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狐琥珀

　　琥珀心底一沉，不敢去看沙摩罗含笑带恨的脸，记忆里均是残片。
　　“碧冉，你若不愿，我便不饮……”
　　“殇烙，殇烙，好疼……”
　　碧冉是……我的药？
　　她震了震，似被扼住了咽喉。
　　抬头去看沙摩罗，那人撤了嬉笑脸孔，正怜悯的看她。
　　琥珀极不自在的笑了，“你又说笑，是不是？”
　　这语气过于没底，听着便像是哀求。
　　沙摩罗轻叹了声，“你若觉得不是，便当我说笑。”
　　说罢不再看她，低头摆弄血囊。
　　琥珀皱紧了眉头。
　　她心底的疑问太多，记忆也是断断续续极不牢靠。
　　她曾在被封印的殇族圣地忆起少时她们三人相处的情境，她的母亲纯月与碧冉的母亲末冶亦在，她们嬉闹亲密，似乎久居此处。
　　她是神狐，沙摩罗是海蛇，碧冉是人鱼。
　　人鱼自古依附殇族，所以居于殇殿并不奇怪，几百年前，神狐与海蛇并未交恶，平和交往也并非没有，但是长居殇殿便有些奇怪了。
　　那时起，她开始怀疑自己不是神狐，但这种假设被肜祈推翻了。
　　肜祈很骄傲，骄傲到不屑去骗，而且肜祈恨殇族入骨，便是听到“海蛇”、“殇族”之类的话也会失控发怒，更何况是将一个殇族人放在身边当成少主来养，这绝对不可能。
　　她记起她少时唤纯月娘亲，回神狐后她质问过肜祈，肜祈并未否认，而且默认她将自纯月衣冠冢带出的神狐玉牌保留，由此推断，纯月是她亲娘无疑。
　　后来她开始装失忆，虽没机会去询问纯月与肜祈的关系，但从肜祈随身携带那把刻着“纯月”二字的短剑以及珍藏一模一样的神狐玉牌来看，肜祈是时时想着纯月的。
　　两块神狐玉可能本是一对的。
　　一对？
　　她心底萌生了个想法，又觉得不大可能。
　　肜祈太过一板一眼，做事传统而严苛，应该不会与纯月……那样。
　　而且她是纯月所生，那么前提是自己必定是要有个父亲吧……
　　琥珀晃晃头，将奇怪的想法撤去。
　　那么纯月与她在殇族圣地是为了什么？
　　琥珀沉思着去看沙摩罗，若这人说的均是真的，会不会……纯月带她去殇殿是为了治病？
　　她寒热症极为古怪，并无诱因，好似天生带着，她在神狐几十年毫无改善，会不会是娘亲束手无策下去寻了各族长求医？
　　殇族虽善咒，巫医却也是天下闻名。
　　人鱼族人杰地灵，善产奇花异草，泉眼之水能愈万物。
　　或许……当真便是如此。
　　琥珀千方百计想将脑内的记忆联系倒一起，也许猜测均是错的，心底却略略舒坦了些。

　　沙摩罗那边已经弄清了血囊的用法，起身去到封条前，回头唤她，“走么？”
　　“恩。”琥珀点头，也跟了过去，屏气闭眼，等着恶臭袭面。
　　良久，面前没个响应，她疑惑睁眼，却见沙摩罗的脸正在放大，近的几乎快要亲到她。
　　“！”琥珀一惊偏头，那人的唇瓣便贴到了她的侧脸。
　　“你，你，你……做什么。”琥珀慌张的结巴了。
　　“可惜了，”沙摩罗一脸惋惜，“隐泉没跟你说，你闭眼的样子很诱人么？”
　　那人笑的像只偷腥的猫，可恶极了。
　　“没说过！”琥珀没好气的回她，这人老不正经。
　　沙摩罗眸内的笑意沉了下去，“那她应该多与你说说，你有多特别。你看，她总看不住你，又只会伤你，若再如此……”
　　她顿了顿，伸手想要轻抚她的脸，琥珀一侧，又避了。
　　沙摩罗不以为意的收手，似乎早有所料，无奈的笑笑，轻声说道，“若再如此，我便忍不住……想要抢走你。”
　　她前半句说的极是煽情，后半句却轻佻了语气，还抬头丢了一个媚眼过来。
　　琥珀一脸嫌弃，“麻烦这话，留着与你的心上人说，我们该走了。”
　　琥珀不再理这四散放电的女人，凑至封布前，催促沙摩罗快些喷血。
　　沙摩罗笑了笑，当真不再胡闹，往空中轻喷了几下血囊，让身体沾染血气。
　　虽然得知血囊能助神族破封，却也不知应沾染多少血气才算，琥珀小心抬手去碰封布，下意识准备承接灼热之痛，却被沙摩罗猛的拉开。
　　“沙摩罗？”
　　下一秒，那人毫不犹豫的掀开封布。
　　“你是祈族少主，我可是殇族族长，是不是应该我走前面？长幼有序哦。”那人轻描淡写的说着话，笑嘻嘻的过门。
　　琥珀反应过来，心底极是复杂，这女人……不可信，真假难辨，却真的总在护她，可又感觉不那么纯粹，她总觉得沙摩罗是想向她证明些什么，到底是什么，她又想不明白。

　　出门查看左右，并未见到守备，这群人当真信赖那“主人”的封术。
　　琥珀细细看过，无论是封条还是那些被封言的房间，使用的封术确是神狐封术，这事若传出去，后果堪忧。
　　事实上，这里的事也均是耸人听闻，似乎四大神族均参与了进去。
　　此地为海蛇所属，神狐可能是“主人”，人族是猎人，胡狼帮衬，人鱼则是猎物，现今更是一举将人鱼族长，殇族族长，祈族前少主抓了个全。
　　关押她们的房间在通道一侧，似乎离的偏远，周围很静，血雾充斥整个通道。
　　沙摩罗看了一眼炉坛，狠狠的踹了一脚，“咚”一声闷响，在空荡的洞穴处一阵阵散开，左臂上的黑煞，感知主人怒意，呲牙吐信。
　　琥珀忙拦住沙摩罗，“对方情况不明，莫再如此。“
　　沙摩罗的脸惨白，近了炉坛似乎虚弱的更加厉害，她却一脸无谓的耸肩，“我晓得，就是不爽这只破炉。”
　　琥珀叹了口气，道，“先寻碧冉吧。”
　　沙摩罗有时也与碧冉一般，孩子气的很，她虽无奈，却也讨厌不了。
　　周围均是通道模样，安全起见，琥珀一直沿着右壁，她们手上并无标记之物，若在这迷宫般的地方迷了路，不说出去，回至原路都很困难。
　　约莫半刻，她们走至通道尽头，前有封条，雕花木门与关押她们之处相同，面前亦是放有炉坛。
　　琥珀冲沙摩罗点点头，两人均是做了防御姿态，喷了些血气，沙摩罗扬手便穿过封布打开了木门。
　　嘭——
　　一茶几就毫无前兆的飞了过来，在墙上粉碎。
　　琥珀只闻得一声“滚！”屋内陈设便如暴风骤雨般向门口砸来。
　　珠衣女子也不看下门口，在床边嘴里嘟嘟囔囔的问候人家祖宗十八代，手上得了什么便丢。
　　“敢抓我，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以为你们抓的谁？！你奶奶的，你爷爷的，你姥姥的，你姥爷的……”
　　未等她骂完，沙摩罗便上去了，一把扯住碧冉，就着势压到床上去了。
　　啪——
　　碧冉下意识扇了过去，沙摩罗却也没挡，就那么实实响亮的吃了一记耳光。
　　“几日不见，臭脾气依旧未改啊。”沙摩罗本就竭力又进了人血，虚弱非常，右手被封布灼伤，而今脸上又多了五条手印，当真狼狈的很。
　　她说话语气凉凉，眸内却透出安心，确是担心了碧冉。
　　“沙……摩罗！！！”碧冉这才看清压着她的人，惊呼出声，而后怕是觉得难以相信，揉了揉眼，低喃道，“我是做梦么？”
　　沙摩罗恶意的笑了，“不是梦，我死了，你也快死了，我是来接你的。”
　　她说的阴森，加之脸色苍白，碧冉脸上显出慌乱之色。
　　“我不用你接，我不用你接，我要活着，我不会死！娘亲死了，姨姨死了，你也死了，我要活着的，不然殇烙就是一个人了，你别接我走，沙摩罗……”
　　沙摩罗的脸沉了，她静静的看着眼前正嘤嘤哭着的女子，脸上火辣辣的，不仅脸上，感觉心里亦被狠狠的扇了一耳光。
　　她转过头看琥珀，极苦涩的笑道，“你看吧，你多诱人，我暗恋的妹子都向着你，我真可怜。”
　　琥珀不知如何答她，只得默默上前，轻声唤了句，“碧冉。”
　　人鱼公主终于止了泪，看着坐在床沿的两人，眼内均是迷茫，而后一副恍然神色，继而怒意上脸。
　　“沙摩罗！你竟然没死！？你竟然诈死！你竟然骗我！”
　　沙摩罗瞬便掩了失落，嬉笑着凑过去，“我是看你夜夜想我哭的可怜，只好活过来了。”
　　碧冉小脸一红，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胡说！谁想你了！”
　　“你啊。”沙摩罗倒是接的极利索，“夜夜嗷嗷的哭啊，可怜的呦，我都感动的不好意思诈死了。”
　　抬杠，碧冉自不是对手。
　　碧冉一时说不出话，看到琥珀，好像想到什么，慌忙扯住沙摩罗问道，“你没说什么吧？”
　　“我说了我该说的。”沙摩罗冷了脸，收起笑闹，将碧冉一把甩开站起，俯身与碧冉直视，“我可没你们那么多顾及，琥珀想知道的，我喜欢，我愿意，我便均告诉她，你能如何？”
　　碧冉亦不甘示弱的怒瞪过去，两人各不相让，便在这边僵持着。
　　这两人一遇到便拌嘴斗个不停，她似在看两个孩子吵闹，偏这二人还均是神族族长。
　　“你们二人可否待离了此地再吵？”琥珀无奈的劝道。
　　她们这才消停，乖乖站至她身旁，一左一右。
　　琥珀心里有了莫名的感动，好似失去的东西又回来一般，竟有些眼眶发热。
　　她往前，留了个背影给身后之人，道，“走吧。”

　　她们沿原路返回，开始沿左寻找出路。
　　碧冉亦进了不少人血，复了原型，相较与沙摩罗看似极不纯正的神族特征，碧冉纯种的多。
　　她的耳部变薄，向外延展，如通透的绿叶在脑袋两边展开成鳃，手指间有软肉相连成鳍，双腿更是成了巨型鱼尾，鳞片闪闪发光，看着耀眼极了，可惜走不得路，只得由现下看似受影响最小的琥珀背着。
　　琥珀一路便将她所知晓之事与碧冉说，碧冉脸色极为难看。
　　通道曲折多路，琥珀不敢乱走，她被送入时虽装晕却也记不得路，兜兜转转，将近午时，她们终于过了个转角，见到她们被送入时沿侧的两种门。
　　一种贴有封布防神族进出，极有可能关着其他人鱼，一种则使了禁匿之术禁言默音，也不知里头有什么。
　　两种门相间，相隔不远，里面空间似乎并不大。
　　“我去看看。”沙摩罗说着，便走了过去。
　　一会，她铁青了脸回来，难得未露出嬉笑神色，“莫看了，我们走罢。”
　　“为何？也许里面关着我的族人。”碧冉怕死，胆小，但对人鱼极为看重，她说完便让琥珀带她去看，琥珀往前几步便被沙摩罗扯了回来。
　　“莫看，冉儿……”她对着碧冉沉声哄着，似乎这般，那人便真的听话了。
　　琥珀感觉背上之人一震，在她耳边说道，“琥珀，帮我过去，我想看。”
　　琥珀点点头，心底隐隐知道即将看到什么。
　　这群人抓捕人鱼来验，必是要放血，或是其他什么，只是待琥珀背着碧冉至门口，还是被里面的状况惊的险些将碧冉摔到地上。
　　里面的陈设类似于酒楼的厨房，侧边有灶台，里面隐隐点着火光，锅里似乎还炖着什么，散发出早先她闻到的，令人极度不快的味道。
　　灶台对面桌上绑着……人鱼？？……的尸体？
　　碧冉脸上满是惧意，抖着身子说不出话。
　　她们所看到的人鱼，已不算完整。
　　这是一只纯种人鱼，有鳃有鳍有尾，身上衣服均被扒光，似待宰的羊羔，直挺挺绑在桌上。铐住她的铁链上长有倒刺，那刺将双手刺穿，正下接有铁桶，正在汩汩流血。绳子在身上绑的极紧，勒至肉一圈一圈突出，上面遍布划痕，有些地方被切了肉，露出骨肋。最惨的还是鱼尾，鱼鳞片被拔光，几乎找不到完好的地方，全身血肉模糊。
　　“杀了我……杀了我……”那只人鱼竟还活着。
　　沙摩罗喷了血气，一个箭步入内，拿起了一旁的刀具。
　　“沙摩罗！你要做什么！”碧冉着急的喊着。
　　她们进不去，沙摩罗在内里沉默的看了看碧冉，抬手，果断的刺进了人鱼的心脏。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她还没死！畜生！杀人凶手！你混蛋！”
　　沙摩罗任由她骂着，默默走了出来，琥珀知道她是对的，那只人鱼活不久，亦带不走，死，或许是她最大的解脱。
　　碧冉激动的哭着。
　　琥珀看着两种门相间，一路延伸，突然不敢再往前走。
　　“我要他们死。”良久，碧冉出了声。
　　沙摩罗继续沉默，琥珀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能放过他们，我要他们死。”碧冉重新又说，恨意强烈的倾泻出来。
　　旁边的沙摩罗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
　　琥珀重又背起碧冉，说道，“先出去。”
　　身后碧冉一仰，自她后背摔了下去，她趴在地上，脸上难得的坚毅神色，“我不走！”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碧冉已是理智全失。
　　琥珀叹了口气，求救似的看向沙摩罗。
　　那人少见的严肃神情，对她说，“或许这样也好，我们一走，这伙人定会有所警觉，到时候便是带人过来，此处怕是早已人去楼空，便是还在，抓几个喽啰，还是不能把主谋揪出来，这般的事……不会结束。”
　　琥珀同意，点了点头。
　　“今晚他们会送我们去卖场，我命操纵那人去与司长老通信，到时候一同围剿，刚好，我也想看看这所谓的‘主人’究竟是谁。”沙摩罗说这话时，脸上的嬉闹早已不见，复了身为殇族族长的沉稳与干练。
　　她重又进门，将插在人鱼胸口的刀具取出，擦干放好，回至碧冉身旁，贴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冉儿莫哭，欺负你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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