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狐琥珀

　　“我是……”隐泉扶着混沌的脑袋，用力晃了晃，她并不喜欢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
　　抚着床沿起身，对面那几个花枝招展的男女似也不是当真对她感兴趣，听得外头一喊“准备出发！”，一众拿着随身物几下均闪了个没。
　　她身上衣衫轻薄，几乎算是透明，令她冷淡的性子起了恼意，随意开了一旁的柜，取了些算的上衣料之物批身，坐在镜前一看，镜内之人确是自己，迷糊间听他们所言，话内“少主”该也是琥珀无错，这梦引是将她入进了梦境内的某一角色，可因了她本不是真实过往内的一人，所以他们不识。
　　无逝曾说过，她在梦里只是个过客，该要小心不引注意，静候时机。

　　晨时，我早早醒了，我并不惯身旁睡人，只是而今在身畔浅眠的沙摩罗该是比我更觉得不安，我今夜若不作陪，之后怕是难以亲近于她。
　　沙摩罗被送来时只着了薄衫，一宽便呈了身子，动作间利落，神情上却是难堪，父王在意我要的，她并不在乎沙摩罗与我之间的姐妹血缘，而从沙摩罗的动作来看，她已是麻木到无法在乎那一层关系。
　　父王会错了意，而我无心纠正他。
　　能护着沙摩罗不被说三道四，又能让她不再接受父王指命去糟蹋自己，少主的女人，该是个不错的脱词。
　　往日，她总在远处观我，她知道我，却不敢近我，娘亲说她吃了许多苦，让我好好待她，让我学着去关心她，是否对她感兴趣我并不在意，娘亲要的，我便去做。
　　我方坐起，身旁便空了大片，沙摩罗已然正襟危坐，神色紧张，看似整夜未眠，自然，我亦是差不多，我冲她笑笑，道，“姐姐，早安。”
　　她拘谨的冲我点头，有时候过于热情会起反效果，她需要熟悉我，但不急于一时。
　　我起身，开门，随侍端着清水在门外候着，我喜静，没有我的命令，无人敢进我的寝房。
　　随侍将水放下，止不住的看了眼床边仍坐着的沙摩罗，我未主动带人回寝，下人们好奇自也正常，那些个男宠女伴被我冷落在一旁的偏殿，偶尔会传苟合厮混，他们想上我的床，自然对情.欲需求旺盛，只要不扰到我与娘亲，这些莺莺燕燕之行，我从不理会。
　　洗漱好，正欲穿戴，沙摩罗跪坐了过来，帮我绾发，姿态放的很低，她想寻些事做，或许是怕我将她又送回去，我默不作声由了她，她见我未反对，才胆大些去帮我挑选外行的饰物与衫衣，不出所料，所选之物均是我惯常所用。
　　我挥了挥手，让随侍离开，方好碧冉来送药，沙摩罗正在为我系带，往日送完药，碧冉会为我整衣，这倒是像孩子被抢了糖果，碧冉满脸的不高兴。
　　我笑笑摇头，让沙摩罗去洗漱，将碧冉手上之物饮下，今日总觉得心神不宁，怕是静不下心来哄这位人鱼公主。
　　昨夜娘亲未归，她随浩镜离开了殇族圣地，偏偏，是在让我去救沙摩罗之后。
　　她去哪了，去做什么，去见什么人，有没有危险，……会不会回来？
　　我总会觉得不安，那种孤寂到骨子里想要毁灭一切的阴暗之感，我不想再体会。
　　娘亲不属于这里，这世间的某一处有她的心爱之人，那个人的位置，我替代不了，所以害怕有一日，娘亲会再次抛却我，这种想法在脑子里缠绕，困惑，逼迫着我，难以静心。
　　派出的随侍在门外跪了一夜，娘亲知道我派人跟她，却从不会去拆穿我这般小气的伎俩，但昨夜，她拦住了随侍，命他回来，让我明日去赏花，秋海棠，她说让我等她。
　　我默声叹了口气……似乎能做的，也只有等而已。

　　混入队列并不难，只要不引发注意，似乎没人在意她究竟是谁。
　　隐泉看着周围的景致，殇族族长一向已奢靡之风名声在外，所筑之城均是金光灿灿，镶金的步道，镶金的石柱，镶金的墙面，镶金的顶檐。
　　这跟人鱼的华丽又略有区别，人鱼虽是珠光宝气，好在品相繁多，琳琅炫目，看了会觉着贵气，但不像此处，除了金便是金，黄灿灿的耀死人，对此，只想到一个字，便是“俗”。
　　行了片刻，终于从这一片刺目中走出，入了一处雅致之所，古树清湖畔，石桌棋盘座，虽入里亦是相似的伟岸建筑，但覆盖了绿荫，看起来顺眼多了。
　　领路者将他们一行带在门外站定，恭敬的侧立一旁，她曾听闻从前的殇族族长命自己为王，后宫寝侍成百上千，殇烙少时在此，怕送来的男女亦是不少，这一队数来，少说也有十人。
　　隐泉的眼眸微阖，面无表情。

　　“王上，到————！”随侍一喊，尾音悠长刺耳。
　　外头一众脚步，我亦已准备出行，沙摩罗与碧冉立在两侧，碧冉故意与我贴的很近，我笑笑，无视了她孩子气的独占，出了寝。
　　“起身————！”又是尖锐的一喊，听得外头哄响，大抵是父王又带了人来，昨夜我收了沙摩罗，他看似心绪极佳，父王的宫内亦是寝侍众多，夜夜笙歌，只是，他余下的子嗣而今只剩我与沙摩罗。
　　在我未出世前，父王便将所有子嗣连同亲母一同逐入堕落崖，之后便是再有子嗣产出，亦是直接驱入堕落崖，算是变相屠子，沙摩罗便是这几十年来唯一一个从堕落崖内出来的。
　　此事我曾问过末冶，她高深莫测的笑笑，告诉我，丕单的子嗣，有我一个就够了。
　　有些事她不愿说，我也无意深究。
　　但对于我的子嗣，父王倒是过于上心，他不止一次提醒我该选个中意的人，早些成亲，开枝散叶，只是，他若当真热衷于延绵子嗣，选的继承者便不该是我，毕竟，身为女性，相较于男子，能产出子嗣的机会要小得多。
　　生嗣需要精元与温床，男女交合循法自然，只是我并无意受孕，因此寝侍内的男子，我从不理会，而女子间产嗣，施孕者需耗费大量元神凝成精元，再通过交合令另一者受孕，即便如此，成功者万中无一，如此吃力不讨好之事，我当真没什么兴趣去做，更何况，那群人，我没有碰的打算。
　　“烙儿，烙儿，父王给你送人来了！！！”门还未开，父王的声音已经从门后边传了过来。
　　沙摩罗早早跪了下去，碧冉与其他随侍，也俯了身下去。
　　那俊如神袛的男子，推开门，兴高采烈的进了来。
　　很多时候，父王更像个孩子，执着于自己想要的，但是他的心，却未必是坏的，起码，他对我，是掏心掏肺的好。
　　我欠身行礼，父王一把将我揽起，回身伸手一扬，像在与我献宝，“你看，你看，这一批是父王连夜精挑细选的人，总有烙儿你喜欢的，你挑……不，不，全收了都行！”
　　他言语间兴奋，却不似只因了我。
　　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沙摩罗匍匐的姿势，现下，外露的颈间已起了薄汗，而父王每说多一字，她的紧张便会更甚。
　　父王见我默不作声的看着沙摩罗，随即顺了眸子近身，扬了一侧嘴角，我与沙摩罗的血缘关系族内许多人均知晓，但父王不避讳，自也无人还多说什么。
　　他戏谑般看了眼沙摩罗，用了不低的音量，说道，“昨夜……如何？”
　　“昨夜”，自然指的侍寝，沙摩罗将身子又压低了些，看起来极为困窘，我倒是无谓，只淡淡笑笑，本欲不言，打眼见殿前那低头颌首的一众内，有人竟直起了身子，凝望了过来。
　　下意识的，我看了过去。
　　便是远，也能感觉到那人的气息，清而俊，雅而美，像是拒人千里，却又觉着暖至心头。
　　……我的寝侍内有这般的人么？
　　我的目光像是被桎梏在了她身上，无法移开，诱惑了般，却又那么心甘情愿，明明是陌者，竟莫名觉着我与她该是一起的，我熟悉她的每一寸，她懂我的每一处，密不可分。
　　心底满溢了什么倾泻而出，可要吞噬我的这种情感是什么，我却弄不清，心堵如石，如鲠在喉，无语凝噎。
　　那人向我走来，模糊了周围精致，一瞬，我的世界便只剩下了这一人，轻轻盈盈，飘然而至，宛然清俊，撩人心动。
　　不觉间我已心跳不止，竟怦然难平，我在原处动弹不得，却又不敢出言坏了这一场如梦似幻的感知。
　　而后，那人近了，我感觉到她触及我的脸，手上冰冰凉凉，声音却柔进了心底，“……琥珀，我来了。”
　　我，愣了。
　　——琥珀。
　　——我来了。
　　我的唇角泛的惨白。
　　——我不是……在这里么？
　　——琥珀，均是梦，如何会是真的，我在你身边才是真的……
　　——琥珀……
　　“隐……”我全身大汗淋漓，似想去唤什么，可脑内猛然混沌，一时竟什么都想不起来。
　　再回神，我依旧站在殿内，殿外一众依旧安静的低着头，周围静的不可思议，定格一般。
　　我茫然看着四周，方才……是怎么了？
　　“烙儿？你有听父王说话么？”有人唤我，我抬头，才见父王已皱起了眉头，一脸叹气状摇头，“看来，沙摩罗服侍的并不好，我还是送她去新的人族王那里吧。”
　　我这才重新想起父王方才问了什么，侧身的沙摩罗身子已在微颤，似因了父王的话，我定了定心神，将方才的混乱抛至一旁，将沙摩罗扶起，漠声道，“父王是要我再与人族王抢一回么？”
　　父王这才笑开，“看来烙儿你很中意她。”
　　我恭身回道，“父王你也相当中意新的人族王么。”不然，如何初立，便急着将沙摩罗送去陪寝拉拢。
　　“因为这一次，不一样。”他说道，脸上笑意更甚。
　　昨日杀王后，新王立即上任，不得不怀疑父王杀王之举早有打算，而我恰巧提供了机会，又或许，沙摩罗的陪寝，人族王的引荐，均在父王的算计中，我只是充当了一个激发的棋子。
　　我亦笑笑，问道，“如何不一样？”
　　“此次的新王叫古罗，‘古’，是人族大姓。”我未言，待着他继续说，“大姓”可并不会是引发父王兴趣的理由，“他娶了一个女人，娶了一个有了孩子的女人。”父王故意神秘莫测的说着，似乎想引发我的关注，“那个孩子，不是古罗的种，古罗想要自己的孩子，且希望他的子嗣得到神力。”
　　“……得到神力？”人族修行百年怕也只能学术皮毛，术式无能乃天定之姿，非人力能改。
　　父王笑笑，“是，神力，他娶的那个女人是个神族。”
　　……神族？
　　已鲜少听闻神族与人族通婚之说，曾有闻人鱼族与人族厮混，之后神力尽失，之后极少有神族会为了人族那命短的百年而费了自己修为，那女子，有过子嗣，想来曾有伴侣，除非对方已亡，不然鲜少有神族会再寻伴侣，更何况，是人族。
　　“即便对方是神族，与人族交合，能力便废，子嗣便是身具异能，也无太强术式，那人族王想要的神力，并非是这般瑕疵的力量吧？”
　　“对，他想要一个能成为神族的子嗣，他想要一个具有神族之能的半神，这，亦是我想要的。”
　　父王说道，“古罗只是个跳板，百年转瞬即逝，他死后，他的儿子有我扶持必定继位，烙儿，你想象一下，一个半神种成了人族王，他即是人，又是神，他会得到人族的膜拜，可又得听命于神族，这不是很棒么？”
　　父王总有奇特的想法，热衷于将两族相混，比如过这即将出生的人族之子，又比如说，我。
　　我本对此事未上心，只是不想打击父王的雀跃，顺言问道，“那又如何让那个半神种保留神力？”
　　父王依旧没有避讳，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沙摩罗，道了三个字，“堕落崖。”
　　沙摩罗闻言周身颤抖不已，我去握她的手，她诚惶的退了开，父王看着，却只是笑着。
　　堕落崖里有什么我并不知晓的东西。
　　我微微叹气，依旧无意深究，只淡淡道，“若父王无其他事，我便先去海棠园了，昨夜与娘亲约好的。”
　　此番他未拦我，只是目迎我离开，殿前一众见我过来又跪了下去，我路过时，竟下意识定了下来，看着低头的寝侍，心血来潮般说道，“抬头。”
　　十几人均瞩目了我，我看了一圈，心底扬起莫名的失落。
　　碧冉问道，“殇烙，怎么了？”
　　我茫然摇头，自言自语道，“琥珀？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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