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曲

　　随着话音从阁楼上下来两个人,在前面的是一名年轻的绯衣公子,绯红锦缎的衣服上用红线绣了极精致的花纹,外面套着颜色略浅的锦缎薄纱,也是红线做绣,随着光线的变化,不同的角度看去上面的花纹竟也大不相同.光是这一身衣服就已是价逾万金,纵是那些极富贵的人家也未必见过.白玉腰带,上面挂着上好的玉石串成的璎珞穗子,极青的玉,就仿佛是长的极盛的青苔植在了上面,和他头上束发用的璎珞发绳是同一式样,手里拿着一柄象牙骨的绢缎折扇,工笔花鸟,随着扇子的轻摇仿佛呼之欲出.再去看那个公子的面容,生得一副纤媚风流的倾国倾城颜,他正微眯了眼看着楼下众人,嘴角微挑,神情似笑非笑,顾盼多情.
　　商珑雍似是认出了这个公子是谁,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顿时坐立难安.慕容离和林非见她这副样子,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是好奇的看着那个公子,又看着她,实在猜不出原因.
　　公子,老板上前说道,这几个人自称是碧云宫的人,勒令我们交上银子,我多说了几句,他们就要拆了这间店铺,今日正好公子在,还请替我们讨个公道.
　　碧云宫的人是吗,绯衣公子轻拢起折扇,把手指搭在上面支着下颌,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们的宫主可是那个长得好生斯文的柳碧.
　　听到对方说起自己宫主,那几人的气势顿时回来了几分,正是,我们几个是奉了宫主的命令来各家商户收取银子,识相的就赶快取了银子我们也不与你们为难,不然休怨我们不讲理.
　　那个斯文温柔的柳宫主怎么会养了这么些只会狂吠的狗,怎么看都像是约束无方,绯衣公子懒懒的笑道,转过身去对着他身后的人笑,慕薇你说呢.
　　站在绯衣公子身后的是一个湖蓝色衣裙的年轻女子,衣上绣了极富丽的浅色海棠花,外罩着同色花纹的锦缎纱,头上用金发环拢着些头发绾了一个髻,斜斜的簪着一朵海珠镶的蝴蝶珠花,珠如满月,光彩莹莹,耳边坠着一对夜光珠,身上系着镶珍珠的翠玉佩,玲珑相撞极是好听.女子生得眉目如画,站在那个公子身边宛若一对璧人.
　　听到公子在对她说话,她抬起眼看了楼下的人几眼,冷冷的轻声说道,不仅是会狂吠的狗,若是把它们惹怒了,它们会张口咬人也说不定.
　　都是些会仗着主人的名声到处狂吠的狗,绯衣公子突然敛起了笑容,啪的一声打开了合起的扇子,冷冷的说道,竟然收银子收到我暮合山庄的跟前来了,谁借了你们这个胆,让你们敢站在这里对我叫嚣.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知道了这个公子是谁,他身边的女子又是谁,当下纷纷议论了起来.难怪那个店老板有恃无恐,原来是今日秦陌湮和上官慕薇都在这酒肆里,而这酒肆本就是暮合山庄下的产业,那几个碧云宫的人今天遇到了这两人只怕是自身难保.
　　碧云宫俨然已是一方霸主,连暮合山庄都要惧了它的颜色了,上官慕薇淡淡的说道,若是传了出去,外人只说暮合山庄是无能之辈,被他们看轻了去.
　　说的也是,秦陌湮微微眯起了眼,似在低头想着什么,又把折扇合起用手指在上面轻点.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嫣然一笑,那笑容却极是风流.众人还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已展身径直站到了那几人面前.
　　那几人大惊之下拔剑相迎,秦陌湮背了左手只右手执扇而立,还未看清他的动作他已开了扇,扇沿直逼对方咽喉.对方纵是剑术再如何不济也只得以剑架开,而秦陌湮只虚晃了一下就避开了剑锋,扇沿轻敲在剑刃上,象牙本是极坚固的东西,这一敲自然声响不小.只见秦陌湮足尖轻点地,一个反身,手腕却极是灵活的转了扇子一路劈,格,挑,刺,势如浮云,优雅出尘,虽然手未握剑,但是看起手落手却是游龙三式的架势,举手压腕之间风华卓然.
　　对方三人只是疲于招架,根本就毫无锐气可言,缠斗了数十个回合,秦陌湮竟似无意的将身前露出些许空,一人自以为得手举剑就刺,秦陌湮微微一笑,一扬手,竟将对方的剑斜格在扇骨之间,那人一怔,秦陌湮竟径直斜辟开剑锋,将扇直滑到对方跟前,再手腕一转,只听见那人一声惨叫,咽喉处竟然绽开一朵血花.其他两人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低头去看,分神的刹那只觉得喉头一热,似被生铁利器割过,秦陌湮收扇负手而立,略略低下头去,笑颜如春花般绽放,静默了片刻,他啪的打开了扇子挡住了侧脸,在那一刹那那几人的喉头突然撕裂,鲜血剧烈的喷涌出来,竟整个的溅在了那扇面上.那几人至死都瞪大了眼,笔直的倒了下去,地上有陡然多了三具尸首.
　　秦陌湮依旧负手而立,开扇,扇面向下,扇骨上还有血在向下滴落,众人这才发现那象牙扇骨的末端竟是磨得极尖极利如同光滑的月牙,吹可断发,方才那几人正是被它割断了咽喉.
　　秦陌湮收了扇,仰脸看着楼梯上的上官慕薇,依然是微笑,衣衫上没有沾染上星点血迹,正想开口说话,只听到身后多了一个少年的声音,请问.
　　秦陌湮和上官慕薇都抬了眼向那少年望去,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衣,腰间佩了杂玉坠子,手指很秀净,那少年不过十七岁,生的极是斯文,细眉细眼,明眸皓齿,两颊若新开的花,他一抬眼,那神态面容仿佛是笼在江南烟雨中的青青宫柳,不胜临风.他低眼看了地上的几具尸首,似轻轻的吸了口气,然后抬眼,声音极是轻,请问.
　　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年约二十的随从,在眉宇神情间却很是敬畏这名少年,恭敬的垂了手站在他后面.少年皱了皱眉似想了很久,然后才开口说道,这几个人,可是被秦公子所杀.
　　秦陌湮微笑着转过了身,上官慕薇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站在了他身边,低声说了一句,是他,倒真是难得.秦陌湮一伸手止住了她的话,眼珠一转,似是有了什么盘算,面里上依旧是懒懒的答道,正是在下,阁下认得我,请问是.
　　在下便是碧云宫宫主,姓柳单名一个碧字,初听到秦陌湮的话他怔了片刻,转而又回复了平常神色,伸手制止了后面想说话的几人,在说到他身份的时候没有任何骄傲的神色,语调很轻柔,如烟似雾.
　　在场的众人顿时议论了开去,没有想到在这短短的一日之内,他们就亲眼见了江湖中风头最盛的三人,秦陌湮,上官慕薇,柳碧,这三人在如今的江湖中是要风得雨的人物,今日却都齐齐出现在这江南酒肆之内,他们是何其的有幸能一睹这几人的风采,
　　我不日才听说,柳碧一直看着地上的尸首,缓缓的说着,有宫中弟子借着我的名声横行于市井,强索钱财,今日得空我特意出宫一看,没想到他们竟是死在了秦庄主手下.他抬了眼,看着秦陌湮,极是轻声的说道,我与秦庄主是见过的.
　　秦陌湮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含笑说到,我方才才想起,我确是和宫主在断月山庄有一面之缘,一时竟是疏忽了.他也看了地上的尸首,全然不以为意,我还以为是哪里的市井之徒,眼见碧云宫声名正起而冒充是宫中之人,原来他们确是宫主手下的人.
　　他们今日冒犯秦庄主,的确是唐突,柳碧轻声说道,声音却很清楚,不过他们罪再如何,也应交由我碧云宫发落,秦庄主不问是非就把他们杀了,这让我如何对宫中之人交代.他扬起脸,眼神黑白极是分明.
　　柳宫主这是在责怪秦某了?秦陌湮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压低了声音,我以为柳宫主身在碧云宫,全然顾及不到这些区区小事,于是好心帮宫主收拾了这帮狂徒,宫主竟然反过来指责秦某,这么说是秦某多事了.上官慕薇站在他的身侧,也看着柳碧,江南三月的春光明媚,如水般淹没了人影.
　　柳碧低了眼,没有再说话,双方僵持了片刻,终于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挥了挥手,让手下将地上的尸首抬走,也没有再说话,转身出了酒肆.
　　暮合山庄与碧云宫之争,到底还是秦陌湮占了上风.
　　你也真是会挫了他的锐气,一开口便是阁下是谁,上官慕薇开口说道,亏他还能面不改色的说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如果换做是你的话,不反问一句你是谁就已经是好的.
　　虽说我是故意,不过慕薇你觉不觉得,他已和断月山庄里的那个少年大不相同,神态和气势都变了太多,秦陌湮笑道,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就能在江湖出人头地,我都要妒忌上几分.
　　的确是不一样了,虽然都是一样的温柔模样,可是那温柔底下的锋芒已经露了出来,上官慕薇说道,才十七岁,若是锋芒露的太早,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她侧过脸,微笑,庄主莫不是在妒忌他比你能早几年能享受到荣华富贵,而且还是平步青云.
　　除了这个他还有什么可以让我忌妒的,秦陌湮笑,他刚刚的眼神你看到了吗?那种被窒息了的眼神,仿佛是泰山崩于眼前都不会变了神色,他的眼却分外的柔顺,黑白分明如失却了颜色的花,真是叫人难忘记.
　　上官慕薇只是微笑,没有说话.店小二又开始招呼起客人,先前围观的众人都渐渐坐回了座上,只是碍于那两人在场,起身离开不是,不走也不是.商珑雍跟在林非的身后不敢露出身来,只是低垂了眼不敢出声.刚转身,就听到了秦陌湮的声音,珑雍,你怎么也在这里.
　　商珑雍怔了一下,转身去看,秦陌湮正将全是血迹的扇子一格一格的收起,对她微笑,那笑容如杨花温柔.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看见了躲在林非身后的自己,商珑雍不敢抬头再看秦陌湮,心里却有着隐约的高兴,她原以为秦陌湮不会记得当日在婚宴上站在人群后面的普通少女.她实在太过于普通,她原以为他绝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可是今天他漫不经心的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并从一开始就看到了自己,商珑如等在高墙下的青涩少女,一转身,就看到了情郎温柔的脸,一恍神,就被潋潋春风吹乱了心神.
　　表姐夫好,商珑雍仍是低了眼,极小声的说道,我和几个朋友到处走走,原本说过几天就要回家,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表姐夫.
　　这么说你父亲是许你出门了,秦陌湮温柔的笑着,多出门走动也好.
　　不知道表姐她好不好,很久没有听父亲说起过了.
　　风袅她很好,秦陌湮笑,难得你第一次出门,要不要跟我回暮合山庄,小住几天我再送你回商家.
　　林非和慕容离正要开口阻止,秦陌湮已经走到商珑雍的面前,走吧,我带你回暮合山庄.他似笑非笑的看了那两人一眼,那笑容却是冷的,商珑雍还来不及和他们说一声就被秦陌湮带出了酒肆.
　　林非与慕容离站在原地许久,方才秦陌湮的那一笑已是让他们手脚冰冷,他的气势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里带着七分的霸气和三分的狠毒.直到秦陌湮等人离开了很久,两人这才回过神来,相互望了一眼,却没人说话.
　　这就是人中之龙,这就是江湖强者的姿态和气势,像他们这种自命不凡之辈相形之下反倒成了蛇鼠之辈,慕容离苦笑了一下,拍拍林非,两人也出了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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