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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定
回府路上，方意芜一边放慢了脚步，一边散放出自己的灵识——结果倒是略出乎她的意料——背后确实有什么宵小之辈一路潜随，却并非是来自睿因，倒像是来自于某个和她有血缘关系，却因为一头肥猪而闹得很不愉快的家族。
在那个约定之后，睿因并未派人跟踪，是在她预料之中的事情。以那家伙的自傲程度，哪怕在异国也没有收敛几分。
只是南宫家的动向就令她难以置信了。南宫菀到底在做什么，居然将南宫齐放任至此——
方意芜默默地垂下眼睫，再怎么说，她也算是名义和血缘上的晚辈，这次不比五年前的遇袭，可以放手一搏将刺客消灭殆尽。对方毕竟是南宫一族，若是贸然出手，又没有弄干净，日后很可能会招惹麻烦。
暂且就……敌不动我不动罢。她也确实是很好奇，在如今这个敏感时刻，她这个舅舅到底想做什么——
反跟踪对她来说不是难事，但对方却很明显是新手，脚步轻浮，行踪明显，甚至不像是经过系统训练的人士。方意芜在足足绕了三个大圈子之后，却发觉对方仍然在那么蹩脚而别扭地跟着她，不由得好笑地猝然转过身：
“翼表哥，您这么大晚上在外游荡这么久，不累吗？”
南宫翼收不回脚步，在她面前尴尬地停下。只略调了呼吸，面上重又浮起了镇定之色。
“芜小姐。”
方意芜眯起眼睛。
又是那种感觉——
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便给这个南宫氏旁系子弟添了一个备注。
南宫版方谨然。
她的那个“好哥哥”啊……
想起方谨然，便很自然地想起了他的母亲江黛容，连带着也一并被她恨上了。至于眼前这个南宫翼，她还不至于愚蠢到恨屋及乌的地步，但是这人大晚上的莫名其妙跟踪了她一路，总不可能会产生什么好感。
很是温柔地看了南宫翼一眼，方意芜嫣然一笑：“翼表哥，好久不见了。您这么晚了还不回南宫别邸，可是很不安全的。”话语中若有似无地强调了“别邸”二字。
南宫翼也是一笑，抱拳道：“芜小姐您大概是误会我了。在下只是顺路经过，不巧正看见芜小姐您孤身一人在外，心下忧虑您的危安，所以便跟了上来。又因为不敢擅自冒犯，所以便隐匿不语，只是……”
换句话说，是期待她遇上什么危险，然后给自己制造出英雄救美的机会？
这个时机，怕是也太巧了点。
方意芜素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亲人以外的人——眼前人虽然算得上是远房亲戚，不过和她的“亲人”标准显然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
“是这样吗？”方意芜十分天真地眨眨眼睛，笑得无邪，“翼表哥就不用担心我了，我对这边路很熟哟，不会迷路的。”
南宫翼顿了一下，才说道：“芜小姐是将门虎女，自然不同凡响。”
语气听来有些奇怪，就那么不甘心地说出这句话？方意芜想了想，除了方酃然那样护短护得连她这样厚脸皮都觉得有些无所适从的赞美，自己好像也确实没什么足以能令人称道的地方。
那就省得打马虎眼，方意芜开门见山：“不知您为何而来？”
南宫翼犹豫了一下，正色道：“芜小姐，我知道您身份尊贵，无人可欺，但是现下不同以往，还是请您外出出行时小心为妙。”
方意芜的眼闪了闪，说道：“你的意思是，他还没有放弃？这世上果真是有不懂得吸取教训而成长的人呐……”
南宫翼有些尴尬，倒也没有多说。方意芜轻柔一笑：“那就多谢翼表哥提点了，我会注意的。”
南宫家的难搞程度和睿因不是一个级别，紧急度也不是一个级别的——方意芜是这样想的，所以即便有了南宫翼这样一番话，其实也并未多留心。回府之后，她全神贯注地都在捣鼓和睿因相关的事情，和黑影交待事项，甚至为了以防万一，连檀曦弓都备好了。
毕竟是寻仇的——虽然睿因恐怕也是这么想，但是他们两人的深仇大恨恐怕是他所想象不到的。
本来这三天都该是这样有条不紊地在她的计划下度过——直到甄秋煜一脸青青紫紫地来到她的府里，方意芜迎上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哇！好大一颗猪头！”
甄秋煜强忍着把她抽到一边的欲望，径自进了府，方意芜跟上去，笑得很是悠哉：“怎么，甄同学，你撞上门框了？”
甄秋煜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原本清雅而不具威压的容貌，因为被揍成连老母都看不出来的形状而显得更加的……不具威压。
“到底怎么了？说吧说吧我不会嘲笑你的。”
“……”
甄秋煜冷哼了一声，她那副眼神闪亮的模样简直是将“说吧说吧我一定会尽情发掘可以嘲笑你的笑料”一行字写在脸上。
“这是要多亏你家老哥。”
方意芜顿时敛起促狭的笑容，十分关切道：“我哥？他怎么了？”
这个差别待遇让甄秋煜内心滴血，慢慢说道：“不是方酃然，而是那个方谨然。”
方意芜颦了颦眉，问道：“你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
“……说来话长。”
甄秋煜想了一会儿，最终把话精短成这四个字。方意芜面上微郁，只是看见甄秋煜一脸狼狈，倒也不好追问，只说道：“那我帮你敷药罢。”
不成想甄秋煜一脸震惊，后退了三大步：“你你你你是谁？！你把这副身体的主人给弄到哪里去了？！她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
方意芜额上蹦起青筋，脸上却绽开清秀和善的微笑：“我会好好替你疗伤的，甄公子。”
寒风乍起，甄秋煜打个哆嗦：“看来是真人……”
方意芜府上的跌打损伤药准备得十分齐整，她自己做起事来也很熟练。一边替痛得龇牙咧嘴的甄秋煜搽了伤药，一边问道：“这个到底是怎么弄的？真的被人打了？”她顿了一下，“你可别告诉我，你真是被那家伙给打成这样。”
甄秋煜翻了个白眼，猪头程度仿佛又肿了一点：“你认为可能么。”
“以你脑子犯抽的程度，确实可能。”
“……”
细密的眼睫动了动，眼底掠过一丝心疼：“那你究竟是被谁打成这样？”
“……说来话长。”
“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方意芜加重了手下的动作，痛得甄秋煜嘴角一抽，“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谎话……”
少女嘴角微勾，黑亮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线寒凉。
“……去死。”
甄秋煜闭了闭眼，说道：“真要说起来，只是一个意外。我才不会在外面和人动手，甄家二公子本来就是人所周知的武艺废柴。”
“你应该把那个‘武艺’去掉。”
“……”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意外啊意外啊……我变成现在这样，他们也惊得后悔不迭。尤其是你那个哥哥，一张脸白得哟，看着还怪让人心疼的。他老娘一定是个大美人。”
方意芜挑起一边的眉毛：“你说什么？”
甄秋煜无比诚恳地看着她，俨然怀揣着一颗红心向美人的赤诚之心。
“你知道的，我一向对美人都很怜香惜玉的，当然，你这种算不上美人的不在我怜惜的范围之内。”
方意芜没说话，笑靥无暇如面具，继续手下的动作。只是甄秋煜还是不消停，深深看着她的脸，说道：“……你不漂亮。”
方意芜的笑脸一僵，真的在瞬间涌起扁人的冲动。
“是啊，我不漂亮！”她嘟嘟囔囔，出于某种幼稚心理，连带着也加重了手劲。
甄秋煜痛哼了一声，却呼地笑出声来：“……你不温柔。”
“是啊是啊，我不温柔也不漂亮！”一边说着，方意芜一边在他的伤口处不轻不重地一划，满意地听见甄秋煜痛呼出声。
“而且你还一点都不善良……”
方意芜这回涌起的是杀人的冲动。
“是啊是啊，我不漂亮不温柔不善良……”
甄秋煜看着她无意识嘟起嘴的模样，一对琥珀色的眸子也弯成了月牙儿，纯净光泽，似是汪成了一湾春水。
“但是……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你呢……”
最丢脸的模样，最真实的感受，最美好的回忆。闭上眼，睁开眼，只要想起，只有她在身边，就会觉得很安心。
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方意芜狠狠捏了一把他的猪头脸。
“猪头，我早就知道了。”
＊＊＊ ＊＊＊ ＊＊＊ ＊＊＊ ＊＊＊ ＊＊＊ ＊＊＊ ＊＊＊ ＊＊＊ ＊＊＊
三天时间飞快过去，方意芜悉心准备，磨刀霍霍向猪羊——不，是向睿因。
不管这家伙的身体到底有什么秘密，以至于十年来几乎从未变化，不管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真是伊国皇室也罢，随口说着也好，对她的计划不会有任何影响。
既然他这一次又十分不幸地撞到了她的手上——那她若不能将彼时之仇雪恨，也可以不用混了。
倒是甄秋煜，看见她这三天来一日比一日更像鬼刹，杀气一日比一日渐长，欲劝无门，只得老老实实说：“全凭你心意罢，注意安全就是了。你真的不要我帮手？”
方意芜坚决摇头：“绝不。”
她和那小鬼的孽缘乃是新愁旧恨眉生绿绝难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常人所无法理解，这种时候还是正儿八经地速战速决，不用牵扯到其他人。何况这里还是安国，她足足活了十几年的地盘，就算真的失手了让睿因逃了一劫，他也绝对不可能讨得了好。
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连逃跑路线都准备好了，而且在甄秋煜的死缠烂打不屈不挠之下，她也和他约定，一旦出现叵测之变，她自己不能应付的时候，绝对不会硬撑。
她思考了几乎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甚至预想了背水一战的结局。
但唯独没有想到一种——
她月下出行，进了清溪楼。
结局是枯坐一夜，直至天明。
在看到天边隐隐浮起的鱼肚白的时候，方意芜僵着一张笑脸，简直可以听到自己脑子里某根弦咔吧一声断掉的声音——
她精心筹划，全面撒网，万无一失，天网恢恢的计划，就因为如此理由而高开低收终告失败？
她、被、放、鸽、子、了？！
这就像是她集聚精力，蓄势待发，即将发出大招的时候，对方如棉花一样软弱可欺无趣，简直像是在嘲笑她这样筹备谋划——
不，比这个更过分，还没等到她真正做什么，那家伙根本没影了！
几乎压抑不住自己沸腾的火气，方意芜回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差点拆了整座府邸，嘴里气鼓鼓地叨念着死小鬼你究竟跑哪去了闪到天边了吗怕了吗提前滚蛋了吗还是被人看不过眼暗算了还是生病了没法去……冷眼旁观了她大撒怒火，估摸着她也差不多镇静下来了，甄秋煜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她立刻降了温。
“阿芜，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意芜怀疑地回头，几乎以为自己的听力出了错：“你说什么？”
甄秋煜走到她身畔，说道：“我说，他真的挺了不起，能给你这么大的影响。就连方将军都没做到这一点。”
方意芜心说，那是因为方怀季虽然惹她讨厌，令她愤慨，但到目前为止，还没做什么真正把她逼上绝路的事情。
如果南宫歆和方酃然真的因为方怀季而发生了什么事，她会暴走的程度一定比现在还要强烈。
而事实上，对于这世间任何一个人来说，面对一个对自己恩将仇报，毁灭所有温情，还把自己抽筋扒骨挖了心脏连皮都卖了出去的家伙，她这种态度这种脾气，已经算是克制有度了。
至于影响她……好吧，这一点得承认，无论何时何地，睿因的一举一动都足以刺痛她的神经，看到那一副悠哉天真的模样，她就很想把他踩在脚下碾成肉泥。
甄秋煜怀抱着双臂，眼神异常清明：“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敌人。”
方意芜毫不犹豫地看着他，目光笔直而清澈，即便说出了每一个字眼都浸泡在仇恨森冷里的话语，眼眸依然清澈得仿佛没有一丝阴霾：
“我要他生不如死。”
“既然是敌人，有必要这么上心吗？”甄秋煜挑了挑眉，他的瞳是一贯温柔的琥珀色，敛去了所有嬉皮痴缠之后，眼睫微垂，眼底便似浮起一丝微寒阴翳，“我的意思是，你居然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在安国遇袭或者身体抱恙而不能来，这是对敌人的态度？”
“我只是担心那家伙因为太过嚣张而被别人提前收拾掉而已。”
甄秋煜抬了抬眼。
方意芜唇际弯折起了一个笑，语气冷漠得可怕：“他是我的猎物，当然是应该被我好好折磨。若被别人捷足先登抢先一步下手，我面子上会觉得很难受。”
良久的沉默之后，甄秋煜才轻声说道：“你折磨他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别折磨自己。”
“……我知道。”方意芜微微垂下眼睫，“但是，我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从来没有。”
在回想起来之前的一点一滴的时候，那种惊心动魄的连心脏都在滴血的痛楚，即便已然时隔多年，她依然会愤恨到连手指都在颤抖。
“我恨他。”
甄秋煜轻轻吻了吻她的一缕头发，低声道：“不要恨自己就好。为了那种东西，不值得的。”
方意芜面上浮起一个凄冷笑意。
是，她最恨的其实不是睿因，而是自己。
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惶恐寂寞混乱，恨她的轻信恨她的盲目恨她的愚蠢。
恨自己相信他。
她居然相信他。
甄秋煜轻轻搂住她，很柔缓的动作，像是生怕惊动到一只栖息于梨花下的蝴蝶，也生怕她拒绝。
方意芜合上眼睛，语气恍惚：“我知道，他是不值得的。”
在这样温和平静的怀抱里，她终于不再气血翻涌，她终于可以平心静气，这样淡然地说上一句：“所以，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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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我是【真】感情戏苦手啊………… TAT 果然还是走不像言情的言情戏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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