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狐琥珀

　　天蒙时分，酒楼的伙计又送了几坛花酿过来，味道略涩，未到火候。
　　我笑着将酒尽数倒入池内，过不几日，这池内的鱼可均要成了醉鬼。
　　昨日起，入城的主河道逆流至海，神狐水系之法掌握的并不完全，但截断城内的河道，绰绰有余。偌大的城，仅一处水源，碧冉选的戏耍之地，过于草率。
　　风起，已是入夏的天，午后灼热，溪井水位下降，不出几日均会干涸，最终，城内有水处，只剩下此处院落的小小池塘。
　　守株待兔，我很擅长。
　　院内的古树极为繁茂，方好与我遮阳，送与沙摩罗的信今晨方出，落至她手上怕要月后，这人心急寻着碧冉，可能快马加鞭跑至南海，人鱼的源头在那处，虽然多数的人鱼，是在我殇族内落户。
　　依附的族与族，看似平等，其实人鱼，在父王眼里，只是仆从。
　　我思及了末冶，心底升了怒意，恍惚想起娘亲的死，那虚弱的摸样依旧令人心痛，这世上爱娘亲的人很多，但她爱的，只有一个，很可惜，似乎，并不是我。
　　头隐隐作痛，我起身取了酒壶，这涩辣的口感确非什么好酒，我笑笑将酒饮尽，我们三人之中，沙摩罗的酒量最好，只饮不醉，而我过分节制，从不醉饮，碧冉则是豪气的大饮，之后烂醉如泥。
　　酒，并不会醉人，会醉的只是心。
　　我晃了晃酒壶，准备出门走走，既装了人族，该要遂了习性走街串巷。
　　此处仅为小城，人口过百，并不繁茂，且少有神族踏入，城口被高耸的墙门阻断，是为了防止魔兽，夜里，根本无人出门，房屋少有木制，大多为红泥封瓦的圆矮房屋，窑洞一般，便是我购的小宅，若说结构外观，亦是惨不忍睹。
　　好在，人少之处，魔兽无食，极少来犯，相对的，资源丰富可寻，农耕牧猎均盛，在此田园归老，倒也不错。
　　晃悠至酒肆，取了空的酒壶便予卖酒的老头打酒，我的随身大多太过显贵，途中耗去不少，其中为那只迷途的神狐，所费最多，它所食之物，肥腻不用，非上品绝不入口，确实挑剔的很。
　　我扬了嘴角，望着远处有些失神，此地离神狐圣地只差一日路途，那家伙，该是平安回去了。曾期待了它兽形入人该是何般模样，只可惜，怕是见不到了。
　　在街上闲散至傍晚，人群渐散，入夜后几乎无人，我亦提着酒壶，悠哉着往回走，至半路，一人跑来，形色慌张。
　　“大……大人……！！你您让我守的那处……来了……来了一只魔兽！！”他惊恐疾走，连话都未说清。
　　我略略敛眉，源头处驻守之人沉稳，口风严谨，到底还是畏了魔兽。
　　不过，这倒稀奇，魔兽与人不同，它们能分辨强者，我施放了术式，便是宣告主权，亦因着我的存在，大多魔兽不敢靠近，能入里的，恐怕，并不会是魔兽。
　　天空出现残月，星光点点，只可惜人族，从来无心去赏，我笑笑，遥望了河流的源头，去那处，会见到什么呢，百无聊赖的日常，寻些刺激也好。
　　娘亲在时，常告诫我莫管闲事，凡事能避则避，淡以养心，漠以养性，只是此番离开殇族圣地，便是为了闲事，而今倒也不用过多思虑。
　　我依旧信步而至，晚风爽朗，这世间我无畏所有，因我在意的，年前已然香消玉殒，我生来便是为了毁灭，而若我当真想毁，怕这世间，无人可阻。
　　溪川潺潺，自下而上，逆流之景虽我所为，看着倒也奇特，水面波动伴着月色晃动，周围静匿，未闻至人族的血腥恶臭，看来揣测是对的，来的，并非是魔兽。
　　我看着那物自河溪顶处露头，被月染印的皓白，蒙上了迷幻的色彩。
　　我笑了，此番确是发自内心。
　　“隐泉。”我唤道。
　　它并未应我，盯着我的眸内有着恼怒，溪上至下约为十丈，它轻跃至前，步伐矫健沉稳，伤，该是好了全。
　　她踱了步过来，便这般看着我，似乎赌气不愿与我说话，她不愿说，我自也不勉强，只笑了笑，与它错身，指尖一扬，水便活了过来，在脚下缠绕，急速凝固成了冰，我踏着成梯的冰阶缓缓向上走，源头处有我的结界。
　　略略查了一番，确实无魔兽出入，人族倒也好笑，神均能看成魔，不过神与魔或许亦是一念之间，比如……我。
　　它终是先出了声，“你是……神狐？”
　　我以为关于我的身份，它不会有兴趣知道，毕竟我与它，萍水之缘，处的那一春，只是心血来潮，我无意与它多说，它也并非多问的性子，而今想问，该是见了我使着神狐的术式。
　　我扬头与她笑了笑，并不想作答，我们这般淡然，很好，了解我越多，或许距离，只会更远。
　　我拍拍身上的水渍，准备回城，那个临时的居所，入夏的夜，身后竟起了凛冽之气，那物看似当真生气了。
　　“为何在此施术，让河水逆流？”
　　我想我该安抚她，若它在此捣乱，计划便又要拖些时日，毕竟我的水系术式源于它，形似而已，当真拼起来，我并不会赢。
　　“为了……寻一位友人，人鱼族的友人。她躲在城内，我只是想引她出来罢了。”
　　“那个人……很重要？”
　　“嗯。”我点点头，“很重要。”
　　“重要至，你抛下我？”
　　它问的极为认真，突然我竟不知如何答它，离开的缘由是什么，我并未清楚想明白，只觉得已不能再与之相处，并非过程不快，反而是过于美好，我竟畏了那种满布柔意的心绪，太过放松，反倒令人无法掌控。
　　它仍看着我，似在待着我的答案，我该有责任断了她的念想，与我深交，必会不幸。
　　我笑着回她，“……是。”
　　说完转身，它默在原地，直至我入宅，都未曾见它跟来。
　　我看着门口冲外，漆黑的夜，万籁俱静，心底突然衍出一股无法抑制的焦躁，将腰侧的酒壶取下，方要饮，手抖了抖在唇边停住。
　　我是……怎么了？
　　门关上，我在夜色中坐在了古树下，看着池塘发呆，并未觉着困，身后闷了一声重响，有物落至院落。
　　“我助你寻人。”
　　清冷的嗓音传来，在暑意的夜里，特别沁人心脾，那物蹲下了身，似准备在此安顿，我并未回身，嘴角却悄然扬起。
　　对它的随同，心底竟有了欣喜。
　　娘亲，这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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