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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
这是我的一场计谋。
无逝这般说道。
计谋二字,并不好。
无逝对从前的描述很流畅,流畅至若非假话,便是从殇烙夺泉眼至神力封存,均似在无逝的计想中。
当时自己伤的有多重,无人比自己更清楚,她根本活不了。
所以,即便之后事她不晓,也明白当时的殇烙有多绝望。
否则,那个总是淡然自若的人不会丧失理智去夺泉眼。
为了一者要毁一族,遇到的抵抗必是巨大的。
殇烙气海重创,意味着无法聚气,每一次使术,均是在燃烧精魂。
她用她的死,求着她的生。
若无逝当真关心殇烙,表明身份是必然,阻止她自毁是必然,继而,母亲的出现,也是必然。
母亲一直坚持的“正”,是正道,是大义,是天下苍生,她不会坐视人鱼一族被毁,即便殇烙要救的是她。
而殇祈之战后,母亲比任何人都想要殇烙这种不可控的力量消失,也没人比她更有能力。
所以,封印神力也便成了必然。
必然加上必然,便是刻意。
这是一场设计。
何谓设计,人,物,空,时,均在某一点恰当合适的触发。
导致的结果,便是设计者所设计的必然。
那场殇烙夺宝的戏码,无逝说了两次。
事无巨细,说的清楚,说的潸然。
她没有说这是无可奈何,没有说这是因势利导,没有说这是为了殇烙,为了天下。
她说,这是一场“计谋”。
隐泉看向了没有知觉的碧冉。
无逝想坦诚一些事,更深一层的事,一些碧冉并不方便知道的事。
听声音,外头的状况并不明朗。
可无逝看起来毫无焦色,她依旧照着自己的步调解释过往,好像这件事无比重要,所以娓娓道来,徐徐说清。
“修复气海,不能使术是关键,而封印气海与神力,是最干脆最彻底的方法,这恰恰也是肜祈想要的。但封印烙儿的神力并不简单,在我还是纯月时,我曾尝试过在烙儿体内封印神力,导她戾气,但结果……并不太好,压抑后的失控,后果……”
她言语凝滞起来,想来过往的回忆十分不佳。
隐泉道,“您指的是殇祈之战时……”
无逝点了点头。
隐泉沉了脸色,她明白无逝所说的失控是什么。
当年的殇祈之战,丕单启用死祭,大量人族与殇族恶灵涌入神狐圣地,神狐败局已定。
而扭转局势的,便是殇烙神力的失控。
据说,那一日,黑紫色的火焰冲破天际,像将天捅了个窟窿,而后数不清的天火降临,将殇烙周围的一切点燃,大地成了焦土,黑焰所及生意尽去,无论是人,海蛇还是神狐,瞬息间被秒杀的干干净净。
这其中,还包括了丕单。
“若非碧冉冒充你破她气海的那一剑,或许那一日,便是末日。她拥有灭世之力却无法自控,是世间的大劫,即便当时她干净利落的结束了战争,可只要烙儿活着,对所有人,所有种族来说,便意味着战争。”
“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让她活着却又消失的办法。”无逝说着长长的舒了口气,像是压抑了长久的秘密初次提起,有些沉重却又带了一丝解脱,“让她从殇烙变成了琥珀。”
隐泉聪颖,听了那么多,前尘旧事像被顺清脉络。
一环一环之下,殇烙去除神力封印气海被囚神狐,其实只是无逝一个救她的法子。
“不过我的这些想法,在一开始便遇到了阻碍。我们想要封印的神力并非普通神力,烙儿的力量太过强大,要想封印几乎是不可能的,它无形无态,冒然抽取神力将散于天地间,依旧是一场灾难。而最好的办法,是选择一个强者,以气海为容器,用终身的修为加上肜祈的封印来压抑。”
隐泉闻及此言,略感诧异的看向了无逝。
无逝看了她,脸上均是坦然,“你或许猜到了,封印之力的载体……便是我。”
她说的淡极,好似这是寻常,是理所应当,并不值得一提。
隐泉的脸色更黯了些,她清楚了一些事,这令情绪更为不好。
成为封印之力的载体,且不说这件事本身的风险,单是需用毕生修为来压抑封印,便不会是轻易的决定。
而且,不止如此。
队列行进中一直遇到阻碍,人鱼族也牵涉其中。
照理说,这一行是为了救碧冉的命,人鱼族不该阻拦。
可偏偏就是他们,引走自己,令绪拓有机会对琥珀行梦引,口口声声说为了先知大人。
先知,对人鱼族来说,地位甚至高于族长,他们对先知是绝对的忠诚,而绪拓与古倾城,更是无逝的贴身之人,有什么,能令他们宁愿违抗无逝也必须做这些事?
隐泉蹙了眉,想明白了。
……是性命。
如果取走封印之力的代价是无逝的命,那么一切均解释通了。
当年在场的二人,该是这世间对纯月最爱护的两人,自不会同意这样的事,可又不得不同意。
因为这是断绝封印之力的最佳方法。
她是纯月,是殇烙宁死也不会去伤害的存在,即便将来有机会,殇烙也不会选择去恢复神力。
也正所以此,令殇烙恢复记忆是阻止她取封印之力的最佳方法,因为能阻她的,或许当真只有琥珀她自己。
她终于明白无逝与她说那么多,解释那么多,如此详尽,如此坦白,是为了什么。
解封印之力,肜祈不会肯,殇烙也不会肯,乃至天下都不会肯。
无逝想要救殇烙,只能把希望放在她身上。
她说,只有自己是全心全意为了琥珀,不牵扯其他,只为了琥珀。
无逝比谁都清楚,只是她,无论做了什么,琥珀绝对不会伤。
她擅长谋略,果然对于自己,她也算计了一道。
无逝在逼她做一个选择。
选择琥珀,还是天下。
她们沉默良久。
无逝似乎在等隐泉询问解封之物,只是此刻,隐泉竟有了些许不敢。
她自认一向心无所惧,认定的事,便会付诸行动,可接下来无逝期望她做的事,自己根本无法抉择。
无逝知道隐泉在顾虑什么,她会与她说那么多,那隐泉会知道什么,会猜到什么,自然也在她的思量中。
“你无须过多忧虑,人本就会死,更何况,我命不久矣。”
她又平静的说了让很很难平静的话。
“我做了许多事,本初只想烙儿好好活着,可你若死了,我做这一切便没了意义。”她说着看了一眼碧冉,人鱼公主气息微弱,而先知大人脸上透出了无奈,“所以,我瞒着碧冉,瞒着人鱼,给神狐送去了泉眼。”
“他们……竟不知情?”
隐泉也看了一眼碧冉,她现在确实有些同情碧冉。
碧冉一直被利用,而这一趟人鱼之行,真正能救她的泉眼,却在原点处。
她实打实的做了敲门砖,引路人,却是一枚弃子,没人在意她的死活。
“这般的事,要想瞒住并不简单,好在,泉眼自古被设于永眠,而永眠除了我是所有人的禁地。而泉眼之所以决定人鱼族命脉,终究缘于它的愈疗之能。”
“方好,我天性主愈。”无逝缓缓说着。
天性主愈,这几个字,隐泉知道意味着什么。
人鱼族的传承源自血肉。
换言之,要想得到人鱼族血脉内的力量,需要摄取血肉,如此推算,无逝要想通过她的天性主愈来隐瞒泉眼被借之事,那么这些年,她在用她的血肉代替圣地内泉眼之能。
而今无逝几与常人无异,术能微弱,不光是因为她充当了封印之力的容器,隐泉猜想应该也与此有关。
“但,我的血脉终究无法真正代替泉眼,时间过去越久,纯种人鱼的存活便越少。而这种数量的减少,令人鱼的种群变的稀有,繁衍成为举足轻重的大事。但人鱼自古弱小却又多情,许多人无法忍受为了繁衍而结合,相继离开圣地。所以百年来,多有人鱼与他族厮混,纯种血脉越来越稀薄。”
“十年前,再无纯种人鱼幼体存活。即便碧冉再不济,也察觉到些许端倪,也注意到了神狐圣山的冰湖。而这近百年,我精血枯竭,也快要死了。人鱼前代族长末冶,曾自杀引发血咒,诅咒我永堕轮回,生生不死,我终究活不长。”
“成为人鱼先知或许只是巧合,又或许是上苍给我的一次机会,用于了结前世的因果。之后我会成为许多人,甚至连人都不会是,我会带着记忆轮回,直至诅咒解除。隐泉,生死于我并无意义,你无须过多忧虑,但是这一世,在我死前,有许多事,我需要一个了断。”
隐泉闻言,并未搭腔。
无逝说的,只是无逝的想法,并不代表琥珀。
她眸子深深的看着琥珀,那人的气息很平,平的像是往日的浅眠,没有动,也没有醒。
她突然说道,“您累了,休息一会。”
无逝顿了一顿,看了一眼琥珀,点了点头,又拉了她,附在耳边说道,“有件事,我很在意,隐泉,你需得留心,琥珀身上,有很重的蛊气。”
隐泉脸色一凝,点了点头。
她起身去了门边,外头嘈杂无比,方才谈话间,她术能恢复了几分,想破肜祈的封术也非难事。
大门一开,她身形没有停顿,抬脚出门,“啪”一声将门关的劈啪作响。
无逝见门关上,才轻声说道,“她走了。”
“嗯。”
有人应了一声,无逝转头,看见床内的琥珀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安静坐着,乖的像个孩子。
“她知道你醒了。”
“……嗯。”琥珀垂着脑袋,敛着眸,又轻轻的应了一声。
这世间无人比隐泉更懂自己。
她醒来一瞬,隐泉便知晓了。
可是,隐泉不想见她,看这摔门的架势似乎有些恼。
琥珀现在的心境可能与几日前大不相同,可心里却还想,真是可爱啊。
无逝在旁问道,“可忆起那件事?”
“您二次梦引将我带入被封印的那一日,不就是想让我记得么,现在又何必要问。”
她心底觉得刺骨,脸上却堆起凉薄的笑意。
娘亲自始自终没有变,在她心里,她永远排不上第一。
琥珀抬起头,正视了无逝,“可那件事,不行。”她摇了摇头,很认真的说道,“我说的条件,娘亲您一个都没做到,没解决,所以那件事,不行。”
“我没有时间了,烙儿。”无逝的脸上难得出现困扰的神色,“而且隐泉她对你有情,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这不是理由,娘亲。”琥珀叹了口气,“我只求您的安她的好,若这保证不了,我不会配合您,莫与我说天下苍生,这天下,与我何干。”
她与隐泉不一样,隐泉看似清冷,但骨子里承袭着神狐的责任感,与生俱来,她会为天下计,在天下与她之间犹豫。甚至在她神力失控那一日,若隐泉有能力,握着月刃刺向她气海的那一剑,会是她亲手所为。
所以,隐泉会对她说,你便当那一剑是我刺得吧。
因为若是隐泉来选,结局,是一样的。
她对这世间失望透顶,又如何会在意这天下。
“烙儿……”无逝想说些什么,被琥珀打断。
“我从未怪过您的选择,但我的条件没有变,隐泉不能卷进来。”琥珀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话是否恰当,“您……与隐泉说了很多漂亮话,可是有些事您骗了她,她自遇上我均是不幸,请您以后勿要再利用她,骗她。”
她话里诚恳,甚至带了些请求,起身,取走了床头的月刃。
隐泉出门时,想来确实心绪不佳,不然不会连月刃都忘了带。
推开门时,外头确实很糟糕,死祭之声,刺鼻之味,人人紧张的神态。
如她所料,隐泉并未在外头等她。
琥珀抚着手中的月刃,面前是肜祈为了保护她们所设的封印。
她拿起手中的剑,往前一划,空气中发出浅浅的撕裂声,肜祈的封术被破了。
她踏前一步。
古倾城迎了上来,可她愣住了,她明显感觉到,现在的琥珀并不只是琥珀了。
古少卿却没有这样的敏锐。
“少主,你醒了?!没事就好。”他作势要抱,琥珀没有躲,被拥了个满怀。
隐泉方好自前院了解完情况,回至后院。
她没有看琥珀,只是径直走过来。
古少卿害怕的松了手,印象中,自这两人卿卿我我开始,隐泉便见不得别人对琥珀过于亲昵。
可隐泉只是走了过来,脸上面无表情,而后,她伸出了手。
古少卿以为琥珀会过去,可琥珀也没有动,只是默默地将手里的月刃递了过去。
两个人没有说话,这气氛就诡异起来了。
古少卿也不敢说话,直到隐泉面无表情的消失在前院,他才偷偷问道,“你们吵架了?”
琥珀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吵架,不过……她在生气。”
琥珀很认真的想。
若就此,你当真远离我,那……
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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