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小姐进化论

　　戌时已过，夜色深沉。仲秋时节，夜风不免带上丝丝寒意，回廊上一盏宫灯随风摇曳，隐隐听得漱漱的低响，烛火忽明忽灭。

　　照水瞪大双眼，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床边坐着一个人，绛紫衣袍，银冠束发，眉目如画，还有那挂在唇畔似笑非笑的弧度。她再度揉了揉双眼：“夏公子？”声音里依旧带着一丝不确定。

　　秋风从窗棂的缝隙间漏进来，室内的灯火摇摇欲坠，人都笼罩在灯影里，显得愈发不真实，唯有三人的呼吸声在昏暗里彼此相互碰撞。

　　“小姐，我是不是花了眼。”

　　“是君淏。”

　　照水愣了愣，联想到方才一那幕：“难道三殿下是因为看到小姐和夏公子，才……”她吓得当即捂上了嘴。

　　瞥一眼搁在房门前的硕大屏风，叶芷摇头：“他什么也没看到。”

　　只怕，李天凌是听到了什么。

　　叶芷直视君淏，他也正看着她，两人对视一眼，便知都想到了一块儿。

　　“李天凌为何要来探望你？”君淏意外。

　　叶芷也曾意外。回想起早些时候她同月蓉打赌，之后便误打误撞遭遇了这次意外，再联想起晶姑姑审问她的那些话……“大概是怕惹祸上身。”

　　如今这些都不是重点。她定了定神，静静回想。

　　他们刚才都说了些什么？私奔……皇位……太子……很好，他们挑的好话题，随便哪一个都能叫他们万劫不复。

　　照水后悔万分：“都怪我考虑不周，只想着不要打搅三殿下同小姐说话，便没有亲自领三殿下进来，不然也不会叫三殿下知道小姐和夏公子的事了。”见二人都不说话，她更是急得流出泪来：“这可怎么办，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不要说小姐和夏公子难逃一死，只怕到时整个叶府都会被满门抄斩。”

　　“是我连累了你。”君淏自责，片刻，他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带你走，天涯海角，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你说……现在？”

　　君淏郑重点头，眼神流露出心疼：“早一刻走便能少一分危险，我经不起你再出什么意外。”

　　身上的伤痛和内心的恐惧，因为他的话变得淡薄起来。末世之下，哪里还有什么人情，她都不记得多少年没有被人在意过了。柔软的情绪自心底蔓延上来，在四肢百骸中蜿蜒扩散，人在病痛和恐惧之下，感情总会被无端放大数倍，真实到令自己不敢直视。可她就是本能地愿意去亲近和依赖，在这个世界里，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叶芷吸了吸鼻子，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不那么哽咽：“我跟你走，大不了咱们浪迹天涯，我还有好多好多想去的地方，就当是旅游好了。”也不管那些伤，她当即下床，扯过一件衣裳披在身上。

　　拉过君淏的衣袖：“咱们走。”

　　脑中晕眩，脚下虚浮无力，身体重重地向后跌去，叶芷根本站不稳。

　　“小姐。”

　　“小丫头。”

　　君淏先一步扶住了她。

　　叶芷不甘心，何况她已决心离去。

　　倚着君淏，她强自站直了身子：“我没关系的，我们走，现在就走。”

　　“小姐……你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照水禁不住落下泪来，“就算今日侥幸逃出去了，小姐若倒下了，那逃跑还有什么意义呢。”

　　叶芷沉默。横竖都是死，总好过坐以待毙，况且，她今日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要想离开此处的冲动。

　　若不是夏公子出现，小姐就不会有危险，也不会不顾一切想要走了。照水含泪怒视君淏：“夏公子，你若真心待我们小姐，就不该让她冒险。小姐自小没受过老爷夫人的疼爱，外头的人也大多不知道小姐的存在，即便是走了，还能有叶兰小姐顶着。可是夏公子你呢，你完全不同，你口口声声说要带小姐走，你真的能不管你的父亲，不管你全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吗？假若到时你的家人出了什么意外，夏公子是预备叫小姐内疚一辈子不能心安吗？”

　　叶芷震惊：“君淏……”

　　从来他都是孑然一身出现在她眼前，竟忘了他也有家人。她多次猜测过君淏的身份，当时不甚介意，毕竟没有当面问过他，他也未曾提及。照水都知道的事，想来从前的叶芷定是知道的。

　　天旋地转，君淏抱起她，走至床边，轻轻放下。

　　“你且安心养伤，若有人问起，你只管说是我对你有意，你没有存半分那样的心思。”他背过身子，叶芷看不到他的表情，“左右你已经记不得从前的事了，大可不必，勉强自己敷衍我。”

　　叶芷愣了下，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袍：“君淏……”可除了他的名字，她竟想不出此刻还能再说些什么。

　　君淏朝前走了几步，衣袍的下摆顺势从她手中滑落。

　　“我不会这么说的。”叶芷坚持。

　　君淏沉默片刻，朝门口走去，似是要走。

　　“我只是不记得了，可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忘了，就忘了吧。”他轻声道。

　　叶芷大急：“你也知道我忘记了好多事，但你可以重新告诉我，关于你的家庭，你的生活，你的一切，我也会像从前那样理解和接受你。”我也会像从前的叶芷那样理解你，接受你，也许，和她一样在意你。

　　君淏突然轻笑起来：“我只是个普通人，你无需，再记得。”

　　室内昏暗，他的身影投身在她床前，遮蔽了光线。绛紫色的衣袍分外清冷，那不是厚厚的积雪，是千年不化的寒冰。迷离的泪眼中，叶芷再看不到他的背影。

　　当晚忽然下起了大雨，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玉州府的大坝被冲垮，数顷良田，数千房舍，瞬间消弭，还有数以百计的百姓因此丧命，流离失所的更是不计其数。皇帝和三位殿下为此忙得焦头烂额，就连后宫都被这种情绪感染。原本临近皇后生辰，按例应大肆庆祝一番，眼下情况特殊，皇后主动命人撤销了繁琐宫宴安排，只允许留下寻常家宴，还带着宫中女眷前去祈福。

　　宫里冷冷清清，对于叶芷却是好的。没有人再有这个闲情逸致来找她麻烦，身上的伤也迅速痊愈。自那天后，叶芷每日都等着有人前来审问，可却迟迟没有动静。她不会侥幸地认为李天凌会放他们一马。至多是李天凌忙于政事，一时之间忘了告发，等灾情减轻，他便会重新记起。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愈发的冷起来。照水担心叶芷还未大愈再染风寒，已在屋子里架起了火盆。

　　叶芷看着照水，忍不住问：“他是什么人？”

　　照水一怔，转瞬明白过来，犹豫道：“小姐受的苦已经够多的了，如今能忘掉，就把过去通通忘掉吧。”

　　叶芷淡淡道：“你那时候觉得我会内疚一辈子，你是对的。”

　　“小姐。”照水一脸担忧。

　　“内疚一辈子就要难受一辈子，我可不喜欢难过那么久。”叶芷想了想，继续，“我想过了，与其等三殿下主动告发，描述得与事实不符，不如等皇后娘娘祈福回来后，我主动去认错，至少态度是好的，不是都说坦白从宽吗。”

　　照水大惊，险些绊倒了火盆：“小姐，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叶芷喃喃道：“这大概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踟蹰半晌，照水小心翼翼道：“小姐，你真的想知道夏公子的身份吗？”

　　叶芷点头。

　　照水终于狠下心：“过些日子便是皇后娘娘生辰，虽然改成了家宴不再宴请王公大臣，但小姐在宫里总归也是要去的……夏公子，他，那时候，应该也会去的。”

　　“君淏也会去？”叶芷奇怪。以什么身份？“皇上还有别的兄弟？”

　　“应该是没有的，也许有，我也不大清楚。”顿了顿，“小姐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照水能透口风给她，多半也是念着对从前的叶芷的忠心。她那时说的话，叶芷多少想明白了一些。她的事不过先给皇帝一个记国公府仇的理由，短时间内还是不会有什么大动作的，何况还有一个原本就该来皇宫的叶兰。动不了国公府，皇帝的怒气总得有人承受，另一个肇事者君淏自然而然就会成为皇帝迁怒的对象。

　　照水叹气：“小姐一直都这么善良，若是换作别人，定会想到要先想法子陷害三殿下，哪里有人会愿意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的。”

　　叶芷笑道：“我也得有那个本事不是，别三殿下没害成，自个儿先掉进自己设计的陷阱里了。总不至于真叫我用‘美人计’泡到李天凌，让皇帝以为他等不及想抢那个宝座了吧。”

　　照水还想再说些什么，外头忽然跑来一小太监，见她们二人在屋内，一脸欣喜：“幸好我进来瞧了瞧，外头清静极了，以为姑娘没在屋里歇着正要回话。”

　　“怎么？”叶芷疑惑。

　　“芳姑姑来了，在外头等着呢。”

　　照水当即吓得魂飞魄散，直愣愣看着叶芷。

　　那是皇后身边的姑姑，叶芷有印象。这会儿她来还会为了什么？她定下心神，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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