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军团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年，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孤儿院忽然接到了匿名的一大笔捐款，有能力聘请教师来为这些孩子们授课。此时还留在院内的孩子人数不多，基本上已经被认定为将来的修女和修士人选，所学内容也就更加偏向教会有关的事务。”

　　“莱特·弗兰克对这样的安排没有意见，不过凯因就不那么想了。得知圣殿骑士很可能以后都不会来了，他立刻开始闹脾气。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淘气，有人挑头其他人也跟着捣蛋，简直要把孤儿院整个翻过来。”

　　“管理人很无奈地联系了莱特·弗兰克，请他出面安抚一下这些孩子。当然就算事情最后解决，带头捣蛋的也免不了严厉的惩罚。圣殿骑士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提议把凯因接到自己家住几天，免得他每天被关在储藏间里受罚。”

　　“这几天一不小心就变成了一个多月，凯因当然不想回去，而圣殿骑士也发觉，这个孩子对剑术却保持着高度兴趣，想要成为骑士似乎也不是一时兴起。”

　　“莱特·弗兰克自知不擅长照顾孩子，这段时间也经常手忙脚乱地闹些小笑话。尽管情感上很想留下凯因，理智的判断却做出了另外的选择。但在说服凯因并将他送回孤儿院之后，圣殿骑士立刻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没过几天他就忍不住回了一趟孤儿院，远远就看到凯因站在角落里，握着树枝一板一眼地挥舞着，完全无视了周围嬉戏的同伴。”

　　“后来凯因曾经问起，为什么会在那时候忽然决定收养自己。莱特·弗兰克如此回答道——‘因为你看起来并不开心，这让我很难过。’”

　　“圣殿骑士不是个喜欢表露自己情绪的人，这可能是他说过的最温柔的话之一。但他为凯因所做的却远远超过言辞表达的。他不仅给了凯因姓氏和栖身之所，引领他成为骑士，而且在之后的数年中，一直是个无可挑剔的父亲。”

　　“但这段时间却比他们预想的短得多。圣殿骑士的病情突然恶化了，诅咒摆脱了天使之印的控制，从被刺伤的腹部开始逐渐侵蚀他的全身。非常不巧的是就在这之前，凯因年满十五岁，进入了教廷选拔圣殿骑士预备役的训练营，三个月之内不可能回家。”

　　“在朋友和医师的劝告下，莱特动身前往莱米亚，那里使用治疗魔法的高手远多于埃尔维拉。但这就意味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也没法当面和凯因告别。”

　　“为了不让凯因担心，他在安顿下来之后才写信告知，并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述说了自己的情况。那之后也用每周一封的频率进行书信来往。从信上来看，他在莱米亚过得很愉快，不过对自己不能继续照顾养子这点感到过意不去。”

　　“为了不让父亲这么想，凯因努力证明着自己已经能够独立了。通过预备役考核之后是长达三年的观察期，如果合格的话就能正式成为圣殿骑士。但假如非常出色的话，是能够被破格提拔的。因此凯因的野心是，将观察期尽可能缩短，成为圣殿骑士之后申请调往莱米亚工作。”

　　“于是他心无旁骛地投入到训练中，并且只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就达成了目标。这个几乎打破记录的成绩让他也有些得意，马上就写信到莱米亚报告好消息。”

　　“回复很快就来了，但却绝不是他所预料的。祝贺他成为圣殿骑士的卡片，以及一对作为礼物的长短佩剑，这都是莱特·弗兰克的风格。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来自他同僚与多年好友的长信，通报了一个迟到的消息。”

　　“差不多就在凯因通过预备役考核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已经去世了。那之后他以视力下降为由，委托好友代笔发送的信，其实都是由别人写成的了。莱特·弗兰克为此留下了多张签了名的空白信纸，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伪造了自己仍在世的假象。每周一封，到那天为止，正好一百封。”

　　“并不是因为‘不能影响凯因的仕途’这样的理由而设计的谎言，而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尽可能长地陪伴在养子身边。”

　　“在第一百封，也是唯一一封真正由他口述的信中，莱特·弗兰克这么说了。”

　　“‘很抱歉没有能等到你戴上鸢尾花标记，但我相信会有很多人代替我见证那一天。’”

　　骑士沉默下来，猛然转过头去。为了不让他尴尬，精灵决定假装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水滴。

　　更何况作为知道结局的旁观者，精灵自己也觉得眼眶发热。

　　莱特·弗兰克所期待的“那一天”永远不会来了。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都如此优秀，却先后在距离鸢尾花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遭到了命运的捉弄。

　　——简直就好像诅咒的轮回一般。

　　让他惊讶又心痛的是，骑士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并没有结束话题，似乎是下定决心要将这段旧事完整地说出来。这是一种直截了当地告别过去的方式，但其过程就像将烧红的烙铁按在伤口上止血一样，需要巨大的勇气。

　　他唯一感到庆幸的是，骑士选择了他来分享这件事，但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来回报这份信任。

　　仅仅像现在这样，陪在他身边就可以了吗？精灵不确定地想着，稍微靠近了一点，抓住栏杆的手正好贴住了骑士的手掌。

　　周围很安静，除了值夜的水手，甲板上应该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于是骑士也放低了声音。他没有看他唯一的听众，但从掌缘传过来的温度就像是无声的回答，让他得以确认自己并不孤独。

　　“对凯因来说，这句祝福就等于自己对养父发下的誓言。一切照旧，但将一年多的努力延长成数十年，仅此而已。这样单调的生活很难坚持下去，尤其是在埃尔维拉这种地方。但每当他起了想放弃的念头、怀疑自己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或者只是单纯想要休息一下的时候，就会带着那些信到下城区的教堂去坐上半天。”

　　“年复一年地，几乎所有拜访教堂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个奇怪的圣殿骑士，很少有人会去和他攀谈。”

　　“但有一次，一个小小的意外发生了：上城区的大教堂因需要翻修而暂时关闭了。就算是虔诚的教徒，少去一天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那天竟然真的有位贵族为了还愿，不惜纡尊降贵地到这个平民礼拜堂来进行仪式。”

　　“除了假日，平时的教堂本来就没有多少人，那天更是冷清，只有凯因和几位常客而已。贵族的随从们进来的时候声音不小，宣布消息自然是意在赶人，大家都觉得有些不悦。不过平民们早就见惯了这种趾高气昂的排场，说到底也只能自认倒霉。”

　　“就在凯因他们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刚进门的贵族本人拦下了。那是个戴着面纱的年轻小姐，她诚恳地向几人道了歉，请求他们原谅自己随从的失礼行为，并保证自己接下来决不会打扰到别人。”

　　“出于好奇，或者单纯只是想多看几眼那几个随从吃瘪的表情，大家又都坐了回去。有些人低声交换着小道消息，不外乎是关于这位小姐的父亲阿诺德侯爵的事迹，也许应该说‘劣迹’更合适。说他如何用见不得人的手段谋夺了兄长的爵位，令其郁郁而终。之后又顺理成章地娶了兄长的未婚妻，财产到手之后则颐指气使地对待她，甚至连门都不许她出。常听侯爵府的女仆说看到夫人手上、脸上的淤青，侯爵小姐诞生之后自然也不能幸免于难。”

　　“现在侯爵小姐快到婚龄，母亲去世才不到一年，两家的财产却已经被侯爵挥霍得差不多了。人人都知道阿诺德盘算着将女儿嫁个有钱的夫婿，以便继续花天酒地。——为了这事他倒是忽然开始虔诚起来，仿佛天天做礼拜，神就能把大把的金币送到他口袋里。”

　　“其他传言的真假不得而知，但侯爵小姐从未在任何公开社交场合露面，自母亲去世后更是一直深居简出，几乎等于被软禁着，唯独教堂是每天必来的，显然她父亲只对这件事网开一面。”

　　“的确，正在祈祷的侯爵小姐看起来有些忧郁，并不像一般的贵族少女那样明艳大方，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暮气感。联想她之前待人接物时的温柔有礼，就更是让人扼腕。生在那样一个家庭，命运对她来说并不友好。”

　　“她显然相当珍惜这次外出机会，时不时停下来休息，有意无意地拖延着时间，一直在偷偷打量这座小教堂和里面的其他人。凯因注意到她朝自己这边看了好几次，觉得有点尴尬，正在想着要不要离开的时候，侯爵小姐忽然站起身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不过走到他跟前之后，侯爵小姐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又一转身向着门口的捐赠箱走去。凯因还以为自己误会了，但紧接着就发现有张字条掉在他脚前。”

　　“字条上写着‘请您把捐赠箱里的东西送到下面的地址’，同时折角里还裹着一枚金币。凯因一开始莫名其妙，然后忽然意识到大概是身旁放着的那叠信让她误会了，把自己当成了教廷专属的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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