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狐琥珀

　　晨曦将至，她已晃悠了整夜。
　　不知那人是否在寻她。
　　琥珀停在树上小憩，看着阳光一点点自远处洒出，刺痛了眼。
　　圣山便在脚下，此处俯瞰了整个神狐圣地。
　　隐泉并未出现在视野里。
　　这种感觉很奇怪。
　　不想她来寻，因为心底还很乱。
　　可又不敢飞远了，怕那人寻不着。
　　她终究是离不开她。
　　“咚咚咚——”晨时钟响。
　　神狐圣地开始忙碌。
　　护送碧冉回圣地必有许多细节要安排，隐泉要带她同往，安排的事情该是很多。
　　她这幅样子，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昨夜那一番，究竟算是吵架还是冷战？
　　那人知道腹侧的伤，却什么也没说，可毕竟自己什么也没问。
　　隐泉并非没伤过自己……
　　但是，两者不一样。
　　初见时那一剑，是因着那人根本没认出她，且认定她是沙摩罗入侵圣山的同伙。
　　但腹侧的那一剑，隐泉显然知道是她。
　　有时会想，那人若要杀她，必是她该死。
　　只是这般的自我安慰，并不能让心底的烦闷少去一丝。
　　冷静下来，亦只是烦闷而已，自己并不会真正去怪隐泉，那是过去的事，分的更清楚些是殇烙的事，本就不想跟殇烙混到一起，又何必把过往看那么重。
　　说到底，现在只是在闹别扭而已。
　　真是……太孩子气。

　　琥珀正叹着气，看着日头越升越高。
　　突然视线一模糊，脑内断了档。
　　该死！九地……
　　她心底暗咒了一声，抬头便见古少卿正在身前，摆着手关切的问道，“少主，少主？你没事吧？”
　　抬手扶额，她还未缓过神来，却见古少卿递了张条子过来。
　　“……什么东西？”
　　“哦，方才少主您说等下交还给您自己。”古少卿一副呆愣模样，“少主现在的兴趣是给自己写信么？”
　　“……”
　　琥珀满脸黑线的打开纸条。
　　“真是天下奇闻，你们两个竟会吵架？！！！！你是嫌古少卿不够烦是不是，你家隐泉也一起来烦我，隔一个时辰过来问我你在不在是闹哪样！！！不管了，我找个清静处睡觉，明日之前和好啊混蛋！！！！”
　　这是被自己传染了么，一天到晚想着睡觉。
　　琥珀哭笑不得的将纸条收起，古少卿一脸崇拜的看着她。
　　“少主，您好厉害，看自己写的信都那么津津有味！”
　　对了，旁边还有这货。
　　这二愣子长年在身边随侍，竟没发现主子换人了么？真是迟钝的可以。
　　她摇摇头，心道古少卿你真是不长进。
　　站起身才发现脑袋昏沉，这家伙究竟睡了多久？
　　“我……一直在睡么？”她扶着脑袋问道。
　　“自我来此，您就一直在睡啊，除了骂我的时候。”他竟得意洋洋的笑了，你是多自豪被我骂。
　　支起身，琥珀晃了晃脑袋，许久未与九地换过，倒开始不惯自己的身体了。
　　行了几步，一个不稳，便摔了一跤。
　　“嗯……”闷哼了声，□□的疼痛传至大脑，终于有了当真对换的实感。
　　古少卿急忙来扶，方揽过她的肩，门“吱呀——”一声开了。
　　隐泉站在门口，看着地上相拥的两人，面无表情。
　　琥珀心底一慌，用力推开了古少卿。
　　不理那货委屈的小眼神，忙道，“我摔倒了……他才……”
　　隐泉轻瞄了一眼，并未应声，看来对此事并无兴趣，入房内打量了一圈。
　　琥珀知她在寻什么，隐泉轻叹的吐息，搔过胸口，心底涩涩着难受。
　　“她……并未回来。”琥珀垂着眸子，小声的说了句。
　　“哦。”隐泉应她，随即看向窗外，默默不语。
　　琥珀也不知为何要说谎，只觉着现在面对隐泉，均是尴尬，她理不清自己的心绪，亦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
　　“也罢……”良久，隐泉才出声，“明日出行还有诸多事要安排，若她回来，你派少卿来知会一声。”
　　“好。”她应下，看着隐泉转身，慢慢走向门口。
　　那人面有倦色，想是彻夜未眠，心不由自主的疼了。
　　“隐泉……”她忍不住唤了声，“莫……莫要太担心……她总会回来的。”
　　琥珀始终没勇气对上她的眸子，只得垂了头，看着脚尖，犯了错一般。
　　隐泉回身看了她半饷，才道，“……会回来，便好。”
　　门在面前关上了，琥珀心内五味俱杂。
　　平日她自是极想与九地换回来，而今她有整日的时间，却眼见着隐泉离开，什么也不想做。
　　她极为烦闷，想找人说话，但其实自己也明，她的烦恼，无人可诉。
　　“少主今日精神那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古少卿手上捧着五颜六色的花服，极尽讨好。
　　琥珀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确实无事可做。

　　晨时下了一场薄雪，淅淅沥沥的伴着雨。
　　这般的天气，并不适合外出。
　　细雨飘雪均是可成诗的意境，可淋漓不尽的雨伴着若有似无的雪，只让人觉得湿漉且寒冷。
　　琥珀打了个哆嗦，将披挂弄的紧了些。
　　她的确畏寒，往年入冬时，冥川的风极为凛冽，透过木制的窗，灌的满屋寒气。
　　身子日弱，她便愈发怕冷，越是深冬，屋内的炉火便放的越多，巴不得把自己丢进蒸笼。
　　冷的时节，她从不出门，便是被浩镜骂的狗血淋头，她还是窝在被窝里，宁死不屈的抵抗。
　　冻死跟睡死，明显后者比较舒服。
　　那时，倾城便会做可口的姜汤与她暖身，宠溺的帮她与浩镜求情。
　　而今，浩镜已不会在身边每日劝谏，倾城也不会再来嘘寒问暖。
　　两人均让自己不得不防。
　　古少卿在后面为她撑伞，肩头湿了大半。
　　始终于身旁的古少卿，她自有感激。
　　那次出走，伤到的人，包括这位平日装作风流的男子，总是怕她不见的模样，让她心存歉疚。
　　只是而今，她亦已看不清古少卿的忠，只是责任使然，还是对于她个人。
　　若有一日，天下之人均要诛我，少卿你，还会站在我这一边么？
　　琥珀回头，呵出的气成了白雾，淡淡散入空中。
　　往事成烟，什么都留不住。
　　一转身，她依旧孤单一人。

　　不觉行至偏殿，她每日都要来探碧冉，不过是在隐泉怀内，被抱着过来。
　　九地自那日地窖被沙摩罗灌了酒，看到沙摩罗就一脸好难喝的表情，这半月，更是得空便睡，没空也要睡，自始自终未出过门。
　　他处均是嘈杂，大抵是为了明日远行，反观主角所在，异常清静，除却几个守备的神狐，便是随行而来的人鱼特使。
　　沙摩罗的随侍，半月前便被她遣回了海蛇圣地。
　　她说她不需要任何人，只想在此陪着碧冉，不需要的，怕也包括自己。
　　沙摩罗需要的许是殇烙，只是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
　　“少卿，你在外处侯我。”琥珀吩咐好，见古少卿不愿的皱眉，还是对她行了礼，立在了门口。
　　一入门，沙摩罗低哑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真难得，竟还能见到你，”她正在为碧冉擦身，脸上露出戏谑的笑，“我以为隐泉将你软禁了呢。”
　　这人，一日比一日憔悴，不知是因为担心碧冉，还是因为什么？
　　她变成九地后，每次见沙摩罗均是与隐泉一起。
　　沙摩罗与隐泉彼此间均有敌意，隐泉冷冷冰冰，而沙摩罗说话总是含枪带棒的讽刺。
　　这与在她面前极为不同。
　　平日里，沙摩罗在她面前总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要不然便是动手动脚的耍媚。
　　可现在，又与平日不同，那人看似当真疲惫，似乎连闹她的力气都没了，眼底的黑影愈发浓重，可还忘不掉浓妆艳抹的精致妆容，穿着亦极为……花枝招展，身上散出太过浓重的香粉味道。
　　“你……好香。”琥珀打了个喷嚏，随即往后退了退。
　　沙摩罗笑笑，并未说什么，她已帮碧冉擦完身，正准备敷料，重新包扎伤口。
　　碧冉的伤毫无愈合的征象，却隐隐透了红，有血泛出，为气血通顺之兆，此乃极好的征象，不得不归功于沙摩罗的细心照料。
　　“要……帮忙么？”琥珀上前问道。
　　“不用，我惯了，你若帮手，我怕越帮越忙。”沙摩罗如此文静的与她说话，她反倒不习惯了。
　　琥珀找了一处坐下，看着沙摩罗娴熟的敷药，包扎，再为碧冉着衣，梳妆。
　　若常人未着寸缕的躺在身前，她定会觉得别扭尴尬，可碧冉……许是自小相识，心底除了怜惜，盈不出其他情感。
　　沙摩罗喜欢碧冉，从言语间，多少可以觉察到。
　　可此刻，她对待碧冉的小心翼翼，悉心呵护，全然未带一点欲念。
　　她们三人曾是最为亲密的伙伴，认识这两人的时间，远比认识隐泉的时间长。
　　琥珀心底的烦闷，像是找到了宣泄窗口，不住的上涌，想说些什么，聊些什么。
　　“隐泉怎么没跟你一起？”沙摩罗将碧冉小心放上床榻，过来净手，那么冷的天，她额上却渗了细汗，被湿布一擦，隐隐显出一抹血腥来。
　　琥珀只当是在碧冉处蹭的，并未过多留意。
　　“哦……她……有事。”琥珀不自然的说着话，聚拢了眉头。
　　沙摩罗取了腰侧的酒壶，倚着窗，大饮了几口。
　　转眼打量过来，透着酒渍的嘴角就扬了起来，“吵架了？”
　　略过那人准备看好戏的嘴脸，琥珀的脸不由的红了几分，“……不算吵架。”
　　沙摩罗豪气的将嘴角一擦，凑了近来，笑的妩媚极了，“那是准备分手？好事。”
　　“喂！”琥珀扬眉怒瞪了过去，对方乐呵呵的笑了，端了桌对面的凳子，于她身边坐下，有一口没一口的饮着。
　　“可以说说什么事吗？”沙摩罗始终看着碧冉，不过这一句，琥珀知道是在问她。
　　琥珀抚了抚腹侧的伤，心底一阵一阵刺痛，却也不知如何出口。
　　沙摩罗瞟了一眼，了然的说道，“在意你那处的伤？”
　　琥珀诧异的看向沙摩罗，“你知道！”
　　“那是自然，殇祈之战我是主角好不好。”沙摩罗这话说的好不得意，面上却显了苦色。
　　“是……隐泉伤的我么？”琥珀轻喃着问出这句话，只是说，亦觉得难过。
　　“……”沙摩罗竟默了。
　　她倒了一杯酒，递了过来。
　　琥珀无言接了，闭眼灌了下去，烈酒入喉，辣口苦心。
　　杯子刚放下，那人又续了一杯。
　　琥珀看了沙摩罗一眼，那人难得的正经，却是在给她灌酒。
　　苦笑了一声，便随了沙摩罗，一杯接一杯的饮，直至脑袋有些混沌，沙摩罗却不倒了。
　　“怎么……不倒了。”她说话已开始含糊。
　　沙摩罗将酒壶一翻，耸肩说了句，“没了。”
　　“真奇怪，为何你都喝不醉？”琥珀晃了晃脑袋，极力保持清醒，酒的味道在口内化开，麻痹着她的感官。
　　“经常陪酒，练的。”沙摩罗笑着答她。
　　“陪……酒，陪谁？”
　　“以前是某些该死之人，之后，只是殇烙。”沙摩罗的目光便这般参了柔意，打在自己身上。
　　琥珀并不知所谓的“该死之人”是谁，心底却生出怜悯。
　　她本就心底难受，而今被这股莫名之情弄的极为压抑，竟开始抽泣。
　　“你说的那个人，不是已经没了么？”饮酒后有些难以自控，“……不是应该早就没了么？为何还总要提她，总要想她？现在这里……”琥珀拍着胸膛，一脸苦涩，“明明只有我，只有我……”
　　“你在纠结这个？”沙摩罗看过来，似乎这个纠结极为可笑。
　　琥珀觉得愤怒。
　　“我不该纠结么？殇烙，殇烙，殇烙！你们都在说她，她是过去，已经不在了！你们的过往，包括我们三人，包括她与隐泉，包括隐泉那一剑，都是殇烙的过去，都是她的！不是我的，为什么都要我来受，凭什么？你说，凭什么？！”
　　她以前总想知道过去的事，而现在渐渐想起，却觉得害怕。
　　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为何藏着那么多秘密？为何与自己那么不同？
　　隐泉喜欢的是她吗？还是在她身上寻着殇烙的影子？若她变不成殇烙，隐泉是不是就不再喜欢她了？
　　琥珀难以抑制的哭了，觉得害怕，亦觉得委屈。
　　此处只有沙摩罗，便被她看了去，被她笑话也无所谓，只想把心底的郁结，统统哭出来，哭个痛快。
　　沙摩罗静静看着，未取笑，也不安慰。
　　良久，琥珀平静了些，她才淡淡笑了下，总是张狂至极的女子，此刻温柔的可以掐出水来。
　　“若你真那么想，便不会如此在意那一剑。”
　　琥珀闻言一愣。
　　“未食噬魂草，你应忆起不少过往，你觉得殇烙如何”
　　“儒雅，淡然，从容，很……完美。”
　　沙摩罗摇头笑笑，“我们看到的均是这个样子，只是私底下的殇烙，怕是只有你娘亲看的着。”
　　“我……娘亲……”
　　“你并非天生如此，起码幼时的你极为纯真，倒是与现在的你有些像。之后，你娘亲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未再见过你，但偶尔会在远处看看你，你日渐冷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在那处，并不容许温情。你知道这一点，所以待谁都是疏离的。”
　　沙摩罗说着话，似乎想起了许多过往。
　　“我执行任务回来，每次杀完人，便要来看看你，呵呵……”沙摩罗自嘲着笑笑，“大概是想告诉自己，还有个人是在意我的，看着那人安好，便觉得自己还有救。那一年，你娘亲归来，我见你拥着那人几乎哽咽，才发现，你是将自己藏了起来，或是保护自己，或是保护他人。”
　　沙摩罗顿了下，看向琥珀。
　　“我说的，你明白什么意思么？殇烙她是你的过去，亦是你的一部分，她从前表现出来的全部，是经历成长之后的无可奈何。你忘了，或许并不是坏事，你将她的痛苦，隐忍，均埋藏在了记忆深处，所以才能无所顾忌的展现天性，要你想要的，做你想做的。与殇烙比，而今的你，是多么快活，你知道么？”
　　琥珀默了，竟无言以对。
　　听完沙摩罗的话，才惊觉想抛弃过去的自己，如此可笑。
　　她曾羡慕殇烙的神力，却不知她独自隐忍了多少秘密。
　　她曾羡慕隐泉的钦慕，却不知殇烙与她历了多少险阻。
　　因为殇烙封了神力，肜祈才容她活着，也正因为殇烙本与隐泉相恋，她才会在初见隐泉时，一见倾心，无法自拔。
　　她现在所拥有的，殇烙是前因，她才是后果。
　　无分彼此。
　　想到此，酒已醒了大半。
　　“沙摩罗，谢谢你。”她由衷的说道，站起身，现在很想见隐泉。
　　未等对方回答，便快步走向门口。
　　“琥珀。”沙摩罗突然叫住她，“你方才的问题，还想知道答案么？”
　　方才的问题？
　　琥珀回头，沙摩罗提醒了她，“你腹侧的伤。”
　　她心底一紧，但已释怀，“便是她伤的也罢了，我……喜欢她，便是伤了，亦是喜欢。”
　　“你想开自是最好，”沙摩罗正经的敛了笑意，“不过，我还是应该告诉你，伤你之人，可能并非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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