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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念
耳边传来隐泉的声音,与往日不同,带了伤痛。
琥珀想出言宽慰,身子却似被折过来翻过去弄的散了架,动根手指都难,眼睛沉如千斤,像浮在云里,昏沉沉,软绵绵,思绪散开又被拧成一团。
一闪神,又回至那草长莺飞的春日,她靠在树边小憩,周身被汗浸透,极为不适。
重物踏地之声由远及近,来的很快,枉费她特意赶了路程离远,才一盏茶的功夫便被寻获,看来神狐的嗅觉还遗传了犬。
那家伙极傲,知晓她的想法定会生气。
她默默笑了下,只是几月相处,已开始习惯去揣测它的想法。
“轰——”一声响,面前现了一兽,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看着情绪不佳。
她索性坐下闭眼调息,往日倒会宽慰几句,今日当真力不从心。
那物绕着她转了两圈,有些焦躁的呲牙,发出喉鸣。
“为何丢下我。”与往日比略沉的声音带了些许恼怒。
懒洋洋的抬头看它,笑的一脸无辜,“我迷路了。”
身子轻颤,汗如雨下。
“殇烙,你……不舒服么?”
“……我没事。”她尽量将语气放轻,体内热气涌动,抑下血气已是极限,全身痛的她一阵恍惚。
“你看起来有事。”
她淡淡一笑未回。
“你怎么了?”它重问了遍,这寻根究底的性子,当真不好。
低下头,忍过体内持续的痛感,想将语气放稳,出口之言显得冷淡。
“我倒是怀念你不能说话的时候,隐泉。”
那家伙傲气的性子自容不得拒绝,凝着脸不再说话,郁郁出几分委屈来。
她往日淡然处世,待人接物极有分寸,除了沙摩罗与碧冉,与他人不远亦不亲。
娘亲说过,心为意,在意者生情,七情一动,妄邪丛生,易至执念。执念之中,情爱损神甚重,绝不可碰。
娘亲说的,便均是对的,所以心底小小的心疼,她不应在意。
打了个颤,热往寒来,冷痛刺骨。
此症总是突发难止,今次已持续近一个时辰,幼时的痛感忘却,而今感来确是难忍,没有碧冉,想来这般的痛会时常光顾。
她苦笑了下,叹了口气。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若碧冉不愿,她便不饮,体内之力足以撑过此症,只是期间痛感,需要忍耐。
“你已复的差不多,该可以独自回神狐。”发症频频,她护不了它,反成其拖累,尽早分开,并无坏处。
隐泉显是一愣,随即起身欺了过来,顶上黑压一片。
心底突然窜生了荒谬的想法,闷闷的笑出了声。
“笑什么。”
“我在想……你会不会把我吃掉。”
它恶狠狠的回道,“要吃也等你好,现在病怏怏的样子肯定不好吃。”
说的好像它当真要吃人似的。
“你说过要送我回祈族的。”它说的别扭,像威胁又像是挽留,相当不坦率。
隐泉对她起了依恋,真是……太过不幸。
“你并未回我,不是么?况且我现在并不适合保护你……”
她的话截断在它突起的术式里。
透过霞光,隐泉身上淡黄的晕色染印进了她的眸,像自圣光内款款而来的灵兽,雪白的皮毛顺开,散出飘逸之感,额中濯蓝加深,耀人的美,术式展开,铺满了她身下的绿地。
兽形未进阶的神狐并不能完整使术,此举只会虚耗更多精力。
她该告诉它愈术对她无用,不仅仅是它这水系不成熟的半愈法阵,便是木系长老的纯愈之术也未必起效。
只是,一看它倔强的眸,便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她不忍驳了它的意。
留恋的,仅是它么?
或许,她亦是。
日下黄昏,寒热之症已过,身上湿粘,身前的神狐亦是脱了力。
“隐泉……可以了。”她轻声道,撑起身,不敢碰它,身体太乏,亦太过饥渴。
“……好些了么?”
她一点头,对方便靠了近来。
心底起了焦躁,有些狼狈的躲开。
“……?”
“我……身上均是汗,怕……熏坏了你,帮我寻些干净衣物,可好。”她摆了一副可怜摸样,它竟顺从的应了,消失于草深处。
她看着隐泉远去的方向,顿了半饷。
起身活动,让四肢回暖,虚耗过度的身体急需回复补充。
轻扶上身侧的树,白色灵气隐隐浮身环绕,猛被黑色戾气取代,肩胛处锐利之物切肤而出,形成巨大的黑色羽翼将她包裹,而后迅猛外展,力道大的令她浮了空,周围刮起飓风,神力所及草木枯萎,生气涌于一处,被抽吸一般。
片刻,以她所在为圆,五十步内寸草不生。
体内气道流窜,渐息,被已之力所食,她的眸呈现琥珀之色,像皎白的月色,嵌进了无限浩瀚,吞噬寰宇之气。
——天生不详。
扬起羽翼,她像夜晚的王。
草木化灰散在风中。
——心为意,在意者生情。
“若走了,她该在此反复寻我了,送她回去再离开也不迟……罢?”她说服自己般喃喃自语。
这样……很糟糕,对吧,娘亲?
猛然惊醒。
“嗯……”身子一动便漫开痛楚,全身被碾过一般,琥珀皱着眉轻唤出声。
四周静的诡异,窗外透亮,该是天色未暗,为何屋内如此昏沉,连灯都未点。
身上衣质干爽,该是被人换过,右手护臂仍好好的穿戴在身。
应是许久未言,嗓子干灼,她强撑起身,头痛欲裂,有些分不清是否还在发梦。
扶墙走至窗口,想透些气,一碰窗沿,灼痛感袭来。
环顾四周,除却她的卧榻,满屋狼藉,大部分摆设被挪了位置,横七竖八的置在一切可与外联通处,门口与窗隐约透出淡黄的光,可见祈文。
琥珀凝神去看,才发现是封术,且与地下囚室封条上的相差无几。
会使封的神狐在祈族并不少,五系均可修习,特别是见识过族长的神通,封术便从旁支变成与攻守愈并驾齐驱的存在,但精通者并不多见。
能封她居所,且困她一人在内的,不用想也知,是肜祈。
打眼见书房地板的暗门被打开,她虚浮的过了去,挪身下了楼梯。
底下的火熄了,透出秋冬该有的湿冷,只是而今周身麻木,她大抵也感觉不到什么。
下处着实太暗,隐约可见此处被弄的极乱,书卷散落,展开铺了一地。
待适了暗,才见书卷之中,一人正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雕塑一般。
她下地之声极轻,只鞋子摩擦了地表,却惊了卷中那人,瞥了一眼清冷过来。
她的心方才死了,麻木的寻不到跳动的痕迹,却在那一瞥下瞬起了温。
“隐泉……”她柔声叫道。
小心靠近,怕略大的响动弄碎了这一室的静匿,她将画轻轻挪开,暗中只见得女子的一个影。
“怎么一人坐在这里?”
“……”
那人定定看她,并未言语。
“……怎么不说话?”
“……”好似当真凝成了雕塑。
“隐……泉?”琥珀有些不安,伸手想去碰她,还未触到,那人竟突然起身躲开了。
“……你饿了罢,我去弄些吃食。”暗里透过来的声音太过平淡,像是说着家常,琥珀听见脚步声远离,隐泉上了楼。
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忙跟了上去,未在厅处见到人,心底一慌,右手的痛便透过掌心震的全身发麻。
腾蛇未消。
她差些忘了。
琥珀握着右手跪坐在地,体内之物像是猛然苏醒的猛兽,横冲直撞,不知是要冲破右臂的封咒还是而今环绕四周无处不在的封印之术。
抬头,她看见隐泉魂不守舍的去了卧榻,掀了被褥反复的看,好似她还躺在那里一般。
心猛的疼了起来。
那人以为她不是真的。
心底升起无力,梦里的她曾是那么强,而今却是连自己都护不住,何言护她。
她……想要力量。
能活着的力量,可以守护隐泉的力量,哪怕……那股力量看起来多么不详。
“琥珀……”隐泉终是唤了她的名,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却抖索着站起,后退了去。
“别……别过来……”
那人只停了一下,便又执拗的往前。
“等一下……等一下,隐泉,求你……”琥珀哀求着靠上了墙,后背触及封文,灼痛不已,却缓了那股子在体内撕扯的力道。
隐泉停了,面带忧色。
“呼……呼……”琥珀均身痛的发抖,直喘着粗气,而今已无任何事可瞒,“我被腾蛇寄生了……你可知晓?”
隐泉点了点头。
琥珀解开右手护臂,缠绕着的黑雾瞬冲散开来,萦绕了她一身,体内气道流窜的更加霸道。
“嗯……”她紧咬了下唇,尝到了血腥,将痛强行忍下,“隐泉……你得离开这里,你承袭肜祈真传,破除封印,并难不倒你。”
隐泉脸上一凛,冷声道了句,“我不要。”
琥珀的意识开始恍惚,胸口像是埋了一个火炉,烫的她打了个哆嗦,流窜的气道渐渐凝集,真是相当不妙。
她索性坐了下来,扯了一抹淡笑,自下而上的仰望隐泉,便跟梦里一般,只不过那只高傲的神狐,而今已成了她寒美绝色的心上之人,虽然,仍是不听话。
隐泉的神情有一瞬失神。
“腾蛇该要实化了,强行封锁只会加重反噬。”琥珀均身都是汗,耳边鼓噪起另一抹心跳,不是她的,亦不是隐泉的,自是某物的。“这般的反噬再来几次,我想……我该是保不住命了。”
琥珀说道,浑身抖的厉害。
“腾蛇实化对我并无坏处,起码就现在而言……你听我的,你要出去。那东西初实化会攻击非本族人,肜祈定是知道,才将此处封印,为此,她亦不惜杀我……嗯……”
她已看不清隐泉的样子,将头埋低,缩成一团。
“你……你得出去……隐泉,你若想救我,便得出去。若腾蛇在神狐得出,后果不堪设想,肜祈的封术不会次次有用,你得助她。挨过这一段,我便可暂时控制腾蛇,起码在它吞噬我之前,我们还有时间……”
她说着,意识开始模糊,她希望隐泉听的进去,这是而今,她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若沙摩罗未骗她,只要她寻到自己封印的力量,便可解腾蛇之危,前提是,她现在得活下去。
身体痛的几欲麻木,却感觉衣领被人揪住,猛地往上一提,唇上便贴了另一者的馨寒柔软,脑袋轰一下炸了开。
“唔……”她想唤隐泉的名,却被乘了虚,软舌抵了进来,狂风般席卷了齿贝,不给一丝喘息机会,像是末日余时,又似死前的离绝,带了疯狂,却散了一地的悲伤。
隐泉的吻总是适可而止的,像是她的平日,便是情难自抑,亦会留有一份自持,一份余地,总让人觉得几乎残酷的冷静。
而今,却似均去了般,在灼热的唇舌间,拼尽了全力,不让她离,便这般黏着在一起,化骨扬灰,融至你我不分。
少顷,她被拥进怀里,耳处隐泉的心脏急跳。
她听见隐泉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若死了,我必恨你。”
说罢,她被轻轻放下,那人背身而离,门“吱呀”一声开了。
琥珀略略侧头,隐泉的背影清冷而恍惚,隔了烟雨一般,消散在眼前。
“碰——”门,关上了。
身体热极,地板却是凉至透心。
热烫之感在心口汇聚,凝结,又顺着胸口涌至右手掌心,来来回回,热灼钻心,像在为她烙下永不磨灭的印痕。
周身的黑雾深了,渐从体内脱出,蔓的无所不在,狭小的空间显是装载不下这份戾气,竟渐渐碎裂,崩塌,发出刺耳的“吱啦”声,却在另一股反作用力下强行支撑。
琥珀在地上难以动弹,看着顶上的黑色绕转,相互寻求,缠绕,渐渐成形。
外处传来轰鸣,神狐圣地被乌云笼罩。
肜祈一众站在琥珀居所外,面色甚为凝重。
屋外铺满了祈文,像编织了巨大的网,只是网内之物怕是并不能简单拿下。
她征战多年,个性刚毅,并不会为何事动容,只是封文间攒动的黑气,还是让她略微变了脸色。
此物并不好控。
“倾城。”她唤了声。
古倾城毕恭毕敬的一揖。
“散。”
“是。”
长年相处,彼此间并不需要太多话语。
古倾城将疏散命令发出,除了族长,祭祀及四位长老,其余族人均被撤至一里开外。
肜祈开了力,分在住宅四周均又布了结界,却与早先困神的略有不同,术式泛红,已是杀阵布局。
古倾城温婉的脸上拧紧了眉头,“肜祈,隐泉还在里面。”
肜祈施术的手抖了下,脸上的刚毅却丝毫未减,只一顿,便说道,“大局为重。”
古倾城上前阻了肜祈的手,“族长大人,我望你想清楚,若下杀手,你这一脉仅存的两条血脉便断绝了,这般,真的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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