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狐琥珀

　　琥珀将信合上，周围静的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嘶嘶”声。
　　她默了半响，走至壁炉旁，塞过铁栅栏，将信投了进去。
　　那信在火内映的通红，转瞬化尘。
　　“原来还有这般的地方。”身后传来沙摩罗的声音，疲惫又强打精神。
　　琥珀回头，那人正缓缓走近，脸色很差，人血的影响未褪，虚弱的身体依旧掩不住的风情。
　　见她展于地上的画，沙摩罗脸上一涩，道，“你当真画了很多。”
　　顿了一下，又道，“……画的真好。”
　　她的居所本就未禁出入，守门人又是沙摩罗的傀儡，她下楼梯时无法将地板遮掩，这人在此倒也不奇怪。
　　琥珀淡然一笑，“你若喜欢，随你挑几幅如何？”
　　“我又不是你。”沙摩罗嫌弃的回了一句，“隐泉可是时时惦记我的命，我可不想拿着她的画像天天瞻仰。”
　　琥珀笑了下，不予置否，她将画重新卷好，系上绳结，按年份放入书架。
　　沙摩罗在她身后静静看着，眸内盈了太多怀念，隐隐有些悲伤，许是身子未复，不见了往日的妖媚邪意，脸上疲色颇重。
　　“……琥珀。”沙摩罗唤她，待她转身，才翘起了嘴角，脸上的笑意更多时候变成了习惯，“我现在让你跟我走，你怕是不肯了罢？”
　　琥珀手上的动作一滞，随即点了点头。
　　沙摩罗的叹息声在静僻的地下回荡开来，“隐泉不肯放我，大抵是想从我嘴里知道你的事，不过你的事，我只会对你说，她……只是‘旁人’。”
　　沙摩罗刻意重了“旁人”二字，起身靠了过来，嘴角笑意未减，却多了一层苦涩。
　　“我和碧冉与肜祈有协议，这你已知晓，其一，便是绝不能让你忆起从前，你可知为什么？”
　　琥珀摇头。
　　事实上，这个问题她旁敲侧击问过许多人，不过显然，她的过去成了禁忌，几乎所有人均是三缄其口。
　　沙摩罗继续说道，“殇烙曾经很强，不……现在身为琥珀的你，依旧很强，你体内有连你都难以控制的力量。”
　　“你是说……腾蛇？”
　　沙摩罗摇头，”不，是你的力量，你本身的力量。”
　　“我的……力量？”
　　“发生了……一些事，之后你将自己的力量封印在某个物件上藏了起来，不然区区噬魂草如何能对你起效，这世上无任何东西能真正伤到你……”
　　沙摩罗说了与碧冉一样的话，殇烙当真那么强？
　　若真那么强，为何会在此浑浑噩噩的过活，名分上是祈族少主，实则变相软禁。
　　琥珀看了一眼壁炉，心底凉了一下。
　　什么叫“世间之事痛苦难当”，什么叫“如今之愿，只忘却而已”……
　　没什么可以伤的了殇烙，除非……
　　她自愿的。
　　“有些事，便是我不说你也猜的到，”沙摩罗扬起手，好似要触她的脸，只是微微抬起，便又放了下去，眸内一瞬闪过太多情绪，倾泻满溢，被一笑带过，“你的过去，便是我与碧冉也不愿你忆起，之于我们之于你均没有好处，可讽刺的是，现在能救你的，或许便只有你自己。”
　　“什么……意思？”
　　“你体弱一部分是受噬魂草之效，另一部分则是离了药，记得么？碧冉她，是你的药。你寒热症频频发作，无碧冉的血来解，伤体太甚。但若力量还在，绝不会虚弱至此。腾蛇成熟脱体对宿主反噬，之于你是致命的，但对殇烙……无碍。”
　　沙摩罗惯常喜欢玩笑，此番话说的极为认真，且有意无意放大音量。
　　她瞒了一些东西，但大抵不会骗她，她与沙摩罗之间有某种联系，这种联系让她觉得沙摩罗绝不会害她。
　　“所以……寻到封印之物，解开封印之力，我便能活……是么？”
　　闻言，沙摩罗的眉头蹙了起来，“我想是这样的，不过此事并不简单。殇烙并不擅长封术，能封印如此大神力之人，只有一个，便是肜祈。而今你已记不得从前，知晓封印之物与如何解封之人，只有肜祈。”
　　她顿了下，将琥珀被黑色皮质护臂包裹的右手举了起来，瞬似灼伤般缩了回来，摊开手，上面已是红灼一片。
　　“沙摩罗！”这……像是地下囚室的封咒。
　　“无碍。”沙摩罗甩了甩手，让她莫要担心，“护臂上的银片有封咒，如你所见，与地下门帘上的相同，但是更为精确的克制殇族。”
　　琥珀一愣，随即用手去碰银片，并未有灼痛感，一瞬她竟有些安心。
　　沙摩罗了然的看着她动作，冷笑了一声，“你莫安心，对于肜祈来说，你是殇族或是祈族都无所谓，只要威胁到神狐，都是隐患，需被除去。她留下你……大抵是因为你娘亲……”
　　琥珀一愣，因为……娘亲，纯月？
　　圣山墓陵内的衣冠冢，放着纯月衣物，墓志铭上却写着“祈族？？在此安眠”，娘亲死在殇族圣地，若肜祈当真很在意她，为何不将娘亲的尸骨移回，却只摆了一个象征性的衣冠冢，连名字也不写在墓上？
　　沙摩罗说的有些犹豫，话锋一转，带离了纯月的话题。
　　“针对殇族的封咒除了肜祈，我想不到谁有能力又会专门心思创造这般的封术。她取噬魂草控制你，原因之一便是不想你忆起封印之力所在，而今又知晓你被腾蛇寄生，你的存在已是威胁，若封不住你右手的腾蛇，我想，她必杀你，哪里还容得你去寻那封印之力。”
　　琥珀默了，沙摩罗倒是极会挑拨她的心意，她本淡然等死，听她一袭又燃了些许希望，但转瞬被灭。
　　她自嘲着笑了笑，“你专门过来告诉我，我没救了？”
　　“我只是想将救你之法告诉你，如何做，我想某人也不容我参与。”沙摩罗说着，转头看向楼梯口。
　　不知何时，那里站了一抹清冷，她竟未察觉。
　　“隐……泉……”
　　琥珀抖声唤了句，心底慌乱不已，隐泉听到多少？
　　门口之人依旧是清冷寡淡的摸样，脸色较往常冰冷，径直走到琥珀面前，全然将沙摩罗当成了空气。
　　“下面冷，先上去罢。”隐泉柔声说着，牵起了琥珀的手，透过手心竟有一丝颤抖。
　　她被隐泉推着上了楼梯，琥珀回头想看看那人，隐泉却撇开了脸，“乖，上面等我，恩？”
　　琥珀心底一酸，几乎掉下来泪来，她极力瞒了些事，想默默死在隐泉身边，更是故意不去想，让自己忽视这一点。
　　可如今隐泉知道了，这便成了无法回避的问题，若她死了，隐泉会如何……？
　　她回至书房，身体极为疲乏，她昏睡一日，清醒不过一刻，便又困了，着实不中用的身体。
　　隐泉还在暗房内与沙摩罗说着什么，她想待隐泉上来与她说说话，只是眼皮直打架，恍惚间挪步去了卧室，看见床褥便再也忍不住，到头就这般睡了过去。

　　暗访内的气氛显是紧张多了。
　　隐泉本就恨极了沙摩罗，自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而沙摩罗知晓这一层，也不用装着笑脸相迎，一瞬，两个脸色极冷的之人，将暗房的温度又降了几个档次。
　　沙摩罗冷笑了一声，“怎么？想在这里动手？”
　　隐泉未动，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盯着沙摩罗看。
　　沙摩罗被盯的极不自在，心底亦是不爽的紧，往日假装的笑意都留不住。
　　“看够了没？看够了我要走了！”自以前起，沙摩罗便不会应付隐泉，那家伙兽形时便是不动声色的性子，一双眸子冷冰冰的，好似要把人看穿。
　　她方一动作，隐泉便挪身挡在了楼梯口。
　　沙摩罗心底燥火丛生，她擅长玩人鼓掌间，偏对隐泉失了稳当，不仅仅因为此人夺走了殇烙所有的关心，还因为自己总猜不透她。
　　人对未知的事物总缺乏冷静，亦缺乏自信，她便是属于这一种。
　　“你到底要干嘛！”沙摩罗本是想吼出来，后来一想琥珀还在上头，听见她们吵架怕是要担心，一句话压着嗓子出来，心底憋的更厉害了。
　　“你有事没说完。”隐泉冷冷的回她，言简意赅，似乎多一字，就废多了口舌。
　　“你不都听到了，少主大人？要救她你得去寻肜祈，堵着我没用！”
　　“是么？”隐泉站着纹丝不动，冷冰冰的反问了一句。
　　若只有一法，且就沙摩罗而言是无法实现之法，她如何会一心想带琥珀走，只是为了让琥珀离开自己？此人不会如此无聊。
　　沙摩罗怒极，反倒冷静了，索性挪了把椅子坐下，嘴角噙了冷笑，“还有一个法子，腾蛇寄生右手，或许将连接之处斩下，她便能活，你要试试么？”沙摩罗说的亦真亦假。
　　这自是行不通，暂且不论沙摩罗说的是否属实，琥珀而今的状况，断一臂怕是保不住命。
　　隐泉沉吟片刻便想此法推翻，又问道，“封印之物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想带她走，必有了些许线索。”
　　“我的确不知道是什么。”沙摩罗无奈的叹了口气，“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当年你伤重近死，殇烙拼了命想要救你，我只记得她带你去了人鱼圣地，回来之后置了冰湖，你入冰湖疗伤，而她就失了所有神力，我想，封印之物，应在人鱼。”
　　隐泉似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侧了侧身，示意沙摩罗可以离开。
　　沙摩罗起身上了楼梯，隐泉又道，“浩镜在拍卖处并未寻到碧冉，你该去助他。”
　　沙摩罗脸色一凛，忙向上爬。
　　地下走道繁杂，四通八达，分段有封咒，还有那些被封言的房间，一想到碧冉孤身在内，沙摩罗心底就烧了一把火，她怎会没想到那群人会从暗道遁离。

　　二人刚回至书房，便听见卧房内传来喘息。
　　“恩……恩……哈……疼……”自喉内压抑而出，似在忍受折磨。
　　隐泉越过沙摩罗，以极快的速度冲进卧室。
　　床上的琥珀满头是汗，额前的发端均被打湿，沙摩罗与隐泉这番响动，她竟未醒，抖着身子，脸色潮红。
　　隐泉将琥珀小心抱起，怀内之人滚烫，隐见血气自七窍流出。
　　这是寒热症犯了。
　　隐泉眸内闪过慌乱，忙使了祈术，蓝色术式展开，将两人围了起来，水系攻守愈封均沾，可便是她有那么多的术式可用，却无一样能解那人之苦。
　　她知道的，只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她痛，却什么也不做。
　　“你的愈术无用。”沙摩罗与琥珀自小相识，她明白琥珀现在需要的是什么，只是她的“药”被落在了拍卖场，还没寻回。
　　恍然想起什么，沙摩罗忙转身回了暗室，几分钟后取了一袋东西回来，取一片便要上前去喂，被隐泉一把挡住。
　　“什么东西？”
　　“碎片，泉眼碎片，是疗伤圣物，可以缓她的寒热症。”她假扮莫若时，多少听闻了封印之地的事，知道碧冉为了琥珀碎了泉眼，此物一直被琥珀藏着，之后交给了古少卿藏于暗室。
　　沙摩罗说的急，这边隐泉已松了手，她急忙掰开琥珀的嘴，往里送了一块。
　　片刻过后，仍不见效。
　　不光隐泉，沙摩罗的脸色亦沉了。
　　琥珀右手的符文已延至胸口，照理说现在腾蛇已经实化，只要过了初化时的混沌，实化的腾蛇在成体前会受控寄主，并且继续增益护体，寒热症久久未犯，为何而今……
　　“隐泉，前日你们是否在拍卖处设了封印？”
　　隐泉僵着身子点了点头，怀内之人身子渐冷，给她一种错觉。
　　她就要失去她了。
　　腾蛇欲出被神狐的封印挡了回去，但腾蛇乃神兽，如何会轻易被压制，必会再寻机会实化，在那之前，腾蛇会吸食寄主精元以确保下一次实化成功，这对琥珀来说，几乎致命。
　　这个结论，沙摩罗自不会跟隐泉说，她将泉眼碎片装入怀中，道，“我去寻碧冉。”
　　说罢，急匆匆的走了。
　　隐泉已听不进任何声音，她所有的注意均在琥珀身上，那人身子冷的如冰一般，呼吸微弱，胸口起伏亦渐渐缓了下去。
　　“琥珀……”她颤着声，俯身亲吻那人的唇角。
　　无助的像个孩子。
　　这般的折磨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琥珀的身子渐渐回暖，呼吸变的平稳，似在熟睡。
　　隐泉的手已经麻木，她舍不得放下她，盯着琥珀，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往日隐忍自持均是外在俗套，她心底的执念或许并不比琥珀少。
　　伸出手，隐泉小心翼翼轻抚着那人的眉端眼角，低声轻言，甚至有一丝恳求，“不可以丢下我，不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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