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狐琥珀

作者:asurnamef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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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梦(中)


      醒时,头痛欲裂。
      隐泉定了定神,缓缓忆起方才之事,只是靠近,尚待不及与那人说上一句完整的话,转瞬被白光笼罩,继而意识全失。
      她抬眸看了看四周,似又回至初醒时的那张床,屋内空无一人。
      这,便是无逝所说的“重置”?
      她扶着床沿起身,照旧取了衣衫裹身,周围空寂,院落处亦是无人,看天已晃白,该是不早,她去井处鞠了一些清水净脸,秋冬的溪水冰凉,略略刺骨,微颤着哆嗦了下,神志总算清灵了些。
      她提了提气,腹下虚浮,并无术能可用。
      这里是琥珀的梦,是真正的过去,而那个过去里,并没有她这个人,在这里,她几乎是个虚无的存在,琥珀的记忆里没有自己,自己也便什么都不会有。
      院内枯叶落了一地,此为秋末,海棠正盛,看时日,醒来的时间比第一次要晚的多,琥珀大抵已离开殇殿。
      无论如何,人,需得先找到。

      途中无言,我并不擅长调节气氛,对常人温和,对沙摩罗友善,全然是为了娘亲的表像而已,我需得成为她希望我成为的样子,这般,她才不会多个理由离开我。
      而那般的伪善已是我的极限,我对外人并不在意,自不会多费心思去建立联系,对此,碧冉的存在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
      从她喋喋不休逗弄着沙摩罗来看,人鱼公主对我的新寝侍起了极大的兴趣。
      “沙摩罗,你为什么叫沙摩罗?”“沙摩罗,你是海蛇么?”“沙摩罗,你会术式么?”“沙摩罗,你外功好么?”“沙摩罗,沙摩罗,沙摩罗……”
      我略略好笑的看着碧冉连珠带炮的问着话,然而却未给沙摩罗回话的机会,起先沙摩罗尚会“嗯”,“啊”应承几句,之后干脆默声,颌首跟在我身后,眸子敛的看不透心绪。
      能从人间炼狱般的堕落崖内出来,沙摩罗绝非她现在表现的这般乖顺,有时越是顺从的人,心底越会隐忍,而这般的人,往往,极为危险。
      眼前那二人,一者娇蛮着咄咄逼人,一者拘谨着步步忍让,总觉着她们会相交笃深,全然不同的性子,若不能相互退让着为友,怕便是弩张剑拔的为敌,又或者……两者皆是?
      我簇了眉,不明白为何会有这般的想法,明明,沙摩罗这个人,昨夜才算认识,可却觉着,她的将来,碧冉的将来,便像紧裹的画卷,扯开捆绑的绳,我能预见将来的她与她,不,说“预见”亦不恰当,像是已发生了的事,只是而今的我,处于现在的我,还不知晓而已。
      我无法形容这种感觉,错落的复杂感,头渐又疼了起来。
      方才的晃神,像是见了什么人,却又似什么都没发生,心底空荡,像忘了什么极其重要,一定一定需得想起的事,可如何去忆,如何去思,竟只剩下了“琥珀”二字。
      “少主,你怎么了?”碧冉终于不再闹腾,过来问我,沙摩罗亦看了过来,眸内关切,她在我面前话语很少,我甚至能感觉到她靠近我时不自觉的敬畏,她畏的并不是我,而是我这少主的名分,可想而知,对于尊卑有别,父王大抵“教诲”了许多。
      我扯了扯嘴角,尽量淡然的笑开,摇头道,“无碍,怕是起早了,我与沙摩罗昨夜都未睡好……”
      话音未落,碧冉一脸暧昧的看过来,我耸肩无奈笑笑,身旁随侍不少,我并不打算解释此事,沙摩罗局促的抬头望我,我微微摇头,示意莫要多言,沙摩罗愣了愣,随即点了头。
      人心,或许沙摩罗比我们在场的任何人都了解的要透,而经历了多少屈辱多少历练所达成的“透”,之于沙摩罗,并非值得夸耀的长处。

      行至娘亲居处,我停了下来,院内冷清,下人三三两两打扫院落,主屋门窗紧闭,看似主人依旧未归。
      娘亲初入殇殿时未与父王同住,她早早独居于外,父王在圣地郊野重筑了屋瓦庭院,听末冶说,景致一如娘亲在神狐圣地时的居所。
      娘亲对书本算不上酷爱,但闲来无事,会怡情书画抚琴博弈,对古术药理修研亦是颇深,居处古籍遍布,书香浓郁,俨然成了半个藏书地。
      末冶随后搬了进去,居所内除却小两间客房及两处下人房,余下一主卧与两间次卧。末冶幼时曾与娘亲同居,一处次卧便该是留给她的,另一处娘亲不让人靠近,便是打扫也是亲力亲为,我本以为是我的,后来才知,并不是。
      我出生后,父王大兴土木,建了殇殿,我幼时便入,娘亲待我冷淡,偶尔会来殇殿看我,但从不与我亲近,便是我去寻她,她最多让我暂居客房,而另一处次卧,是连我都碰触不得的地方,那是她,为另一人,另一个比我都重要的人,所留下的。
      娘亲心中的那个人,我知晓是谁——神狐族长,肜祈。
      那是娘亲亲手养大的人,所以,比起不甘不愿生下的我,要重要的多,我明白这一点,故对于娘亲,我从不敢索求太多。
      昨日的浩镜,是神狐的大祭司,看他与娘亲相处的摸样,想来旧识已久,且颇有交情,娘亲体内的腾蛇在神狐圣地实体,继而被逐出神狐,她回来寻我后,我不曾见过神狐族人来寻过她,而浩镜的突然来寻,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猜测不到他们对谈的内容,娘亲的过往,除了零星的总概,我知晓的并不多,也因为此,昨夜娘亲对探子的遣返,才会令我如此难以静心。
      那人在做着不希望我参与之事,明确着排斥了我的探求,若非是要护我,便是不愿我为难,而这世间我在乎之人,唯娘亲而已,能令我为难,多数脱不开父王。

      我面了居所半饷,见天已入午,娘亲令我在海棠园等,大抵是怕我一人呆着胡思,才给了个去处,却又未给明确时间,该是所行之事复杂,无法预计时间。
      我叹了口气,即便猜测了许多,即便均猜对了又如何,能做的,依旧,只是等而已。
      转身欲离,却见炊烟袅袅,随侍不会私自开灶,莫不是娘亲已归?
      我心下未思许多,踱步进了院,也未打招呼,推门入里,见正中的桌上已放置了几个精致的小菜,却无人坐着,内堂嘈杂,一随侍跑出,面色慌张,见到我显是一惊,即刻下跪,我平日里温和示人,随侍们渐也忘却我曾为修罗般的恶神摸样,鲜少惧我,今日这般惶恐,怕是出了事。
      我环顾了四周,并无娘亲的踪迹,却仍旧问道,“娘亲可曾回来?”
      内堂静了下来,三三两两又出来几个随侍,在身前一一跪地,相互交目,才推了个稳重些的跪着上前答道,“圣女大人并未归来。”娘亲居此后一度被称为“后”,每每唤及,便可见斯温儒雅的女子显而易见的不屑,久了便重唤了旧称。
      我点点头,不出预料的未归,随即目光挪至桌上的菜饭,那些自不是下人们吃的,也不至于神通广大到做给信步来此的我,那么,是给谁的?
      见我沉眸,碧冉已耐不住的性子,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们好大胆,主子不在,竟敢私自开灶!”
      下人们本就惶恐,被碧冉一斥,立马磕起头来,“少主恕罪,少主恕罪,这饭菜并非是我们吃的,是圣女大人交代……给,给那位神狐大人的孩子准备的。”
      神狐,自是指的浩镜,那人的……孩子?昨日匆匆一面,倒不知他来访竟还带了孩子。
      “孩子呢?”我问道,里屋太过安静,加之方才这些人一脸惊恐,怕是孩子出了事。
      “不,不见了……”带头的说话已带了哭腔,脸色煞白如纸,“方才还在,就是去端菜的工夫,我们还守着,一回头便没了,怎都找不着,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说着已是连连磕头。
      我对旁事并不上心,只是失踪的孩童乃娘亲所托,我心下又觉着不得不管。
      “即是娘亲所托,我便也帮着寻吧。那孩子什么样貌?”我问道。
      随侍见我有心相助,忙道,“十岁上下,穿着神狐服饰,是个男孩,面容清秀,很……面善。”随侍说着,下意识打量我,又继续说道,“那孩子像是生了什么怪病,昨夜送来时一直昏沉,时时喊热,不多时又喊冷,这般寒热交替着折腾了一晚上……”
      袖衫一紧,我知是碧冉拽了我,我斜眼撇了她,见方还趾高气扬的人鱼公主正抚着臂处的伤痕斑驳,面色极差,我的脸色亦沉了下去。
      “可知那孩子名姓?”
      “属下听着是叫,绪……绪拓,没错,绪拓,是这个名。”

      ……绪拓。
      我扶着桌沿晃了晃身,沙摩罗与碧冉前来扶我,我摇头示意她们退下,转身悠悠的出了门。
      ——殇烙,所有人均死了,便只存了他一个,之后,与你同类者,亦只他一个。
      ——他会逃过天诅,会是你的同伴,为他取个名罢。
      末冶的声音在耳边回回荡荡。
      另一个,殇祈之子。
      相同的身份,类似的病症。
      想来,我病发时大抵亦是十来岁的年纪,只不过,父王顷刻为我寻了药,寻了世间罕见的人鱼,天赋治愈的碧冉。
      多年前,绪拓的母亲在殇殿外长跪不起,是为了求他一命,那一次,末冶冒充了娘亲,带了绪拓回来,喂了我的血,逃过了天诅,之后我随末冶去寻娘亲,见到了末冶用幻术令绪拓父母自以为弑子而伤心欲绝,看到了末冶的谎言,之后……
      ……
      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头疼的厉害,丝毫想不起之后的事。
      真正的绪拓被如何处置?本在末冶手里为何现今又被浩镜收养?
      我似去见了末冶,又似做了许多事,可我的记忆像被上了枷锁,思之不得,毫无头绪,那一日的记忆像临空截断般,再记事我已回至殇殿,娘亲亦已回到了我身边。
      如此说来,浩镜来此,多半是为了绪拓,那孩子寒热之症发作,无法医治,才来寻娘亲,毕竟,非同族之嗣,活下来的似乎只有我。
      我能解症,多半是因了碧冉的血,加之体内术能霸道,倒是不曾因了寒热之症受苦,而绪拓,躲了天诅这一劫,又要临着寒热之症的折磨,娘亲是与浩镜同时出门,留下了正在犯病的绪拓,这般想,可能这突如其来的外行,怕也与绪拓脱不得干系。
      绪拓的寒热症用人鱼治愈之血无用么?他的失踪又是为何……?
      我脑内翻涌,不觉已走了很远,竟也迷迷糊糊走对了路,行至海棠园。
      此间海棠正盛,开的拔高,密密麻麻,清香环绕,虽然,我并不喜欢这种若有似无,却又无法忽略的味道。
      那满园花海,脑内模模糊糊竟忆起了一丝关于花嫁的味道。
      谁人要娶,谁人要嫁。
      那一路铺陈的红灯庆意是在为谁做嫁衣裳。
      我站在花丛中,心底一阵一阵的发疼,突如其来。
      我似看见梦里早已飘然远去的白影,而今又循着风声花摆,轻轻盈盈的落至不远,那背影清冷的,出尘的,令人心悸却又令人心碎。
      我停,她驻,我近,她远,像永远轮回不止的隔离,或许隔着的不止是空间,如梦入梦,现实,你可当真存在?
      我的右手莫名疼了起来,恍惚间,我似触到了她,风轻轻柔柔拂面而过,像是那人俯身,柔腻化水的碰触了我的唇瓣,她对我说,你,也是我的
      你的,你的,我是你的。
      我心底像是被什么撕裂了般,疼痛不已。
      我看着满园的花,轻声抽泣,恍然忆起,这秋海棠的花语,失魂般喃道,“秋海棠,秋海棠,寓意断肠,如我一般,如我一般……”
      那白影环绕着我,明明触之不及,可却像是实实在在镌刻在灵魂上的碑,长久的,深沉的屹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占据了所有,可明明,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耳边的声响像秋风的叹息,轻不可闻,可偏又让人听的清,它幻化成了一袭白衣的绝尘女子,微雨下为我打伞,冰冷的表情里那抹心疼如此令人心动。
      她说:心里若是那么苦,便不知道要去抢么?
      她说:胆小鬼,你便只会逃么?
      那抹影渐渐消散,那么冷,那么决绝,我慌乱至无措,哭着呆在原处,失了神。
      猛然身子一暖,我心底一惊,抬头,陌生女子正焦急的看着我,她在唤我,“琥珀,琥珀,你听我说……”
      “……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得醒来,琥珀,我在你身边才是真的,我需要你回来,回至我身边,琥珀……”
      她不停的唤着我,用着,别人的名姓。
      我并不喜欢她这般慌张又似因无法掌控之事而失措的神情,她该是高高在上的,运筹帷幄着无所不能,她该是被爱着护着,成为我的中心,成为我的一切。
      可,我的记忆里,却没有这张脸孔。
      她的身上升腾了白芒,像要被吞噬一般,我心慌着伸手去触她,只一瞬,除了摇曳的秋海棠,什么都未留下。
      我的手在空气里握了又放,低下头默了许久,久至跪坐的双腿几乎都失去了知觉。
      雨开始大了,落在身上,凉至透心,我无言的看着衣衫湿透,一动不动的僵在那处,良久,我轻轻一叹,低喃道了声,“……隐泉。”

      “少主!”碧冉在园边唤着我,“纯月大人回来了!”
      我起身,拍去身上的草屑,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停下。
      碧冉跑过来,面有焦色,“少主,少主,纯月大人好像受伤了!”
      我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碧冉愣了,大抵觉着如此在意娘亲的我,现下太过冷静。
      我回头看了看满园的海棠,面无表情的低下头。
      “怎么了?”碧冉问我。
      我抬头看了她许久,轻轻摇头,说道,“没什么,走吧,去见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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