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葳蕤

　　这样想着，但方意芜还是不忍心去吓坏这个小白花一样的小姑娘，很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得一团和气，安慰道：“秋云，莫怕，天塌了总有高个子顶着。”
　　……好罢，其实她挺没有安慰人的天赋的。

　　甄秋云眨了眨眼睛，泪水仿佛在一瞬间蒸发了：“……意芜……？”
　　“呃，我的意思是……动乱之中必有英雄，浊流之中必有砥柱，所以……这些事情……你……”她本来想说“你关心也没用”，好歹及时改口，“……没必要多瞎想。”
　　甄秋云又眨了眨眼睛，一副茫然模样。
　　方意芜在那一瞬间体验到当年展泠冷修遥赵文雅等人对自己无话无语无可奈何的心情，这世界果真是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十年前是她用这副无邪表情把人耍得团团转，今天是她被别人用这副表情堵得有话难言。

　　轻咳了一声，方意芜随眼打量了四周。陆陆续续已有不少女眷抵达，她们俩再继续窝在角落里偷偷摸摸确实有些不大像话。
　　同时，她也注意到一点。
　　在岫玉殿内聚集的女眷，虽说的确都是诰命金枝，但如南宫歆等年纪较长位份较高的夫人们却全不在场，几乎都是些玲珑娇俏的妙龄少女。
　　将这些绮年花貌的琼闺秀玉全集中在一起，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

　　压抑住自己磨牙的冲动，方意芜按了按太阳穴。甄秋云在一旁关切问道：“意芜，你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头有些痛。”方意芜转过脸看她，拉住她的手，难得严肃地对甄秋云说道：“总而言之，这话你也别再说了。这事关系体大，切勿再对他人提起。”
　　甄秋煜瘪着一张樱红小嘴，说不出的可爱滑稽：“嗯。”但她素来是没什么心机，事情也藏不住的人，方意芜对她也没有太大信心。甄秋云的消沉也没持续太长时间，她环视了一下四周，猝然双目一亮：“啊，是阿秀和书语她们！”
　　“那你赶快过去找她们聊些话罢。”
　　“唉？意芜，你不和我一起过去吗？”
　　那些大小姐若有似无的绵里藏针、左右刺探甚至于某些人近乎同盟似的关系，她躲都来不及，哪会自己眼巴巴凑上去。
　　更何况，某些人对她别有心机地接近，不过是为了……
　　那些货色都敢妄想当她家嫂子，窗都没有！

　　方意芜轻声咳了一下：“不了，我还是有些不适，想在幽静点的地方多休息下。”
　　“对啊，意芜你的身体一直都那么虚弱！那，要不要我去帮你叫御医？女医？或者找几个宫婢过来……”
　　“不必了，我就是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方意芜对着她嫣然一笑，十二万分的真诚，“我想自己一个人多待一会儿。”

　　目送甄秋云离开，看着不远处的莺声燕语衣香鬓影，方意芜几不可察地神色一暗。
　　“丫头，小甄姑娘走了，你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嘛。”
　　一道苍老声音突兀传来，很明显是男子的声音，于这温香软玉满目锦绣之处格格不入，方意芜却并不讶异。
　　普天之下，会这样毫无顾忌、亦不通报地进入女眷休憩的大殿，视等级森严的宫规戒律为无物，大咧咧叫她“丫头”的老头子，只有一人。
　　方意芜轻巧转身，正视来者。

　　轻慢神态，黯淡衣裳，浑身上下别无缀物，看上去只是个落拓不羁的流浪老者。
　　但是，只有傻子才会去轻视这个貌不惊人的老人。
　　她十分清楚一点——那满是皱褶沧桑的脸上，每一道皱纹所刻的，不是衰老的痕迹，而是如沾了血的名刃一般锋锐的利芒。

　　方意芜的眸子稍稍敛起，肃容正色，微弯了脖颈，以十分恭敬的语气道：“蒋大人。”
　　在她以不着痕迹的目光打量蒋正的时候，对方也同样以如刀锋般锐利的审视眼光估量着她。
　　琳琅珠玉，潋滟红妆，端端描绘出一位玲珑佳人。清秀美貌，安分气质，足足可以淹没在一群衣香鬓影的女眷中。
　　不过不失，不藏不露，正是方氏长女，昭华郡主。

　　无懈可击。
　　慢条斯理地下了这样一个定论，蒋正懒懒挥手：“丫头，对我就不必多礼了。”
　　这个“多礼”的意思并不止一重，方意芜纯当自己并不理解，盈盈一笑：“蒋大人言笑了。”
　　蒋正也笑了，笑得促狭：“丫头，真要和我这么打官腔，恐怕这辈子我们都没法聊到正题上。”

　　果然来者不善。
　　方意芜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语气轻柔得仿佛要滴下水来，揶揄之意却溢于言表：“蒋大人，这儿好像不太像是您应该在的地方啊。”
　　蒋正耸了耸肩：“这你可就错了。这个地方，若没我这个老头子镇场子，一群小丫头片子能捣鼓出什么？”
　　方意芜故作惊讶：“咦？这里难道不是女眷的临时休憩之处么，不知需要您作甚么？”
　　蒋正微微沉默了一下，才道：“丫头，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有些事情，想听听你的见解。”他一旦收敛了那玩世不恭的神情，双目炯炯，仪态端庄，便自然流露出一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的沉稳威仪。
　　“此番安伊联姻，青瑛早放，你有何看法？”

　　方意芜想了一会儿，才轻声答道：“蒋大人，青瑛花提前开放，确实世间极罕的天兆，而在如今这时节，真是巧极了。”
　　她对这老头的心思敏锐向来不敢低看，言尽至此。
　　蒋正看着她，眯起眼笑了：“丫头，你想说什么，就直说罢。”
　　方意芜亦是轻笑，意味不明：“蒋大人，我一介女流，哪里有什么高见，只是想问一下您的态度罢了。”
　　蒋正沉默了一下，答非所问道：“此番与伊国联姻……我是极不赞成的。”
　　老者的目光缓缓流转，殿内是一片繁华迷离，殿外是一片花团锦簇，这般良辰美景奈何天，到底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他痴痴地看了许久，不发一言，连呼吸都似静止在一刻，几乎会令人以为这只是一尊衰老而疲惫的雕塑。
　　方意芜的眉梢微抬，一言不发。
　　“而这青瑛提前开放，更是证明了我的想法。”
　　“也就是说，这不是吉兆，而是确切的凶兆罢？”
　　蒋正的眉梢一动，语气冷静得像是腊月冰雪：“不知郡主此话何意？”
　　方意芜勾了勾唇角：“我只是偶然得知，青瑛花提前开放这一奇事，原来不止发生过一次。”看着蒋正的眸子收缩了一瞬，少女的墨黑深瞳亦是稍稍敛起，一线森冷寒意无声渗出，“看来，蒋大人也有所耳闻。”
　　“安畅之乱，顺阳之耻，都是几乎动摇国本的大乱。”话语的内容如此沉重，方意芜的语气却轻飘得仿佛浑不在意，“就是不知道这一次，到底是内患，还是外忧，亦或是两者皆……”
　　“郡主！”
　　蒋正终于打断了她的话语，一双眼眸炯炯有神，话语里是足以穿凿金石玉质的凛冽意气：“您既身为金枝玉叶，勿要听信那等妖言惑众！”
　　方意芜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冷声道：“既然这只是妖言，我倒是很想知道，什么是真相。”
　　蒋正皱眉不语，方意芜沉下声音，清冽如冰雪：“我想知道，青瑛花真正的用处。”
　　蒋正舒展了眉，发出一声怪声：“哈？”
　　他在这时候才总算有了些寻常那种倜傥不羁的神态，臭老头的风范显露无疑：“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青瑛必有其大用。以其为聘，作为给伊国的国礼，并不是偶然。伊国以羽瑶为赠，还有，来使所言，就是最明显的证据。”
　　“你这么说就错了。虽然同样号称绝世国宝，堪可与羽瑶相称的还有赤池，倘若青瑛未开，陛下原本的打算是将赤池之水相赠……”蒋正说到这里，却突兀地卡住了。
　　方意芜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如何？赤池和青瑛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蒋正恢复了镇静神态，“郡主多心了。”
　　若她真是多心了，那他就不会有那一瞬的震惊表情。方意芜也不勉强，只是略略抬高了下颔，语气里透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威压：“青瑛不过一介奇花，我查遍了万般资料，也没找出它有除了观赏之外的他用。就是这么一树花，珍稀也罢，奇罕也好，我始终想不出任何理由，让它足以与赤池和白曜齐名，成为三大国宝之一。”
　　“能给我最确切答案的，就只有您了。”

　　眼前的少女，珠翠瑶瑶，华彩耀耀，金银丝线绣出金盏流云，愈显华贵不可方物。整个埋没在雍容典雅衣物中的弱质女子，未施脂粉，清秀容颜，非但没有被压过风采，反倒似一颦一笑千金重，发线下漆黑如夜的眼瞳，只在一垂睫的一瞬间，透出一种如名剑未出一般内敛深沉的倨傲凛冽。
　　和当年那韬光养晦的少年，竟是如此一般无二。

　　蒋正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这只是传说，当不得真的。”
　　方意芜的眉一挑，竭力压制住心中兴奋，冷静问道：“那是什么？”
　　蒋正定定地看着她，细长的眼眯了起来，一瞬寒光如刀锋凛冽。方意芜不闪不避，直直迎视了上去。
　　蒋正却忽然笑了。
　　他答非所问：“郡主，你知道我每次看到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谁知道你个糟老头子会在内心想什么……
　　方意芜第一反应是这个，第二反应自然就思量了许多。看着她一脸内敛谨慎，蒋正笑得更欢了：“你很像多年前，我遇到的一个孩子。”
　　“他是我亲手教的。”
　　“其实他是不够资格被我教的。”
　　“当初的他，不过是在我教导他的兄弟时，被捎带的一个小累赘。”
　　“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们相似到了极处。所以，我才没有亲自教导你。”
　　“我初见他的时候，他和当时的你一般大小。你们年龄相仿，性格相仿，才华相仿，甚至连对方氏，对自己父亲的恨意都相仿。”
　　“你很像他，像到了让我痛恨的地步。才华横溢，小心谨慎，韬光养晦，有着常人难以揣测的野心，连在思考时若无其事的表情都像。”
　　“这样的人，注定了不会一辈子甘为人下，不会畏缩一辈，不会循规蹈矩，不会庸碌余生，不会攀缘附势，不会为人掌控，不会……忠心事主。”
　　“但我当时从未考虑到这些。我只是激动，激动于发现了一块绝佳璞玉，将来必成大器。而能教出这样一个必能名流千古的奇才，将是为人师表最大的荣幸。”
　　蒋正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
　　“我后悔了。”
　　这四字如此沉重，承载了数十年光阴的物是人非。
　　多少刀剑严霜威逼压，都只化作一声轻轻喟叹。
　　“我现在看着他，时常会想，当初真的不该将他收入我的门下。倘若不是我一念之差教导了他，不是我一时起了爱才之心倾囊相授，那如今，陛下也不会……”
　　方意芜凉凉地接口：“当初宇国大破安潼关，内外无将，数十万兵马即将踏上我安国疆土，大厦将倾，山河破碎在即。若不是有他奋勇挺身而出，以一介小小校尉力挽狂澜，舍生忘死，现在这安国河山能不能存在，还是个大问题。”
　　蒋正一怔，笑容便化作了苦涩：“你已经猜到了。”
　　废话。
　　方意芜在心内懒懒想了两个字，面子上的礼数还是一丝不苟：“蒋大人说了这样多，又是事关我的亲族，再不知道，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未免太失格了。”
　　“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方国公。”
　　蒋正很感慨地将这句废话的谜底说了出来，一副苦大仇深人生沧桑的表情。方意芜很想翻白眼，考虑到形象问题，还是算了。
　　她不是不能理解方怀季，事实上，理智地说，蒋正讲的没错，在某种角度上，她确实和方怀季很像，她成长得越多，对他的了解越多，认识得也就更全面。在方怀季对一些事情的处理上，甚至有些惺惺之惜。所以，也更能揣测他的想法。
　　他想反，绝不是一句空话。
　　他能反，更是个实力问题。
　　倘若她不是方怀季的女儿，倘若南宫歆没有那么痛苦，倘若自己不是从来没有被他当做女儿看待过——
　　若她只是个寻常人，遇上了方怀季，是真的要恭恭敬敬地鞠一躬，赞一声。
　　真心实意。
　　清平之英雄，这一句称赞，绝不为过。
　　在此之前，她甚至也曾经恶意地揣测过，若是方怀季也如王莽礼贤下士，周公病重不起那般在这时节挂掉，倒不知道后世史书会给他个什么评价。
　　可惜方怀季久不在方府，回来之后的膳食也被安排得无可挑剔，她下手的机会难之又难。

　　方意芜想了一会儿，弯起眼睛，掩袖一笑，深色宽袖后传来了极为矜持的笑声，太过于端庄的礼仪，反倒令人心悸：“不知您想对我说些什么呢？说某些人，享厚禄，盗高位，亡仁义之性，怀反覆之情？还是说，某些人不堪大用，惟利是务，既无文成武功，又无容人之量，还不如……”
　　“郡主！”
　　方意芜又是轻笑了一声，笑语盈盈十分柔和的模样，不再说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蒋正的话语冷凝如冰，“我姑且看您年幼无知，望您切勿僭越。”
　　方意芜不置可否，把话回转到原本的份上：“蒋大人，您好像还没对我说完青瑛的事罢。”
　　蒋正慢慢道：“郡主可知赤池之功？”
　　方意芜颔首：“赤池之水，百年一枯，可解天下百毒。”可惜对蛊无效。否则她当年也不必受那档子罪。
　　赤池说白了就是解毒剂。但是这解毒剂之神异却被天下泫然得神乎其神。什么洗净一身罪孽，什么麒麟之血，什么至净之躯，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说数不胜数。
　　蒋正勾起了嘴角，一副高深模样：“没错，世人只知，赤池之水可解百毒。”
　　“……”方意芜安静地看着他，准备在这臭老头继续卖关子下去的时候直接掀翻他。
　　隐约里好像感觉到生命受到某种威胁，蒋正咳了一声，说道：“青赤白九字诀，郡主必然知晓。”

　　青赤白，九字诀。
　　青树生，赤池涌，白曜现。
　　方意芜用眼神表达了对他的鄙视。这九字诀属于安国人人幼稚园级别的启蒙文字，国民辨识度基本上和三字经差不多——
　　说的就是这三大国宝。
　　传说中赤池泉眼生于青瑛树下，九十九一度花开，一百年一度泉枯，就在那青花满树血池干涸之际，曾经翻涌血色池水之处，有一线雪白锋锐蓦然出现，仿佛九天耀星化为一柄神兵，降临人世，剑之所及，无坚不摧。
　　历代以来，想掌握这柄剑的人，数不胜数，只是擅自接近这剑三步之内，便会被那剑气利芒暗伤了骨肉。一旦触及剑柄，更会当即血肉淋漓，废了一双手臂。更不用提有人坚不信邪，拼着残废双手举起此剑一挥，剑气所至，果真势不可挡，所及一切皆化为焦土，而这一挥之后，那人也七窍流血，当场暴毙。直到数百年之前，名匠鬼夫子以身相殉，以自己血肉沥作了剑鞘，绝代剑客陈晓拼却性命，将这剑收入剑鞘，才去了九分凌厉，可被人所持。
　　据传闻，此剑极具灵性，可自择主人，唯独真王方可使用，惠泽天下。多少年来，无数人试图碰触此剑，哪怕隔着剑鞘，都极其困难。更有些不怕死的试图拔剑而出，都落得个死无全尸的狼狈下场。
　　这柄惊世之剑，正是而今方怀季的佩剑，世间第一名剑——白曜。
　　方怀季，正是它所择之主。

　　所谓真王？搞笑。
　　方意芜是这样的想法，却不意味着他人也是这般想法。蒋正一脸沉痛：“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时，强令他去拔剑，原本只是为着争风吃醋，年少鲁莽……”
　　方意芜不置可否，这段传奇一般的经历，她早就听过不知多少回。别说正式的文献了，就是在各处茶楼饭馆，这也是安国人民最津津乐道的谈资之一。
　　无非是方同学身为庶子处境可怜，却又得美人垂青，郎情妾意好不卿卿，却偏偏有太子在一旁仗势欺人。既不可爱又不迷人的反派角色的种种刁难自然都被方同学泰然自若地化解，太子恼羞成怒，令人捧了白曜．以此剑为誓，若他能将白曜拔出，自此以后他干脆退出，再不干涉。
　　这段话估计还是被美化了的。以方意芜对安陵思成的了解，他当时应该是存心了欲置他于死地，强逼方怀季拔剑，目的不过是让他光明正大地有理由地挂掉——年少气盛满心当英雄的贵族子弟怀揣一颗热血之心去尝试拔剑的多如过江之鲫，为此送了命的也不在少数——不过方怀季显然不是会在自己意愿下，选择这么个很像找死的法子的家伙。
　　此事的结果震惊天下。
　　想想也知道，白曜被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拔出，千百年来的血腥传说都化作了真切人物，怎能不令人心驰神往？
　　可惜她没机会看到当时安陵思成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据说，青赤白三物，冥冥之中，自有其联系。赤池为麒麟魄所诞，白曜为麒麟血所化，传说这二者皆生自麒麟之身，故有解百毒，驱奸邪之用。只是这青瑛……”
　　“青瑛怎么了？”
　　“青瑛花的功效却十分鸡肋，鸡肋到几乎泯然世间，无几人知晓它的这一用处。”
　　方意芜的眼睛闪了闪，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什么用处？”
　　“传说中，青瑛花是伴随着神兽而生之花，有着压制万物之血的用途。”蒋正一笑，有些感慨，“不过，只是传说罢了，毕竟这世上从未有人真正使用过青瑛为引，压制己血。而且若真有压制的功效，当年受麒麟血诅咒，遍求天下名姝，也将青瑛花夺回己国的萧可卿就不会死无全尸了。”
　　当年萧可卿持檀曦弓，一骑当千，势不可挡。后来她深受麒麟怨的折磨，性子逐渐疯狂，民心逆行，征伐四海，令全天下都陷入一片血海。
　　而这其中，就有安国。
　　当年安国顺阳帝被萧可卿一箭穿心，连带百年繁华三宫九殿都被付之一炬，化为焦土。
　　史称，顺阳之耻。

　　这等程度的历史知识自然是人人必备。作为方氏直系的嫡长女，方意芜其实还知道另一点不为天下所知的秘辛——当年秘密背叛安皇，敞开江梧城门，放任萧国二十万大军进城屠戮侵略的，正是时任京畿守备总兵长的方氏族长。若不是当时知情之人除了方氏之子皆已殒命，方氏恐怕早就负上卖国贼的骂名而被去除五大家族之位了。
　　只是她倒不知道，萧可卿出兵安国，居然还有为了青瑛花这么一层意思在。
　　太阳穴像是被什么重重击打了一下，方意芜的瞳孔收缩了一瞬。
　　麒麟……

　　仿佛是与这突如其来的痛苦相和一般，远处遥遥传来了唱礼之声：“凤驾到——”
　　三殿之音重重传来，跌宕起伏：
　　“凤驾到——”
　　“凤驾到——”
　　“凤驾到——”
　　室内诸多女眷皆严妆肃礼，蒋正慢慢敛了轻慢不羁的神色，端正衣冠，垂下了头颅。
　　殿外的礼官高声唱道：“凤驾到——”
　　方意芜弯折下身子，与在场诸人一道，恭谨行礼。

　　殿门被缓缓打开，倾泻了一室华光。
　　在来人所及之处，天地失色，世间万物，皆成了一片黯淡的影。
　　近乎于本能地抬睫一瞬，那如刀锋般刻入视野，比任何事物还要更加清晰的血色光泽，一霎间刺痛了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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