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狐琥珀

　　人鱼圣地。
　　“先知大人，伏恒已被送往神狐圣地，是否要……”
　　女子轻轻摇头，断了男子之言，专注于案，一笔一顿，勾勒着画中之人。
　　“绪拓，你觉得零星之火可焚林么？”
　　“……属下觉得，潜在之因该要及早去除。”
　　女子略略点头，轻纱顺风散出些许微浪，她抬起头，案上之画已成，清瘦女子，面容俊雅，随性长衫，颈上两块白玉随身姿悬空，背处羽翼像墨染的血色。
　　她盯着画半响，缓缓开口，嗓音柔腻。
　　“那人多年前留下的星火，便劳烦你，为我去除干净。”
　　男子点头一拜，消失在海面一色碧蓝中。

　　马车内。
　　“所以……他告诉你卷轴藏在何处了？”方才一阵气闷，现下竟觉着特别的饿，琥珀塞着食物，一早将方才的别扭丢至九霄云外。
　　隐泉摇头笑笑，为她倒了杯水，“恩，说了。”
　　“那藏哪了？”
　　隐泉笑笑。
　　“……藏哪了？”
　　继续笑。
　　琥珀抬头，便见到往日冷若冰霜的女子看似漫不经心的扬着嘴角，她在这笑意里读到两个字，敷衍。
　　“不……准备告诉我？”
　　“恩，聪明。”隐泉从容的夸奖了她，还顺带表示很乖的拍了她的脑袋。
　　“……”今日便是准备气死我么？
　　“是你自己不听，丢下我跑出去的。”隐泉耸肩，说的委屈极了。
　　“……”明知她在装，偏还反驳不出话。
　　马车晃荡了一下，停了，方过晌午，下个城镇应该未到，琥珀疑惑着探身出去，却见前处被密林所挡，似乎阻了去路，回身，隐泉正准备下车，她急忙跟上。
　　不说，形影不离跟着，总是错不了。
　　古少卿回报，前处密林需行整整一日，若午后入林，怕天黑时都出不得，安全起见，今日便在林外扎营。
　　密林颇大，但凡进出无路处，均会寻找河道，多数溪川横穿整个地域，也是行路的最佳向导，所以她们安营处便在一处溪涧旁，也方好供了水源。
　　对此，隐泉看似并不满意，她反复交代琥珀勿近水源，虽不知缘由，琥珀还是很乖的应承了。
　　出发时车队人数近百，之后屠村一事，调派约半人手，今晨又派了一队人押送伏恒回族，守备人手锐减，原本各系左护，甚至于隐泉、古倾城、齐烈均参与了护卫，到此时，除了人鱼那几名特使，沙摩罗碧冉，以及无能自保的琥珀还坐于马车，均已改为乘骑。
　　一日前，古倾城发了书信予圣地，要求增派人手，想来人马正在赶来，休憩半日，方好给些时间汇合。
　　这一日倒是安稳过头，野外露宿，最得心的该是九地，往日在镇内，总要这祖宗小化，若它不愿，便得独自一人离群，今日这家伙难得青天白日的复了原形，在营帐周边游荡，也亏的如此，并无魔兽敢近。
　　众人大抵也惯了九地，早先还有些人面露惊恐，而今已是熟视无睹。

　　安排好营帐，一出门便遇到正被押解的真隐，伏恒已离，她仍是痴傻摸样，殇族人自是交与殇族族长处置，不过，沙摩罗不知是还未顾及还是故意不想处置，真隐仍在队列内。
　　本欲前行的隐泉，定住了，她看着真隐被押入其中一间营帐，脸上表情全无。
　　看她与伏恒对谈，从前交情不深却也不浅，琥珀晨时虽对那诋毁娘亲的男子极为愤怒，但倒不至于迁怒真隐，无论那故事是真是假，失子之痛不会假装，她自认守信，应允要为真隐求情，便会做到。
　　可想起沙摩罗，心底又郁结了几分，因了早先所想，现下去见沙摩罗，怕已无法自如。
　　此事……容后再想。
　　抬头，见隐泉正往真隐营帐走去，琥珀未再多想，碎着小步跟上，扯了她袖角，一副别想丢下我的姿态。
　　隐泉回身，脸上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看着琥珀跟看个宠物似的。
　　笑吧笑吧，我便跟着，死皮赖脸也跟着。
　　隐泉莞尔，牵了她的手，琥珀心底便似着了软枕，整个人均松了下来。
　　“要去寻卷轴了么？”见隐泉将左右遣离，琥珀问道。
　　“你觉得，半米长的卷轴会在此处么？”隐泉反问道。
　　当然……是不可能，此处营帐方搭，真隐被擒后便搜过身，若藏有卷轴，肯定早已被发现。
　　“那来此处，要做什么？”
　　“只是，想看一下她的伤势。”隐泉说着，便向真隐处走。
　　真隐自被擒至此，肜祈便封了她的术能，古倾城又予以清心凝神，虽仍是痴傻，却安生不少，起码在琥珀看来，与昨夜红白不分便攻的疯子，判若两人。蓬头垢面被净洗，过长的指甲被修剪，外处换了一身衣衫，只是长久来饮食不良，依旧瘦骨嶙峋。
　　隐泉一近身，便去宽真隐的衣衫，琥珀一愣，“隐，隐泉，你，你要……亲自看么？”
　　那人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便是来看伤的。”
　　“……”眼见着隐泉解了那人领口，往下，琥珀扭身一转，说道，“我，我去外面等你。”
　　“……好。”隐泉回道，看着琥珀出了营帐，才将真隐上身除净，而今的真隐，更像是个无魂的木偶，任凭他人动作，极少有什么反应。
　　女子身上有许多伤口，除却两肩的新伤均是陈旧，左侧腹下一道很是醒目，似乎长年不愈，疤痕向外隆起，在她瘦弱的身子上尤为可怖。
　　隐泉沉思了半饷，便将衣服重新予她穿上，起身，想着又惹那人心思不悦，不禁无奈笑笑。

　　琥珀在外转圈，现在看来一定很傻。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隐泉只是查伤，肯定没什么心思，真隐肯定也没什么心思，她们两个都不会有什么心思……
　　“……”
　　“啊~~！！！！我在想什么！”琥珀蹲下，捂着脑袋，方才还说隐泉小气，自己才真小气，她被越来越易撩拨的心绪弄的烦躁不已，隐泉与男子亲密，她烦躁，与女子，更是忍受不得，这样下去，真成悍内了。
　　“琥珀……你头疼？”
　　顶上突然闻声，琥珀定了一下，缓缓将手放下，却未起身。
　　真的……很倒霉，偏还遇上现下最不想见之人，殇族族长，沙摩罗。
　　琥珀的心思，沙摩罗自是不晓，她笑嘻嘻凑近，自怀内掏出一物，递了过来。
　　“便在寻你，给，新的酒蛊。”
　　琥珀愣了下，才意识到对方递出的是什么，接过，十分客气的说道，“谢谢。”
　　随即想起真隐，便说道，“沙摩罗，关于真隐……可否从轻发落。”
　　沙摩罗托着下巴，看似在打着小算计，“伏恒求你了？”
　　琥珀起身，垂着头，低声道，“他求的隐泉，我应承了而已。”
　　“那便让你家那位神通广大的水系长老来求我。”沙摩罗恶质笑笑。
　　想得到美。
　　琥珀叹了口气，这两人水火不容，隐泉若非是因了她，连面都不想与此人见，还求？不动手就不错了。
　　“我替她求你。”琥珀的话依旧很轻，带了与往日全然不同的生疏。
　　沙摩罗愣了下，她方才的话调笑成分居多，可眼前的女子，却似当真了。
　　“我……说笑的，琥珀，干嘛如此认真？”
　　“……”琥珀抬眸，看了沙摩罗，这个……她真正的血亲。
　　人们均说血浓于水，便是早先她并不知晓这层关系，她亦总是在为沙摩罗寻借口，想了解她的痛，了解她的恶，总是试图……想要理解她。
　　可便是如此，她总也看不清沙摩罗，她在神狐近百年，沙摩罗知晓她在进食噬魂草么？她知晓她在神狐圣地内浑噩度日么？她知晓她频频受寒热症所扰几欲丧命么？
　　她晓得的。
　　她跟碧冉与肜祈签订了协议，无论内容是什么，似乎均将她弃在了神狐，碧冉甚至是噬魂草的提供者，而沙摩罗，当真如那信中所言，仅仅是为了殇族族长的位置么？
　　可若如此，而今，碧冉引她回忆，沙摩罗意图靠近她，是……内疚了？
　　无论如何，她失去的记忆里有所有人都想她永远忘记的部分，并不仅仅因她即殇又祈。
　　琥珀陷在思绪里，若被朋友背信，她总也能承受一二，可知晓沙摩罗是血亲，心底便觉着尤为难受。
　　“琥……珀，没睡好么？脸色很差。”沙摩罗该是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对，沉默的时间过久，脸上显着担忧。
　　琥珀收回目光，回道，“没什么，那真隐，便劳烦你多加照顾。”
　　这股子寡淡的语气，惹的沙摩罗有些心慌，她小心翼翼的问道，“琥珀，你，你是否，忆起了什么？”
　　琥珀侧头，“我的记忆里……有什么是不该忆起的部分么？”
　　“……”沙摩罗默了，看似有些无言以对，却又似欲言又止。
　　良久，她才道，“记忆本便是你的，你该想起的总会想起。”她说着面上带了些惨色，“琥珀，有些事确是不记得比较好些……”
　　“比如说……你做的那些事么？”琥珀问道，她不是傻，自晓得隐泉对沙摩罗的恨源于她曾经所为。
　　“……”沙摩罗的脸变的惨白，“我……并不怕你忆起，琥珀。我的所为只是各为其主罢了，只是在隐泉看来，是背叛，而至于你，会恼我，只因我伤了你在意之人，你从前便是如此，极为护短，见不得在乎之人被伤害，可伤她们的是我，所以你才会如此痛苦……”沙摩罗顿了顿，看了过来，语气看似笃定，却又极为不安，“不过……你总会原谅我……对吧？”
　　“……”这个女子，背负了太多负面的东西，与她一同成长的自己，或许亦承载了不亚于沙摩罗的黑暗。失忆，未尝不是自黑暗泥沼里逃脱的另类手段。
　　“也许，从前的我总会原谅你，可是……”琥珀的目光越过沙摩罗，落在了正从营帐走出的某人身上，眸底盈满了柔意，低声说道，“我已并非殇烙，沙摩罗，无论你即将要做什么，绝不能伤及隐泉，看在，看在……我曾唤你姐姐的份上，若你伤了她，我想，便是我自己，也不知会做什么。”
　　她未顾沙摩罗的诧异之色，向隐泉走去，隐泉只横了沙摩罗一眼，便牵了她故意绕远离开，琥珀失笑，有些时候隐泉也似孩子一般。
　　沙摩罗呆立了许久，心绪跌宕，难以平复，低喃着，“她记起来了……”
　　突然，她闷声笑了，浑身抖着，她臂上本缠着黑煞，那物似被主人影响，探头吐着信。
　　她看着自练的魔宠，自言自语道，“你看你看，她便要记起来了，她会为了她不要我的，所以我那么做是没错的，这样她才不会弃我，才会一直一直伴着我，对吧，黑煞，我没错，我……没有做错。”

　　琥珀在后头跟着，看着情绪低落，亏得某人出现，似乎她心绪不好的缘由已转了方向。
　　隐泉停下，见那人心不在焉的前行，一回身，方好令琥珀撞进怀里，顺势便拥了。
　　“忆起了……什么？”
　　“……”
　　“也不准备告诉我？”
　　“不是这样，我只是……不知该如何说。”琥珀说道，“你，你知道……沙摩罗与我的关系么？”
　　“……很在意？”如此说，隐泉一早便知。
　　“在意……说不上，我也总觉得我与她关系不一般，现在忆起倒也不诧异……”她与沙摩罗的关系越亲近，对于隐泉的意，她便越发不知如何处理，“沙摩罗说她并不怕我忆起，她说只是各为其主。能……告诉我，她做过什么么？”
　　“……”隐泉默了，倒不是不愿意说，而是太多，罄竹难书。
　　良久，她叹了口气，说道，“你总会忆起，其他事我不置评，之于我，最无法原谅之因，是她以我朋友的身份，偷卸圣地守备，打开神狐大门，引殇族大军入侵圣地，开启殇祈之战。”
　　“……！”
　　“兴许，她说的没错，各为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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