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狐琥珀

　　刘安猛灌了口酒，坐下，继续道，“我们两家一直以渔为生，南方人家靠海吃饭，这渔业也算半个祖宗传下的活。那年冬日，王三病重，便将自家船坞过给了儿子，奇锦打小读书下海之事从未做过，我自得照应一番。”
　　“年初，奇锦首次下海，我心里担心便多派了些人手。初春的日头本也不是捕鱼的好时节，晨起出的船到深夜都未回。第二日，奇锦孤身回来，其他人一个未见，说是一出海便遇上风浪全部遇了难。”
　　“我们这些渔家本就听天由命，这老天收了去自也无话可说。可这奇锦回家后便怪的很，茶不思饭不食，日渐消瘦，我本以为这孩子心底愧疚，日子长了也不在意。但是不久，慧儿哭着回家，跟我说王奇锦这小子心里有了别人。”

　　底下说着故事，琥珀已吃了个半饱，倚着窗子看外面风景，午后暖阳照着身子舒爽，不禁昏昏欲睡。
　　古少卿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磕着坚果一副嚼舌妇道模样，“少主觉得那王奇锦是出了何事？”
　　“听下去不就知道了？”
　　“猜猜嘛？”
　　这觉真是不让好好睡，“遇上风浪全部遇难就只这羸弱的公子哥回来，显被人鱼救了，人鱼善魅，怕是迷上了。”南海是魅族的地界，偶尔会有人鱼救人之说，不过人鱼只救心仪之人，不然不会只活了他一个，多情且无情，便是如此矛盾的综合，“魅族专情，若动了心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对方，这王公子是跑不掉了。”
　　“少主怎会知晓这些？”他似乎觉得她在胡诌，许是被那第一百二十一条神狐令给忽悠了还在后怕，她倒也不在意，族内禁止通婚确有其事，她记不得第几条而已。
　　“少卿以为我房内藏书均是摆设么，本少主光术习不得，书还是读的比你要多一些的。”
　　说罢让他继续听，是否胡诌听下去便明了。

　　“我刘安自认对王家俯仰无愧，他儿子负我，必要理论一番，还没等我造访，王家便传来消息，王三危了，我们两家毕竟交好，此时上门，实在不妥，这事便暂时搁了。”
　　“又过了几日，王家开始操办婚事，那新娘子并不是我那苦命的女儿，竟是南海的人鱼，此时我才明白，奇锦这孩子是被人鱼救了，这神族姑娘的天资如何是我们普通人家可比的，便让慧儿死了心。”

　　琥珀端了茶，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古少卿却是在可惜人家姑娘一片芳心。
　　“哎，可怜了那刘家千金，不知接下来会怎样。”
　　“接下来？抛弃刘小姐，娶人鱼，然后幸福的生活呗。”这故事到头也无特殊之处，她觉着无聊，倚着窗口神游太虚。

　　“刘老爷，这故事可换不来一顿酒钱。”掌柜的又是和善的笑笑，这楼开了有些年头，每日故事各异，人鱼救人之事屡见不鲜。
　　“我并未说完，未说完。”刘安长许是急了，慌忙摆手示意还有下半。
　　“本来这事就过去了，我们两家从来一起营生，自也不想因为孩子的事坏了情分，之后王三便去了。奇锦自小丧母我算他半个叔父，这殡葬之事自也帮衬张罗。”
　　“过了年，我便想早些安排年后下海祭神的事，南海的海神是人鱼，奇锦有个神族媳妇，这下倒是讨了便宜，只是婚事已过半月竟未曾见过新娘子。我本以为是神族有什么禁忌自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之后的事便吓破了老儿的胆。”
　　他卖了个关子，众人此时听了几分，掌柜便点头让小二添酒，示意他继续。
　　“王二活了！慧儿来说的时候老汉根本不信，这已死之人如何能再活，可是待我与慧儿一同潜进去看时便蒙了，王二当真活了，坐于床上喝汤，王奇锦在一旁侍奉，我被这事惊的一身冷汗，随后听奇锦道，‘前几日明明有效的，爹，我再去弄一些。’弄什么？我好奇便跟去看，只见那龟儿子将人鱼族的神仙用粗大的铁条捆了，正在她身上割肉！”
　　“这人鱼已经死透，怒睁着双目死状可怖。弑神乃是大罪，恐怕海边的村子都得遭殃，老汉忙带了女儿离开，次日变卖家产离了南海，至今未回。”
　　“前几年，捎人回乡，那处已成废墟，王氏父子不知所踪。几日前我父女流落到此，竟在一处酒楼遇见他们，已逾十年，老汉也已花甲，那二人竟仍是当年的模样！小老儿不敢相认，便躲着离开了。”
　　刘安长舒了一口气，将坛内残酒饮尽，见众人被故事震住，脸上有得意之色，“掌柜的，这故事可值得一顿酒钱？”
　　掌柜这才回神，点点头，又问道，“这。。。这事可是。。。真的？”
　　“你们信便信，不信便当个茶后的谈资，人鱼之事传闻颇多，真真假假又有谁辨的清楚。”刘安笑笑，打了个饱嗝，便晃晃悠悠的离开了。

　　楼下人声沸腾，均在讨论方才之事。
　　琥珀笑笑不予置否，饮着清茶想等下便要去给司无言打下手了，何其可怜。
　　“少主觉得那事是真的吗？”古少卿眼中闪着光，带着隐忍，他自也想讨论一二，可惜唯一的对象兴致缺缺，扭捏了半天，才问了这么一句。
　　她顺了他一眼，斩钉截铁的说道，“定是假的。”
　　那货脸上一僵，涨至通红，“为何？！为何？！为何？！”
　　声音大且呱噪，她一脸嫌弃着退后，“让你多读点书，每天就知道修习外功，你看孤陋寡闻了吧。”
　　“少主学富五车，聪明绝顶，便告诉属下吧！”
　　那人又摆出女孩儿的姿态欲过来撒娇，她慌忙拿了蒲团横在胸前，“够了，别过来。”她真怀疑对面男子实为女子，若她没见过他洗澡的话。
　　古少卿听话的坐下，神情雀跃，琥珀饮了口茶润嗓，这才说道，“人鱼族虽天生柔弱，但擅幻术，虽与其他神族比战力略逊，但对人族是绰绰有余的，你觉得一个羸弱男子擒住堂堂的神族煲汤如此容易吗？此其一。”
　　“人鱼族专情，对负心之人极狠，不将相关之人除尽绝不罢手，如何会让王氏父子逃脱，更何况是十年。此其二。”
　　“其三，便是这老儿，这番说辞若是真的，他也便在人鱼的追杀之中，除非他不想活了，如何能明目张胆的拿故事换酒。”
　　“哦。。。这样。。。那少主觉得那人鱼肉是否真能起死回生，长生不老？”
　　“不可尽信。”人鱼神秘，便是她藏书颇丰，也所知甚少，“不过等下便要与司长老汇合，接待的神族里若有人鱼，少卿且去求点肉来吃吃，也许便能长生。”她一脸严肃的开着玩笑，古少卿且白了脸。
　　“少主莫要说笑，司长老非扒了属下的皮不可。”

　　转眼已近傍晚，古少卿催着她起身前往“神府”。圣祭十年一次，若说为何选在哈努，第一神狐强盛，第二则是位置。人鱼海蛇均位处海内，通行极不便利，而胡狼则于西北苦寒，连年冰雪，唯有神狐处大陆中心偏北，有四季，且人族定居者众，贸易工商盛行。神府已有百年历史，十年一翻新，专为接待各神族所置。
　　马车一上路，便被截了。前面一列车队经过，不用细看也知为神狐的列队。
　　土系为肜祈专属注重排场，侍卫锡色铠甲透着一丝不苟的威严，就如列队最前方那人，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一身黄衣惹眼，背后铁制盾牌正正方方，祈文雕注的细长铁链将盾牌外围缠绕，中心为土系祈印，司无言真乃祈族第一卫士，从头到脚透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队伍中间的马车相当夸张，木制的车架早已辨识不得，只要目光所及之处均是玛瑙珍珠，极尽奢华，猜想便是那人鱼公主的座驾。
　　琥珀也算个公主，虽然只是半调子。
　　那马车的窗帏微微动了，在她正面突的掀了开，里面女子用白纱遮了面，饶是如此，那精致的轮廓仍让围观众人赞叹的吸了口气，眼中浮现痴迷之色。她也吸了口气，却不是为了纱下那若隐若现的容颜，而是那人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眨的看着她，靛青的眸内浩如深海，仿佛要将人活活吸入。
　　这便是纯种的人鱼。
　　琥珀略略觉得好笑，刚那人鱼分明用了魅术，可她偏还是个女子，若下次得见定要跟她说，姐姐，对象要找好。
　　回头去看古少卿，那厮正愣在当场，普通人族被魅惑并不奇怪，他古少卿可是有了四百多年的修为，真是相当可耻，出去莫要说你认识我。可细看又不对，顺着他的目光遥望直直的落到了司无言的身上。
　　“哦。。。原来少卿喜欢这种的。”还说族内女子厉害自己镇不住，偏喜欢最强悍的那一个，古少卿你当真爱被虐。
　　“什，什么？！！喜，喜欢欢什么？”这脸彭的就红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还装！本少主不下剂猛药，你丫就不准备招了是吧。
　　“少卿若找不到好媳妇，本少主就大发慈悲收了你好了。”
　　“咦！？不用了。。。”
　　“怎就不用了，少卿也到了思春的年岁，昨夜不是对本少主起色心了吗？”
　　“那是因为春吟曲。。。”
　　“若不选我，司长老如何？”本以为这厮定会扭捏羞涩一番，谁知他竟沉了脸，幽幽的说道，“司长老喜欢祭祀大人。”
　　这倒新鲜，“浩镜？”那装嫩的老匹夫每日钻在本子里不出来，竟然有人喜欢？
　　见他一脸失意，豪气了拍了拍他肩膀说道，“若是浩镜，你便有机会，那老头年纪大不合适司无言的，本少主帮你拆了。”
　　“别别别，少主你就别管了，司长老这般的人是看不上我的。”这小子忒没出息，诱拐媳妇还管看上看不上，掳走再说，感情之事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她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摇头，抬腿上了马车，说道，“去神府吧。”

　　“参见少主。”对面之人不卑不亢，行个礼连个头都不低，傲然之气浑然天成。祈族相当注重能力，她这般无用之人，司无言自不会放在眼里，她行着礼，对着的是肜祈。
　　“应该是我见过司长老，如何，需要我做什么？”挤出一抹笑，面部要温和，眼神要真挚，怎么说面上功夫要做足。
　　“若少主不嫌弃，便与远来的人鱼公主说说话吧。”她这个少主，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对于司无言来说绝对是个累赘。
　　面前土系侍卫分列两侧，与当家的一个样，面无表情，她叹了口气，自己原来是来陪聊的。
　　“少卿，去看看司长老有何吩咐，助个力。”本少主给你机会了，莫要浪费。
　　说完，拉门进房。

　　神府的屋内设置倒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只是大些罢了。她这般进去唐突，入门便被两个人鱼侍从给拦了。
　　“何人？”
　　“在下祈族少主琥珀。”
　　她自报了名号，内屋里的人这才出来，仍是裹着面纱，大热的天也不嫌闷的慌。人鱼族的女子多为玲珑小巧，给人贴心柔和之感，对面的女子亦是，衣服轻薄呈现珍珠之色，腰间携着一把短刀，刀身看似极薄，刀鞘仍走的奢华路线，珍珠玛瑙翡翠均往上镶，一看便是价值连城，而最令人瞩目的是另一侧腰上那拳头大小的珍珠，珠身柔润，那光泽透着淡淡白光，却摄人心魄。该女子走路无声宛若飘絮，一举一动均透着小家碧玉般的温婉。
　　耐着性子待她坐定，再耐着性子等她从头到脚将自己打量了个够，琥珀觉着这笑脸块要挂不住了，那人清脆的嗓音这才响起，“我等的祈族少主可并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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