
　　我对董洁说：“我来介绍你们认识，她的名字叫欧阳琳。”
　　欧阳琳对她笑了一下说：“这位是你女朋友吧？长得真好看。”
　　董洁咧了咧嘴说：“多谢夸奖哈。很少有人这么说我呵。”
　　我赶紧摆手说：“没…没有的事啦，她是我班上的同学，名字叫董洁。”
　　董洁很尴尬地也对欧阳琳点头微笑，凑到我耳边说：“她是董军的女朋友呀。”
　　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子就伤心起来。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她见我突然不知道讲什么，眼神也游离着不知道停在哪里。
　　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通常我会向对方微笑，于是我对着她微笑。可是又感觉两个人这样面对面站着特傻。
　　为了调节下气氛。我又问了一句话：“饭吃了吗？”这是一句极土的话，不过却适用于厕所外的任何地方，因此华人区通用。学好普通话，走遍天下都不怕。浓缩起来，其实学好这句话，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了。
　　“还没有呢。”
　　“那要不要一起呢？”我问了这个很傻的问题。
　　“不用了，我等下跟朋友一起。约好了的。真是不好意思呵。”她掠了掠垂下来的刘海。
　　我看了眼那边的董军，心里也明白。有些事情明白了放心底就好，不一定要说出来，可惜我比较白痴点，说：“一定是跟你男朋友董军吧。你都快出国的人了，好好对他吧，怎么会在乎我这个普通朋友呢。”
　　我感觉自己的这句话是没有受到大脑控制直接从嘴里出来的，事后也证明了这句话的严重后果。她的反应有点强烈，强烈到某种极端，那就是不强烈，也就是沉默，我在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的反应也是这样的。正所谓的物极必反。她没有讲话，哭着跑开了。
　　她跑开的时候，我丝毫没有幸灾乐祸的感觉，也没有那种阴谋得逞的快感。她如果当是骂我打我的话，我可能会感觉好受些，可是她没有，一句话没有说的走了。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每次看到她伤心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让她流眼泪的人居然是我。
　　董洁看我这样，拉着我的手说：“不要太在意拉，其实女孩子是比较喜欢哭的，哭过以后就没事了。”

　　最后是以什么方式回到宿舍我也忘了，总之，一切在她哭了之后变得迷迷糊糊的。我仿佛听见时光在空中断裂的声音，过去的她已经走远了，现在，突然地就陌生了起来。
　　“我才终于觉得，爱情不过是个虚幻的东西。所以在学生时代，我是不会考虑爱情这东西的。”这句话在我脑中久久地重复着，原来这只不过是一个敷衍，一句随便说出口的话。而我却一直耿耿于怀，每每想起一次就难过一次。想来真是个十足的大傻冒。
　　“爱情是个很玄的东西，因为爱情的缘故，两个陌生人可以突然熟络到睡在同一张床上。然而，相同的两个人，在分手时却说，我觉得你越来越陌生。爱情将两个人由陌生变成熟悉，又由熟悉变成陌生。爱情正是一个将一对陌生人变成情侣，又将一对情侣变成陌生人的游戏。”
　　她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传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坠落在孤单的星空下。在回去的路上，我丢掉了我一直收藏在钱包里的她的相片。照片上班驳的影子，曾经承载着我所有的希冀。但现在，什么都没有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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