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曲

　　几日后玉帛跟着宋桥回到暮合山庄,断月山庄交由碧云宫接手,秦陌湮正在静养,暂时不想与四皇子再起冲突.此后的一年中暮合山庄都没有大的动静,倒是先前默默无名的碧云宫一度在江湖中声明鹤起,其气势不亚于暮合山庄.酒肆茶楼里都在议论碧云宫新任的宫主,十五岁从他父亲手中接下碧云宫,短短两年就让碧云宫达到其历代父辈不曾企及的高度.秦陌湮十九岁成名,二十一岁坐稳暮合山庄庄主的位子,其才干在江湖中百年无人能出左右,而现在这个少年十七岁就名盛江湖,看来往后的江湖必定是多事之秋.
　　江南酒肆里人来人往,过往的商客都在这里歇脚,店小二跑来跑去应承不暇.笑语喧哗的酒肆里,角落里那一桌的声音尤其的大,说话的是个的少年,半卷着衣袖自顾自的讲的神采飞扬,坐在他对面的少年与他差不多年纪,容貌间有着几分犀利的神色,神色骄傲眼神分明.而坐在另外一边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似第一次出门,举止生涩,一直低着头不曾抬起.看衣着这三个人都是富庶人家的子弟,手边都放着配剑,他们在讲的是碧云宫的是是非非,一出手就挑了哪个门派哪个庄园,体态臃肿的少年正讲在兴头上,那个柳碧宫主江湖中少有人见过,只说是和我们一般大的少年,我倒是不信了,秦陌湮是借着你们商家的东风而起,况且他的身边还有上官慕薇,四大名剑这些人,那个柳碧宫主倒更像是赤手空拳,一个少年不可能有这么大作为.
　　不等他说完,坐在他对面的少年就打断了他,说到底暮合山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谁知道秦陌湮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有的今天,一年前断月山庄的大小姐毕镜歌刺了他一刀,他一挥手就把断月山庄踏平了,江北其他门派的人凑钱来赎他们父女的尸首,只因延误了几天,他们父女的尸首就被丢了去喂狗.可怜毕庄主谨严慎行了大半辈子,竟被秦陌湮算计了去.
　　林非,一直不曾开口的少女怯生生的说道,这不是表姐夫的错,在提到表姐夫的时候,她的脸很是低了下去,我听父亲说那一刀几乎要了表姐夫的命,而且是毕庄主先动的手,不关表姐夫的事.
　　那个叫做林非的少年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她原本是想抬起头来,一抬眼,正看到林非在看她,又慌忙把头低了下去.我倒差点忘记了珑雍你的表姐是嫁给了秦陌湮,现在是天下女人都为之羡慕的秦夫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特意加重了秦夫人这三个字,珑雍一听头更不敢抬起.
　　好了,林非,你知道珑雍是女孩子家,这是第一次出门,本来就畏首畏尾,你少说她两句.
　　慕容离,不用你帮她解围.林非冷冷的说道.
　　这三个人便是林非,慕容离和商珑雍,三人都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林非是江北林家的公子,慕容离是慕容世家的长子,商珑雍是商棋寒的侄女,商风袅的表妹.这三人的父辈是世交,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如今林非和慕容离在江湖中也算是小有所成,和其他几名少年并称为烟云四少,算是江湖的后起之秀.
　　商珑雍虽然是商风袅的表妹,但是形容气质竟没有一分像商风袅,和美艳逼人的商风袅比起来商珑雍只是一个性情懦弱容貌平常的普通少女.商风袅是独女,生得又貌美如花,平日在家中自然受尽家人娇惯,习惯对人颐气指使,长大后更是被称做天下第一美人,就像一朵富丽无比的牡丹,怒极而盛,神采飞扬.商珑雍自小便被家人拿来和商风袅做比,自是万般不如,长久生活在商风袅的光芒之下使得商珑雍养成寡言生涩的性情,她的父母自是对她失望不已,亲戚也就没有多顾这个太过平常的少女,所有心思都被商风袅占了去.
　　坦而言之,商珑雍在心底相当的羡慕自己的表姐,那么光彩照人的一个女子,那么的娇艳明媚,仿佛生来就要受尽世间的娇宠,周围所有人都围着她转,顺着她的性情.出阁更是嫁给了暮合山庄的庄主秦陌湮,秦陌湮用短短三年使她成了令天下女子都羡慕的秦夫人.千金置花,万金裁衣,据说秦夫人每天所穿的衣,所戴的珠花都是不曾重过的,秦陌湮把她宠得无以复加,千娇百媚.世人都说,若是商风袅愿意,秦陌湮就是颠覆了整个江湖,也是甘愿.
　　那是何等的纵容和溺爱,被秦陌湮那样的男子宠着爱着,这是商珑雍羡慕她表姐的第二处,秦陌湮在江湖中名声并不好,狡诈奸猾,嗜血好杀,但是谁也不能否认他的才智和心思,他的成就和气势.他就是用无数人的尸首和头颅垫高了他的脚,一直爬到江湖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即使罪孽深重,即使杀戮无数,他还是那个衣袂临风的翩翩公子,笑容臃懒不胜柔媚,风轻云淡,宠辱不惊.
　　第一次见他,是在暮合山庄,商风袅的婚宴上,她跟着父亲生平第一次出门.那天的人很多,场面很喧哗,喜乐声和众人的寒暄声相当刺耳,她像个受惊的孩子般紧紧跟在父亲身后,站在人群里,又忍不住好奇的探出了眼观看.
　　她那一看,就看到了秦陌湮对商风袅的那一笑,千古风流都尽付于那一笑中,那已经不单纯是一个笑容,她总觉得它暗示了些什么,仿佛是沉寂了许久的更漏在那一刻翻转,仿佛是堵塞的砂漏突然又开始向下落砂,仿佛是佛前的昙华又开始抽芽.
　　佛前有花,其名昙华,一千年抽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弹指即谢,刹那芳华.
　　她是第一次见到表姐的光芒被另一个人遮盖,穿着绯红嫁衣的商风袅,牡丹成团,珠翠满头,就像是被拥在花团锦簇之中,无限风光.而那个男子只是带了带衣袖,懒懒的一笑,他的光彩就如佛前的昙华般绽放,刺的人睁不开眼.
　　就是那如昙华般灿烂的一笑,带走了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女的倾慕之心,她从未如此的强烈的羡慕起商风袅来,甚至在那一刻还有强烈的嫉妒.秦陌湮当时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后起之秀,不少人扼腕商风袅竟是嫁错了人,但是在看到秦陌湮之后,商珑雍隐约觉得,秦陌湮绝非池中之物,终有一天他会羽化为人中之龙,得尽权势,受人万般敬畏.
　　就如应验一般,接下来的三年里,她不断的从他人琐碎的言语里拼凑起关于他的种种,想象着他如何翻手为风覆为雨,如何算尽聪明争权夺势,她竟是为他高兴的,一点也不曾觉得死了那么多的人是多么残酷的事情.她只记得他的那一笑,一笑过后,再多的勾心斗角,再多的血雨腥风都变得顺理成章.

　　他本是个冷情冷性的男子,上天却偏要把他生得言笑风流.他善于记仇,心胸狭隘,上天却偏要把他生得才智过人.这些都与他的本性全然相反,却又同时生在他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弄人,才造就出一个人中之龙的秦陌湮.

　　正在说话间,酒肆里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三人顺着声响的源头看过去,原来方才进来了几个年轻人,看衣着打扮都是习武之人,腰上佩了宽刀,脸上带着几分蛮横之气.从方才一进来就大声的叫着,店老板呢,叫店老板出来.
　　店里坐满了往来的客人,没有人说话,都在座上看着,不时的窃窃私语.店小二堆满了笑容迎了上去,几位客官要点什么,里面请.
　　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些,看起来是他们的头,一把伸手把店小二推了出去,叫你们店老板出来,少惹得老子不高兴.一边说,一边踢倒了几副桌椅子.
　　是碧云宫的人,林非看了他们一眼,早就听说碧云宫的门人仗势欺压江南商户,所有酒肆店铺每个月都要交几两银子给他们,敢有半个不字他们就立刻动手砸了店铺,要是店主敢上前阻拦他们就砸得更狠,店主小二也是被打成重伤.
　　他们怎么不报官呢,商珑雍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有些害怕的拉了拉林非的衣角,向他那边靠了过去.
　　报官?慕容离说道,都说官差衙役和这些人勾结了分赃,再说江湖的事,为官的向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不管最好,朝廷和江湖永远是说不清道不明.
　　那,我们要帮他们吗?商珑雍说道.
　　看看再说,林非不以为意.
　　不多久店小二把店老板请了出来,这酒肆的老板四十左右,看起来就如三十出头,眼神很精明,一看就是见惯了世故.
　　几位客官找在下,老板一开口声音很洪朗,也听不出有任何畏惧之意,不知道有什么事.
　　少装蒜,今天我们兄弟几个是来收这个月交给碧云宫的银子的,快点拿来,省得大家伤了和气.
　　恕在下愚昧,这家酒肆在这里也开了数年,怎么从未听起要交什么银子给碧云宫,这里一不属碧云宫的地盘,二没受碧云宫什么恩惠,就无端要拿出钱出来,只怕是众人难服.老板倒也说的句句在理,掷地有声,竟教人无从反驳,林非等人在心中暗暗赞许他胆识过人.
　　那就是说不拿了,那就休怪我们兄弟几个无情,对方恨恨的说道,一挥手就是准备动手砸了店铺.
　　商珑雍害怕的拉紧了林非的衣袖,林非和慕容离都伸手拿过手边的剑,正准备借这个地方略施身手.这时楼上传来一个年轻公子的声音,很温柔,也极是懒散,是谁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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