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军团

　　法师塔的藏书室大多位于塔正中，几乎每层都有。除了门之外，圆形的房间沿着墙排满了书架，高度直到屋顶。虽然大部分都是法术相关，不过也有其他分类，只是相比埃尔维拉的图书馆来说，数量就相形见绌了。然而，这些几个世纪来几乎没有人动过的书籍才是精灵的目标。那些在现在人看来或许有些艰深难懂的部分，对他而言只是同时代作品而已。

　　这些被法师归类为“其他”的书籍其实包含了一切非法术类作品，内容从教科书到当时的流行小说一应俱全。麻烦的是，因为无人管理，书籍的摆放已经变得一塌糊涂。虽然一开始是想寻找一些生物图鉴，但一整个晚上以后，他却发现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做排序工作。然而整理对他而言或许只是顺手：有时不自觉地就会走神去翻开一本题目有趣的书，然后在上面消耗十几分钟。

　　这会他正在读的是本第一人称小说，讲述由一名年轻皇家骑士带领的一支冒险队伍的故事。事实上在传奇时代，他或者其他队友都没有时间去读这类作品，现在看起来却有种亲切感：毕竟其中或许就有些是以独角兽军团为原形的。尤其是这一本，看开头的背景介绍和主人公身份，似乎确实有这么些意思。

　　但他显然低估或者高估了传奇时代小说作者的想象力。当故事刚刚进展到第十章的时候主人公就和队里的三位女性发展出了超友谊关系——包括青梅竹马的牧师“丽迪亚”、个性活泼的法师“安加”以及……羞涩内敛的精灵弓箭手“伊兰”。

　　精灵面无表情地把书放下了，内心涌起了强烈的销毁古籍的冲动。
　　——不管怎样，今晚好像是浪费了。

　　他拉开椅子站起来，抓过外套正准备往外走，就在这个时候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精灵转过头，看到骑士站在那里。

　　“嘿，”精灵一瞬间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忍不住微笑起来：“听说你和谢利去了——凯因？”

　　骑士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有些粗暴地推开挡路的椅子，一直走到精灵面前。

　　精灵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骑士似乎是跑了很长的一段距离，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脸色也有点白。他看着精灵，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只是更靠近了一步，伸手将精灵拥入怀中。

　　“凯因——出什么事了吗？凯因？”

　　骑士似乎正在颤抖着，回想起他刚刚的表情，精灵不由得担忧起来。
　　但一迭声的询问并没有得到回答，只感觉到抱着自己肩膀的手加大了力度。

　　精灵不知所措地抬起手，试探性地回应了这个不太寻常的拥抱。

　　骑士花了一段时间才平静下来，随即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实在毫无道理。他一边反省着自己的失礼，一边放开了手。

　　“没事，”他后退了几步，不敢去看对方：“一切都很好，只是……忘了这件事吧，我一定是疯了。”

　　精灵没有说话，但骑士感觉到他的手轻柔地搭在了自己肩上。

　　这真奇怪，骑士想着。
　　我来这里应该是为了陪着他，但结果似乎是他在安慰我。

　　想到这里他更加慌乱地试图转移话题，眼光落到了桌边的那一摞古书上。

　　“在查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骑士伸出手去拿最上面那本，也就是刚刚被精灵扔下的流行小说。

　　“诶？不，这里没什么重要的。——时间也不早了，回去吧。”

　　精灵一把按住骑士的手，看起来似乎比他还要慌张。一副怕对方再问什么的样子，熄灭了烛台，拉着骑士就往外走去。

　　“小心，”快要走到台阶旁的时候，精灵说：“这一层的梯级特别高。”

　　“我看得见。”骑士回答。

　　“啊……”精灵有些尴尬地回应：“对，夜视魔法嘛。”

　　骑士感觉到精灵似乎想要松开手指，于是执拗地反过去抓住他的手。接着谁都没有再说话，黑暗之中除了脚步声以外一片寂静。

　　“凯因，”一直下了好几层楼，精灵才又一次开口了：“假如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会听的。”

　　“什么？”骑士莫名其妙地问。

　　“我是说，”精灵不太确信地补充：“你现在好像很难过。也许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但……说出来会不会好些？”

　　骑士站住了，于是精灵也停下来等待他的回答。

　　“那么……你呢？”

　　“我？”精灵有些迷惑地反问道。

　　“过去的事、诅咒的事、所有那些让你痛苦的东西，”骑士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声音里没有了迟疑的成分：“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问，但如果你想说的话，我也会听的。”

　　“我的错，”精灵沉默了一下，轻声回答：“如果我希望你这么做，你当然也有资格这么要求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骑士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天啊……我只是想……如果……”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精灵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只是我从来没有试过和别人分享这些。所以……再等一阵，好吗？”

　　“……无论什么时候，”骑士松了口气：“我不能要求更多了，吾主。”

　　“凯因，”精灵的耳朵抖动了一下：“你今天晚上的确有点奇怪。什么‘不能要求更多’，‘没有资格’之类的。——为什么这么客气？”

　　他抬起头来，用几乎可以说是无助的表情看着骑士：“是卡文迪许先生又和你说了什么，让你觉得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我？——我是不是有可能一直这么虚弱，或者变得更糟？”

　　“当然不是！”骑士吓了一跳：“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好吧……”精灵没精打采地勉强笑了笑：“我想我是太紧张了。睡得太多，做了奇怪的梦，不自觉地就当真了。”

　　“这不对劲，”骑士皱起了眉：“在法师之环的范围内是不可能做噩梦的。”

　　“严格来说也不算噩梦，只是些让人不舒服的画面。……大概是那段预言的副作用吧。”

　　“不管怎样，至少要告诉首席法师先生一声。”

　　“明天吧，”精灵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这个时间去打搅老人家休息可不是什么好事。再说你对我用的魔法很有效——嗯，或者那部分也只是我在做梦？”

　　“不是梦，”骑士露出了有些释然的表情，微笑起来：“那你现在呢？觉得怎么样？”

　　“除了有点累以外，一切都还——不，没有必要，我走得动——”精灵感觉到骑士的手又绕上了自己的腰，有些无奈地试图阻止：“你在听我说话吗凯因？——喂。”

　　“你刚刚告诉我不要太客气，”回应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心情很好：“我想我确实听进去了，吾主。”

　　骑士没有真的去抱起他，但也没有立刻松开手，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什么。精灵再次感觉到温暖的力量笼罩了全身。

　　他回忆起指挥“面包与燕麦粥”小队的那天晚上，在他最疲惫的时刻，也是这种力量悄无声息地出现，让他得以坚持到最后。而当时那个始终远远背对着他的重甲战士，现在已经卸掉了冷漠的伪装，正在身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微笑着。

　　突然涌入眼底的热意让他说不出话来——但那并不是悲伤。
　　经过那么多事之后，仍然有些东西保留下来，而且是最美好的部分。
　　于是，所有对于未来的担忧仿佛都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和窗外的星光一样，微小但明亮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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