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狐琥珀

　　阳光初起，预计膳后出发，古倾城在肜祈耳边低语，晨时族讯传来，一切均安，却不知为何肜祈的眉头却簇了。
　　隐泉靠在门边，见肜祈转头看向她，示意她过去，身后房门未动，门内之人该又要无措羞涩至难以平常，她摇头轻笑，便先去寻了肜祈。

　　琥珀在房内呆坐，还在顺着昨日至今之事，感觉心绪跌宕，隐泉之言渐渐忆起，昨夜之行又感觉清晰，她燥热上脑，真不知如何面对门外之人。
　　不过，心内是欣喜的。
　　她起了身，发现惯着的衣衫已备在床旁，淡雅的蓝紫，倒衬了现在微妙又窘迫的境态。
　　窗外悉悉索索微响，她瞩目过去，卧床左右均有窗，右侧可见府邸内庭院大厅，左侧对外便是街区，不过神族所设的府邸，少有人会来扰。
　　正疑惑，窗户自己倒开了，她看着一脸疲态的沙摩罗又滑稽的爬了进来，最近这人时常翻窗，莫不是养成了习惯？
　　“……沙摩罗，你可知入房该是要走门的。”她倒未觉不悦，纯粹只是打趣。
　　沙摩罗倒是愣了下，环顾四周，确定没错才道，“你昨夜睡在隐泉房间？”
　　这般说，沙摩罗是来寻隐泉的。
　　她没回她的话，睡是睡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却是记不得了，琥珀脸上起了燥意，轻咳了声，问道，“来寻她做什么？”
　　沙摩罗看她脸色便已了然，也未过分调笑，事实上现在也没这个力气，她取了怀内之物，递了过去。
　　黄色的小瓶，是沙摩罗的酒蛊。
　　“……”琥珀犹疑该不该接。
　　沙摩罗脸上一瞬闪过苦涩，“莫担心，隐泉已拿此物予古倾城查过，她该不会阻你服用，不过查验时用光了先前的酒蛊，我才送些过来，你饮此物已过三日，该要重服了。”
　　沙摩罗不会害她。
　　琥珀一直这般告诉自己，心底的声音反反复复念叨，该要信她，可隐泉对她的敌意，确也不会空穴来风，那人处事冷静，喜怒不形于色，唯独对沙摩罗，是彻骨难掩的恨。
　　她无法不顾及隐泉的感受，所以，对沙摩罗亦有了顾虑，但此人一直以来的言行举止均是在护她，她记忆未复，只能因着莫名的理由对她防备，心底确实过意不去。
　　她接了瓶，当着面饮了小口，冲着沙摩罗笑笑，道了句，“谢谢。”
　　沙摩罗寻了一处坐下，对着她发了愣，那人身上带着若有似无的血气，晨起头发湿漉，像是方沐了浴，昨夜见她亦是沐浴后，过于勤劳净身，看着又极为疲惫，许是舟车劳顿又要照顾碧冉，琥珀并未多想。
　　沙摩罗许久才犹豫出口，“我有个猜测……关于九地。”
　　“九地？”不知为何，沙摩罗会用这般的正色突然说起九地。
　　“九地对你所行的还魂之术源于古法秘术，乃黑巫一流，流传的并不广泛，现今世人皆以为黑魔法即为我殇族所持，其实不然，在神族未分，殇祈大陆相持时，古法是神族共有的，虽如此说，但神族内精通封术咒术者少之又少，而知晓此等秘术之人更是凤毛麟角……”
　　沙摩罗顿了下，看了眼琥珀，似又再重新估量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
　　“我要说的仅仅只是猜测，我并不希望你听了之后抱有太大希望……”沙摩罗的表情看似十分困扰。
　　琥珀默着，心想你若有虑大可不说，但如此为难，却让心底对她接下来的话很是好奇。
　　“琥珀你……从未怀疑过，九地如何会还魂之术么？”
　　琥珀闻言一愣，此事当真从未想过，她只当九地是天生便会，毕竟它是神兽王者，天生会些什么也并不奇怪。
　　“我……倒是没有怀疑过。”
　　“神兽之力天生，但它们并不使用术式，术式其实是对护族兽能力的具现，而古法秘术是基于此被另自拓开的法式。九地是在殇祈之战后，海蛇族几近消亡才被腾蛇所怀，之后被封入神狐圣地，百年来看守严密，加之时空封印，陷入混沌，腾蛇均被屠戮殆尽，她天生会还魂之术的可能，几乎是无，这古法秘术……该是有人教的它。”
　　琥珀听着沙摩罗对百年前的猜测，皱了眉头，看似合理的推论，似乎指引了意想不到的方向。她既如此说，便是有了猜测的对象，对她的态度如此犹豫，那个人，该是与她脱不了干系。
　　“你心中猜测之人……是谁？”琥珀问道。
　　“……琥珀，我需得再说一次，这，只是我的猜测。”沙摩罗认真的看着她，似在确定她的心念。
　　琥珀点了点头。
　　“开启封印之地需要之物为神狐玉牌，本有两块，为肜祈与纯月所持，我曾私入圣山，便是为了寻纯月大人身上的那一块。”沙摩罗说着，自怀内取出一锦囊，刺绣精妙但面有褪色，该是有些年头，“十年前，我收到此物，有人留信给我，说九地将出，寻神狐玉牌入里，切莫错过。”这是她近年多次潜入圣山的目的，九地本该寄生之人，是她，但阴错阳差，却也不知是否便是命。
　　至于抱着侥幸的假死，适时存留的那两颗神狐棋子，便是后话。
　　“如此说来，教九地换魂与给你送信者，该是同一人？”
　　“或许罢，”沙摩罗说道，“我并无法确定这一点，我说过，一切均是我的猜测，我想对你说的还有一点。九地身为王者，天生能言，但神兽其实极少与它族沟通，普通神兽甚至只能通过指定人选来传达意愿，而封印之地下的九地，胎体未成，是根本无法与常人沟通的，若想教九地还魂之术，必不可少的条件，便是能与神兽对谈……”
　　琥珀一震，终于明白为何沙摩罗一直让她莫要抱太大希望，她低喃道，“……神语者？”
　　“对，‘神语者’。‘神语者’本是极罕见的存在，几百年来，只祈族出了那么一个，许久前，所有神族几乎将她当成了圣者的化身，参拜者络绎不绝，也只有她有可能做到我现在说的一切。”
　　“……娘亲么？”琥珀的话几乎在抖。
　　神狐玉牌本是娘亲之物，她与肜祈双生，术咒精通不在话下，知晓古法并不奇怪，且她为神语者，可与神兽对谈，多年来居于殇族，熟知沙摩罗也在情理之中。
　　可有一点，九地是在殇祈之战后被封印，而纯月在那许久前便已经去世了，便是丧讯也是经由殇烙传达至神狐，在那以前，殇族与祈族甚至维系着表面的平和，若这一切均是娘亲所为，那么结论只有一个……
　　琥珀因着自己的想法，竟有些失措了。
　　她看向沙摩罗，沙摩罗亦看着她，缓慢而清晰的说道，“若我的猜测是真……那么纯月大人……可能……可能根本没有死。”
　　她脑内嗡嗡作响，因为这个猜测，险些站不住脚，琥珀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究竟是开心，还是震惊，或许均有，但既是猜测，亦可能是错的，但若是真的……
　　她竟因着渺茫的希望，心跳的难以自抑，对娘亲的渴求，似是融在骨血里，错不开，忘不掉。
　　外头渐渐喧闹，需是用膳入尾，见门外渐有人影靠近，沙摩罗拉着琥珀又嘱咐了一句，“方才我与你说的，不要告知隐泉。她心底疑我，我不想因此再与她有过多摩擦，令你为难。”
　　琥珀明白她说的该是对的，点了点头，起身开了门，在门口的是隐泉与司无语。

　　沙摩罗自她身侧挪出，脸上又堆了吊儿郎当的笑，忽略隐泉冷至阴沉的表情，直接冲司无语道了个，“早！”
　　司无语和善的露了个笑，回道，“早，现在才起么？”语气很是熟络，看似为友。
　　百年已过，殇祈之间仇怨并未淡去多少，沙摩罗在神狐被防备多于被欢迎，这妩媚善言确也派不上用场，若说司无语的和善，倒是无分族类，无分敌我，竟有了些猜不透的味道。
　　“啊，抱歉，起晚了！”沙摩罗一脸懊恼，“无语你买到酒了么？”
　　司无语笑笑，摇摇头，“倒也奇怪，转了全城，不管酒厮还是楼馆，均无酒可卖，说是月前清光了存货，不仅这里，周边镇城亦是如此，昨夜我们豪饮的可是城内仅剩的，可惜啊，可惜！”
　　沙摩罗看着腰侧酒壶，竟露出了凄然的神情，这是有多爱酒，只是这种落寞很快被司无言丢过来的酒坛点亮。
　　“好在英明神武的我，存了两坛，族长大人可要省着点喝。”她还凑过去加了句，“偷偷地。”
　　沙摩罗头点的欢快极了，“多谢！下一站可是‘拉玛’，位处内陆，周边黄沙盖地，别说酒，可能连水都难得。”方要走，直接被隐泉扯了后领。

　　隐泉就这般扯着沙摩罗，却看着琥珀。
　　旁边两人对谈，琥珀竟一直在发呆，甚至没看她一眼，这绝不是因着羞意，看着更像是受了什么冲击。
　　“琥珀……”她欲上前，却见琥珀向司无语处靠了靠。
　　“无语，我想与你同车。”声音很小，但在场之人均听的清。
　　隐泉：“……”
　　司无语转头看了隐泉，用口型问道，“昨夜没搞定么？”
　　隐泉：“……”
　　这冷场也是极短，隐泉看房内的食物几乎未动，将本在手上的一袋东西递了过去。
　　“早餐未食，今日又要车马一日，我取了些糕点干粮，多备了些水，何时觉着饿，便吃一些。”隐泉冲琥珀说的极柔，面上未有不悦，又对着司无语较为客气的说道，“琥珀便劳司护法多费心。”
　　之后，亦未再看琥珀，很是果断的转身便走，连带拽着沙摩罗。
　　琥珀抓在司无语后背的手用了力，司无语叹了口气，两人之间的事，旁人倒也不好说什么，她复了平日温柔，笑着说，“琥珀，我们出发。”

　　跌跌撞撞被拽离琥珀视线开外，沙摩罗略略一挣，便脱开了隐泉，转瞬又背身压至墙上，动弹不得，被扭转的手痛的厉害，只不过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她扬起的笑妩媚极了。
　　“长老大人，你要对我做些什么也要等琥珀走远吧？”
　　“……”
　　“我只是给你送酒蛊，没想到琥珀在里头，只是这样而已。”
　　“你与她说了什么？”
　　沙摩罗笑的讳莫如深，“说了……你绝不会信的话。”
　　隐泉倒不会轻易被挑起怒意，她将沙摩罗放开，极冷的盯着满脸疲态的殇族族长，突然转了话题。
　　“最近，神狐圣地方圆死了许多人，均是未与神族签约的普通人族村落，一夜之间全灭，尸体七零八落，少有完整。未免恐慌，神狐对外，便道是魔兽为患。”
　　“……干嘛突然说这个？”沙摩罗的笑有些挂不住，隐泉也不理她，继续说着。
　　“我们派金系探子暗访，才发现，所有尸体的心脏均被挖出。魔兽无脑，几乎只被本能驱使食人，何以每每戏耍一般将人体撕碎，又何以麻烦的取出心脏？而且，从死亡的人数来看，并不像是在觅食。”她凑近沙摩罗，“族长大人，您能给我解惑么？”
　　“……”沙摩罗什么也没说，脸色已较前带了些许的苍白。
　　那人身上若有似无的血气传出，带着屠戮者永远洗不清的戾气。
　　隐泉退开，“今晨，传来消息，鲛城周围无神族护佑的村落被屠，全村一百多人，无一活口，手法与神狐周边所屠的村落相似。此处已离圣地百里之遥，莫不是那嗜好杀人的魔兽，竟跟着我们的队列么？”隐泉在此止言，静静看着沙摩罗，目光沉静，深不见底。
　　沙摩罗的笑虚无缥缈，回看了隐泉，低喃着说道，“……谁知道呢？”
　　隐泉顿了一顿，转身欲走，“沙摩罗，我绝不会再信你，在你……做了那些事后。有一点，你别搞错了，你毁掉的一切，不会因着你而今所为而有丝毫改变，过往已再也回不去了，无论是我们四人，还是你们三人。”
　　沙摩罗看着隐泉离开，那人的话犹在耳畔，她凄然一笑，取下腰侧酒壶，将坛内的酒倒了进去。
　　回……不去？
　　当然……回的去。
　　我想要的，便是面上，我也会让原本属于我的，回归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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