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狐琥珀

　　午后日头正烈，琥珀看着主屋外的青石台阶发呆。平日此时她定在午眠，今日睡意全消，脑子清醒时便有回光返照的错觉。
　　将手伸出置于光下，指节细长突出，肤若凝脂却透着病态，这手柔弱的连自己都护不住。每每寒热发作，骨瘦如柴的双手环上崩坏的身子，便想着差不多到头了，然后醒来，她仍活着。那个时候，她便异常想见隐泉。这身子怕是要坏了，每况愈下折磨着她的神智，可是隐泉，我竟还未与你说过话，你倾世的容颜依旧冰冷，凉薄的嘴唇也从未给过我回应。
　　阳光自指缝处漏下，刺进眼里，灼热之感蒸腾了眼底的温润，了无痕迹。

　　身后的门打开，古少卿自屋内出来，衣衫规整，玉笛通透如昔，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冷哼了声，“本少主的墨宝你还嫌弃了？”
　　“不敢不敢，属下不敢。”他将玉笛藏于身后，怕她又抢去胡闹。
　　琥珀犹自笑笑，不再言语。
　　她本坐于主屋前的庭院长椅，现下靠了近侧柱廊，选了个舒适的位置闭眼，似在小憩其实不然，呼吸快且浅，吐气无力宛若叹息，日头打在她身上，浑身瘫软似要化掉，那背影在主屋前缩成一团，极尽寂寥。

　　前方一暗，某人在为她遮阳，眯眼看去，男子背光表情看不清切，许是自己情绪低落令他不安，带茧的指腹轻摩着玉笛显得局促，“离夜尚早，少主莫不是要在此等？”
　　“恩。”轻应了声，身子疲乏的很。
　　这般沉默的氛围古少卿显然不适，脚步声来回踱步，定住，耳边又响起他的话，“少主要不要随少卿去哈努转转？”
　　未睁眼也能想象那人殷切的讨好，饶是方才拿了他的命根为胁，现下却开始担心她的心境，古少卿当真傻。那玉笛不仅为木系祖传，亦是少卿双亲遗物，先前做法确有不妥，愧疚之感也只一瞬，便被乏意冲的干干净净，“不去。”
　　盛夏的天，古少卿心底划过一丝凉意，倒不是因为对方拂了自己的好意，只不过但凡琥珀心有不爽，最后遭殃的总是自己。
　　安静了阵，闻及身边响动，侧身看去古少卿在身旁正襟危坐，表情甚为严肃，“少主，您要对我负责。”
　　被口水呛到，挑眉，“咳咳，负，负责？”
　　“您昨夜对属下所行之事，您要负责。”古少卿一字一句的重复。
　　想起对面男子蒸腾的双颊，心下一沉，这厮莫不是真要以身相许？她再无淡定之色，紧张的站起。本少主错了，调戏良家妇男风险极大，对方盯着自己目不转睛，她敷衍着笑笑，“何，何事？”
　　“少主您说。。。让少卿找个媳妇。。。所以。。。您得随我去哈努。。。帮我把把关。”
　　这一句说的欲言又止，话说你欲拒还迎的绞着手指，含羞带嗔的眼神还时不时往她身上瞟是闹哪样！
　　那厮一副待字闺中的小女人摸样，她恶寒着退后，想离此变态远些，谁料他竟扑将过来，死死拽住她衣角，眼中含泪，粗壮的兰花指凑近颊边，哀怨的控诉，“少主这便要不认？奴家的命好苦！”
　　想象一下，堂堂七尺男儿在你面前哭诉，半跪着身还一脸凄切，形似她始乱终弃，身后众族人碍于身份远观，却免不得交耳议论，而木系当家古倾城，不知何时竟倚在门边，脸上戏谑，一副看戏的表情！让她死吧！不对，古少卿，你去死吧！
　　“古少卿，你够了！”原谅她不能自持，纤纤玉足情不自禁的欺上那张欠扁的俊脸。
　　喘着粗气坐回长椅，那人悠哉起身，掸去身上灰尘，玉树临风的回身挥手致意，她这花拳绣腿对他自是无用。
　　“少主可解气了？要不要再来几下？”喂，自家姐姐在后头看着，这般耍贱不好吧。
　　阳光下男子站她身前，仍是逆光看不清表情，嘴角微抬莫名温柔，讨打便是为了解我烦闷，古少卿，真傻。
　　肚内空无一物，方才饿过头，现在抗议的厉害，伸手扯了他领口，说道，“少卿，我饿了。”

　　回至居所换衣，晨起的白衫布满尘泥，下摆一块缺失，显得狼狈。将怀中之物取出，折下已有半刻，黑瓣红蕊仍显妖艳，甜腻之感又徒添诡异。古倾城藏的隐秘自是不想他人知晓，她也不会笨到自露马脚去问她。
　　“少主，备好了！”门外古少卿在唤她，忙取了牛皮纸将此花细细包好揣入怀中，诸事且放一边，她是真饿了。

　　“这是何物。”刚有那么一瞬竟被这货感动，定是错觉，“让你丫准备吃食你备一马车，你是想让本少主吃马还是劈车生火！”好不容易灭的火气现下更旺，后脑勺突突的疼。抚着额头，那人在面前一副无奈表情，这厮存心气我，跟你说肚子饿的时候莫要搞笑。
　　“琥珀莫怪。”古倾城从少卿身后出来，木系神狐分列左右。往日里肜祈严苛，与少卿又男女有别，身边最亲近之人，便只剩下古倾城，可今日相处具不痛快，那人仍是盈盈面目，她却扬不起笑脸。
　　古倾城轻叹了口气，那声响从耳边滑进，揪的心脏生疼，“肜祈之令，祈族少主琥珀，自今日起前往哈努城迎各神族，准备圣祭相关事宜。”
　　“！为何？！接待之事不是均由司长老负责？”土系一直为肜祈心腹，各种御术举世闻名，这护卫之责百年来未闻纰漏，今日为何要加上她。
　　“少主该要学着承些责任了。”那人说了句话，那话她却不信。一刻前威胁古少卿带她进湖，现下便被支开，倾城你与母亲又有何事瞒我。
　　古少卿眼神闪烁，身为木系左护法他定也知道几分，只是也定不会告诉自己。
　　艳阳下马车旁，英俊男子，如画女子，她而今最亲之人，却似隔着高山峻岭般遥不可及。

　　哈努城位于圣地外三十里，马车来回不过一刻。少卿本欲带她去那处转转，她自也有私心想寻些高人问问那花的来由，只是此刻背上族令，这滋味便打了折扣。加之她此去并非游街赏玩，乃是承担少主之责，说白了便是给司无言打下手，心里更加郁闷。
　　马车内极静，除了马蹄声响，只剩呼吸之音。古少卿将玉笛捧了坐于最远端，一脸诚惶诚恐的盯着。见她久不言语，又开始自讨没趣的找话题，“哈努齐聚各族，挑媳妇刚好，少主要好好把关哦。”故作轻松的脸扭曲的厉害。
　　琥珀心底烦闷，此刻倒没了心浮气躁的力气，其实是真的饿到没力气可发，凉凉的说道，“少卿喜欢何样的？”
　　见她回话，那人渐有了兴致，“据说人鱼温婉善魅，海蛇妖冶善咒，胡狼阴柔善力，而我们神狐强悍善祈。娶妻应娶人鱼，为友则为胡狼，海蛇女子我是不敢碰的，族内的个个强的厉害，属下我也镇不住。”说道“族内”还偷偷瞄她。好吧，她是神狐中的异类，神狐为母系氏族，族内高位者多为女子，想古少卿这厮若不是她的贴身护卫，早被某些当家的直系弄回去相妻教子。
　　“少主你说我是娶人鱼呢还是胡狼？”他语气兴奋，对于娶妻之事有着血气方刚的热情。
　　“昨夜为我抄《神狐令》了吧？”她冒了句。
　　“恩？哦，是。”古少卿困惑的看她，这话题转的快，他略反应不过。
　　“这书你算是白抄了。”
　　“咦！！为何？”烛火下整整两个多时辰啊！他委屈的瘪嘴，“属下抄的不好吗？”
　　“书写工整，字迹清晰，笔劲浑厚，自成一格，写的很好，非我能及。”
　　“这样啊。”古少卿淡淡回应，其实心底雀跃的很，少主极少夸他。
　　“但只有形无心。”
　　“怎会？属下很用心抄了！”
　　“那少卿怎会不知神狐令第一百二十一条为，神狐者，不可与外族通婚，违者去族籍，永世不入圣地。那么，少卿，你告诉本少主，你是想去族籍呢还是永世不入圣地？”
　　“诶？？？！！！！！”
　　想象此刻他难看的脸色，扬起嘴角，戏弄他最能纾解郁结。顺着马车的颠簸，调了个位置闭目养神。
　　古少卿有些欲哭无泪，既然他族的不能选，少主还让他意象半天。不过等一下，便是他不知神狐令中有没有这一条，但神狐令只有一百零八条吧？少主你又欺负人！

　　迷迷糊糊中发起了梦。
　　幼时在一旁玩耍，母亲在前轻笑，许是周围太暗看不清脸庞，腰带绸丝金边显得贵气，左腰一块神狐玉牌玲珑剔透闪着寒光。而后父亲走近，朦胧的身影高大伟岸，黑色锦袍突显王者之风，手厚实温暖言语透着凉意，“烙儿，这天下均是你的。”突然，耳边响起尖啸，“烙儿！莫看，快走！快走！！”
　　手向前便抓到温热之物，吸一口气猛然睁眼，浑身均是冷汗，往日虽噩梦连连却是做过便忘，今日异常清晰，仍能感觉耳膜处震荡，烙儿？是在唤她？
　　“扫组，您米斯吧？”(少主，您没事情吧)这才惊觉刚的温热之物乃这厮的脸，手使了力气脸走样的厉害，他呲牙咧嘴半倾着身子，摸样甚是难看。
　　收回手，整理仪容，古少卿揉着侧脸又觉委屈，叫少主进膳也能被虐，果真八字不合。
　　“你喃什么呢，到哪了？”低眉见那厮自言自语似在抱怨，她一出声又满脸堆笑着凑过来，“到哈努了，醉仙阁是哈努最大的酒楼，少主饿久了，便在此处下榻吧？”一副狗腿样，活该没媳妇。
　　被扶着下车，停车处为酒家后院，厨房在近处，一股子鱼腥味道传进鼻翼，抬眼便见门廊侧边一盆，内里均是海味残肢，一股作呕之味上扬，她空腹无物可吐，依着墙呕起酸水来。
　　她不食有形之物，且极少食用海味，那整鱼整虾整蟹端上膳桌，众人分而食之，何其残忍。古少卿偏选了个重海味之处，“醉仙”果真“最鲜”，她呕的心肝脾胃均移了位，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道，“换一家。”
　　古少卿许见她白着面，这会当真虚的利害，终不再废话。马车过了一条街，便在偏处寻至一间清雅的酒家，唤名“品闲居”。

　　店略小，大堂四周设了少量桌椅，中间一台略高，分向左右连有楼梯通至二楼，上设雅间，用木质墙面分开，内有矮案及三块蒲团，近窗处均悬字画，确是附庸风雅之地。
　　待她坐定，古少卿便去点菜，久饿胃气不盈，便叫了些清淡之物。不久清粥上案，她举着汤匙缓缓饮着，此处于巷弄偏处，且早过了午食，人却不见少。
　　古少卿这呱躁的性子，选个地也是嘈杂的很，据他所言，此处名为品闲，便常有四方之士来此处分享见闻，久而久之便成了奇闻杂谈汇聚之所。
　　筷上夹了一块豆腐，外头酥脆，里面却留了豆质的嫩滑，香而爽口。
　　古少卿四处张望，有了闲情，嘴上便又闲不住，“少主，为何不能与外族通婚？”
　　“你若真不想在族内找，便自求多福孤独终老好了。”
　　他苦着脸，一脸的不情愿，“可是人鱼族与人族通婚便有很多啊。”
　　瞄了一眼那厮眼中羡慕之色，冷声道，“所以人鱼族衰败至此。”
　　人鱼族又被称为“魅”，通幻术善迷惑，占卜天地，通晓古今，甚至传言纯种人鱼能预言未来，起死回生。他们天生体弱，需依附他人，自古便有与他族通婚的习俗，而如此便决定了它残酷的命运。纯种人鱼拥有所有神族都无法企及的神力，一旦与他族交合，那神力便废，多数神族为免血统受损是禁止通婚的，但人族不同，本就无何可损，娶人鱼之风便相当盛行。

　　不多时楼下传来几声喝彩，一人持着酒食踉跄上台。
　　“各位听我说，本人姓刘名安，今天便予大家说一事以助酒兴，若说的好，掌柜便罢了我的酒钱，如何？”
　　周围人起哄，那掌柜张得一脸富态，柜台之后笑笑，“你且说说看。”
　　那人打了个酒嗝这才开口，“我刘安本居南海，隔壁王三与我交好，家中殷实不愁吃穿，育有一子唤名王齐锦，与我女儿刘慧两情相悦相恋多年，本欲年初成婚，这都不算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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