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军团

　　毫无疑问地，骑士也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了。他不能确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用迷惑的目光看向精灵。

　　他主人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多少，此时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对上骑士的目光之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总算做出了点反应。

　　“抱歉，”他说，“早该跟他说清楚的……”

　　精灵低下头去，后面半句话含糊不清地消失在空气中。表情是看不见了，红色却一直染到了耳尖上。

　　虽然话没说完，骑士倒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因为精灵公开提及的“誓约之吻”，尼利少爷至今都误会着他们的关系。不过，尽管方向完全错误，品位也值得怀疑，这个房间其实代表着他相当诚恳的示好了——要把比舱门还大得多的双人床搬进来可要花不少功夫吧。

　　想到这些骑士有点哭笑不得了。只是个小小的意外，但本来就有些不自然的气氛因为两个人刚才的沉默变得更加尴尬起来。

　　而沉默一旦开始，就只会顺理成章地持续下去，只有蜡烛尽职尽责地烧得房间里仿佛温度都升高了不少。

　　“我去找他。”骑士觉得实在坐立不安，干脆转身走了出去。精灵愣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不过，刚刚走到通往甲板的梯级时，就感觉到一阵震动，头顶上水手们的声音预示着船已经开始离岸了。

　　在甲板上没有找到尼利少爷，倒是看到了意外的一幕，那位红衣主教还没有返回船舱，并且正在和罗文娜交谈着。

　　他们站着的位置是通往另外一边的必经之路，为了不打扰交谈，骑士和精灵只好站在稍远的地方等着。隐隐约约听见她提到了伊芙的名字，似乎是在拜托着什么事。

　　他们离开学院之后，在谢克里斯庄园曾经收到过一封首席法师的来信，内容是关于独角兽伊芙的情况。她受的伤已经完全治愈，角也恢复原状，但是毛发的颜色还没有变回原来的纯白。虽然首席法师并没有提出有什么要他们帮忙的地方，但罗文娜还在为此奔走着。

　　过了一阵，格里芬主教点了点头，罗文娜才松了口气，微微低头致意。等主教离开之后，她才转向这边打了个招呼。

　　“情况如何？”骑士问道。

　　“加冕典礼之后，主教会跟我们往法师学院一趟。”法师回答，“他是所有枢机里对治疗神术最有研究的。”

　　她说话时却没有露出轻松的表情，很显然话也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则是不乐观的推测——假如教廷和法师学院最有资历的两位医者联手都无法帮助伊芙，那么恐怕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随后她看了精灵一眼，“艾伦，关于那个诅咒，是不是——”

　　“嗯，好的。等伊芙的事解决了再说吧。”精灵很敷衍地回答道。

　　法师看了一眼骑士，悄悄地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离开了甲板。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钟声敲响了。随后，莱米亚城内最后的几星灯火一盏盏地熄灭了。

　　骑士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凝视着那座逐渐远去的城市。精灵本来想接着去找尼利少爷的，但看到他的样子，不由得停了下来。

　　虽然就在早上，骑士非常干脆地放弃了留在莱米亚的机会，但这座城市对他来说仍然是意义非凡的。好不容易有机会拜访，却只能在匆匆一瞥之后离开，多少会有些不舍的情绪吧。

　　骑士对着船尾的方向发了一会呆之后，才意识到什么似的转了回来。

　　“我们上来是做什么？……啊，对，去找尼利。”

　　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精灵笑了笑，“算了，船开之后他也做不了什么。更何况——”

　　他向着不远处用警惕目光看着他们的护卫队偏了偏头，“罗文娜说得对，他们已经够紧张的了。”

　　“……只要你不介意。”骑士看了他一眼，“或者我可以去和谢利他们三个挤一下。”

　　按理说精灵的确不应该介意，毕竟和骑士分享一张床的经历也不是没有过。但自从看到骑士盔甲上的那颗星之后，内心总有种既高兴又不安的感觉，好像忽然得到了什么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变得心虚起来。但是，继续纠结这种小事只会让凯因为难而已。

　　“不介意。”他将这些无聊的思绪抛到一边，简单地回答道。

　　骑士点点头，又向莱米亚看去。但也许是因为船已走出一段距离，或是因为城市已经入睡，此时此刻，那个方向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即使是夜视魔法也无法看透的黑暗。

　　他听见脚步声小心地靠近，视线角落里闪过精灵的金发，如同眼前几乎无风的海面上反射着的月光一样让人心情平静。

　　骑士伸手握住舷墙上的扶手，做了一次深呼吸。

　　“那个孤儿院孩子们与骑士的故事，其实并没有讲完。但是，你还愿意听吗？”

　　他稍微侧过头，不太确定地问道。

　　“——我是说，一个故事，但并没有那么好的结局。”

　　精灵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骑士想起来他曾对自己说过“假如你愿意告诉我，我就会听着”这样的话，而那应该不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这给了他叙述的勇气：尽管过去的事说出来也不可能改变什么，甚至还会唤起痛苦的回忆，骑士仍然期望有谁能听到，然后告诉他一个答案——一个令他迷惑了许久的问题的答案。

　　“击败巫师之后，莱特·弗兰克将所有的孩子都平安送回了孤儿院，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年轻的圣殿骑士成为很多人瞩目的对象，但这样的成就也给他带来了致命的危险。”

　　“一直隐藏在地下的巫师联盟决定报复。他们派出多名刺客轮流调查这个成为眼中钉的男人，终于在人们几乎已经淡忘这件事的半年之后，出手了。圣殿骑士勉强突破重围，却也身受重伤。”

　　“圣殿骑士被意图谋害这件事惊动了教廷，教皇派出大量人手彻查了埃尔维拉的地下黑魔法组织。这场调查中落网的巫师比过去十年间加起来的还多，算得上是大获全胜，教廷在民间的威望也提升了不少。”

　　“但莱特·弗兰克却成了牺牲者：他在死亡边缘挣扎了一年多，靠着魔法保住了性命，却被判定为健康全毁，从此再也不能参加战斗。”

　　“教廷给了他鸢尾花骑士的荣誉，但他拒绝了。因为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无法继续服役，就不应该接受这样的虚衔。然而除了教廷之外，他也无处可去，于是剩下的只有墓园看守人这样的闲职与一成不变的生活。”

　　“直到他经常拜访的教堂里，唱诗班接纳了新的成员。当年他所救下的孩子们已经到了稍微能够自立的年纪。尽管两年的时间令他几乎被所有人遗忘了，他们却没有。”

　　“孩子们成长得很快，他几乎已经认不出来了，因此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包围吓了一跳，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只好答应以后会时常去孤儿院看他们。”

　　“这次重逢多少改变了圣殿骑士无目标的生活。还有人依赖并且信任着他，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慰藉。莱特·弗兰克出身于贵族家庭，因此所受过的教育远超一般的骑士。他成了孤儿院孩子们的义务老师，引领他们去做一些比阅读圣典更复杂的学习。他传授几乎所有他所知道的知识，却惟独不提剑术与骑术。”

　　“但他不提及，并不等于他的学生会忘记。当时的修道院因为出了两年前的那件事而开始缩减规模，已经不再接收孤儿了。一些年纪很小、没多少记忆的幼儿都已在那之后被没有子女的家庭领养，而年纪更大的则在岁数足够之后离开，成为各行业的学徒，留下的都是七到十一岁左右的孩子，几乎可以说都是那次事件的关系人。”

　　“多少次他们缠着他，求他讲述自己的战绩，总是被他岔开话题。渐渐地孩子们知道这是他不愿意说的事，也就不再问起。”

　　“不过有一个孩子不肯放弃，总要在课程结束以后多留一阵。他也不说什么，只是一脸期待地跟在收拾书本的圣殿骑士旁边转来转去，帮一些可有可无的忙，然后目送他离开。”

　　“就这么坚持了一段时间，圣殿骑士大概也有点好奇，他无奈地问孩子有什么事，或者想要什么。”

　　“‘没有再看过你穿盔甲了，弗兰克先生，’小男孩很坦率地回答，‘你是不想当骑士了吗？’”

　　“圣殿骑士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过了一阵才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并不是不想当，而是没有办法再继续当下去。”

　　“‘原来是这样，’小男孩很认真地皱起了眉头，‘怪不得修女嬷嬷说最近坏人越来越多了。’”

　　“圣殿骑士忍不住笑了，向小男孩解释了一番。有其他骑士会顶替他的位置，一个人的加入或者离开并不会影响什么。不过小男孩似乎并不太接受，又跟着问继任的骑士是谁。”

　　“‘你问这个，难道是想竞争继任者的位置吗？’圣殿骑士开玩笑地反问道。”

　　“没有想到的是，小男孩很认真地回答了他的玩笑--‘是的。我可以吗？如果你教我的话？’”

　　“圣殿骑士隐约想起来，他就是那个当年磕磕绊绊地对着自己背诵骑士信条的孩子。回忆起那个场景，他有些头脑发热地答应了请求，在课程里加入了骑士侍从的基本训练。”

　　“但他仅仅将这当成对过去的纪念。毕竟成为骑士的路上有太多难题，他也并不期待这些孩子能够达成目标。不过，假如其中有一个能坚持下来的话，哪怕仅仅是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也让圣殿骑士非常高兴。”

　　“传授武技之余，莱特·弗兰克也会谈及圣殿骑士生涯有关的故事，其中自然包括莱米亚，尽管他自己也未曾到过。”

　　“当然，想象中的地方总是比现实更美好，这份憧憬多少也影响到了他的学生。至少对于凯因来说，这让他的目标更明确了。”

　　“——并不仅仅是成为骑士。这条路的终点是白银之都，是鸢尾花的标记，也是莱特·弗兰克未能实现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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