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去沽梦

　　随着孔雀王的苏醒，白首山又恢复了活力。可是曦和，却变得愈发沉默寡言起来，朝颜叫她的时候，也时常不能及时地回过神来。她就好像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谁也看不见，谁也听不到。

　　朝颜心知定是那天那个噩梦导致了如今的情形，但他不是万能，不能窥探到别人的梦境。而当他问曦和时，曦和却总是满眼的恐惧，不肯多说一个字。

　　孔雀王则一直很安静，时常坐在宫殿前的那片花丛里，静蓝的长袍扑在地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那笑容里虽带着一丝落寞，但那嘴角勾起的细小弧度，却总是能让人感到心安。

　　曦和思想挣扎了很多天。她不是一味地消沉，而是自己逼着自己，想了很多东西。而在她即将像以前修史那样理清思路时，她终于走到了孔雀王身边，前来问答。

　　孔雀王似是早料到她会来问，白皙的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空地，微笑示意她坐下。曦和坐下，思考了很久的措辞，才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那天做的那个梦，有没有可能是虚假的？”

　　孔雀王平静地摇摇头。

　　“可是那根本不可能。那个场景已经成为了过去，而现实并不像梦里发生的那样，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结局。”曦和沉凝着，摊开手心，一道明显的十字疤痕跃然眼前，一条旧疤痕，一条新疤痕，“这条伤疤就是最好的证明，那天我明明握住了那把剑，北落也明明还好好地活着。”

　　“也许……”孔雀王看着疤痕，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还有另外一种解释。”

　　曦和立刻追问道：“什么解释？”

　　“我在你的那条旧伤疤里，感受到了苍神的气息。”提到苍神，孔雀王的笑容便得更柔和了，“你的命运便从那里开始转折，是也不是？”

　　曦和一惊，没想到孔雀王连这也察觉得出来。但更令她一惊的是，身为史官，她一向对文字极其敏感，可是这次为何如此迟钝。她早该想到了——在她昏迷变成长公主之前，听到的那几句话里，有一句是这样的：今时今刻，以苍之名。这里的苍，指的可不就是苍神！

　　以苍神的名义，对她进行审判，而后把她判罚到这里——可是她究竟犯了什么罪？竟然会牵扯到高高在上的神？而且，女史官的那个朝代，根本没有苍神一说，那那个对她审判的神又从何而来？难道是穿越了时空，专门到了未来去惩罚她吗？

　　啊啊啊啊，越想越乱，越想越复杂，曦和不禁感觉头大。这时，孔雀王又继续说道：“可是，我观你的命数，那个时间点，不该有什么转折出现，那几乎是违背了天理。”

　　当然不该有，因为现在的曦和早已不是原来的曦和了。曦和心想。

　　“大约便是从那时起，你的命运走向便接连出现了偏差，慢慢地变得琢磨不透。我的眼睛虽盲，但是因为苍神赋予，所以可以看见很多别人看不见的，甚至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是就算是这双眼睛，也仍看不透你的命数。你接下来会生，会死，都无法参透。”孔雀王顿了顿，又道：“所以，那个梦，还有第二种，也是最后的一个解释。即，事情原来应该是按照你梦境中的那样发展，可是因为你命数的改变，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历史也跟着改变了。”

　　“是……这样吗。”那么，按照原来的历史走向，原本的夏烨长公主会在那天晚上杀掉北落，以绝后患。而因为长公主的灵魂已经变成了女史官，所以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历史也因此而改变。这么想着，曦和不禁松了口气。虽然这事儿很玄乎，且因此必将带来一系列麻烦，可曦和还是由衷感觉到了庆幸——至少，她还是她，绝不会是杀了北落的侩子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今天我们说的话，还请你不要告诉朝颜。”

　　孔雀王淡然而笑，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发表什么评论，而只是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悠悠道：“我没什么能帮你。但有些话也许对你有帮助：也许向前，会有更多的恶梦在等着。但是如果停在原地，或者退后，那人，就会永远活在恶梦里，至死不休。”

　　闻言，曦和一怔。嚼着这番话，同样抬头看着天，感受着微风，心里却似变得宽阔了许多，也想通了一些东西。

　　她听见孔雀王说：“这次下山，带我一起走吧。”

　　每个人，都必须踏出那一步。

　　离开白首山的时候，整个白首山的异人以及灵兽们，都前来相送。好不容易苏醒的王又要走了，他们的心情不可谓不伤感。但温婉的孔雀王走得却很果决，他回首看了一眼这个六百年不曾离开的地方，眼中有不舍，但终究还是离开了。

　　于是，黑马被征用做了孔雀王的坐骑，三人一马再次踏上征途。但通常，是孔雀王骑着马，离地半米踏空而行。朝颜步履平缓，身上纤尘不染，端的是一个潇洒。而曦和却拄着她的黑剑，在前头披荆斩棘。

　　走路走到精疲力尽，她便歇会儿再走；脚上磨出了血泡，她疼得龇牙咧嘴，但从不叫嚷半句；她不知道究竟摔倒了多少次，也不知道多少次差点被野兽吃掉，但也就这样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朝颜会为她捶肩，会为她敷药，会为她做饭，但是不会为她减轻困难。只要曦和尚还能自己站起，就绝不伸手搀她一下，在这种时候，朝颜总是最不近人情最冷酷的。心软的孔雀王则不时露出心疼的表情，每每在她看起来危险或者坚持不住的时候，担忧地靠近她身边。但不管是冷酷还是温柔，曦和都不管不顾。只一个劲地走着，发了狠，要抛掉自己弱小的那一面。

　　于是，在餐风露宿的一个多月后，双手细嫩的曦和终于不负众望地磨出了一手茧子。而这三人一马，也终于在龟速中翻过了图连山脉，来到了夏烨之外的土地——南羽！

　　走出图连时，曦和扯扯自己身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衣服，再看看孔雀王和朝颜那一副淡然出世的打扮，便很自觉地牵起了缰绳，又扮演起了牵马的苦逼的卖身为奴为主欺压的小侍女身份。

　　一行人走到最近的一个城池中落脚，稍作整歇，却没想到，在这边境的小城当中，却意外地碰见了‘熟人’。听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再看那一小撮胡子，不是喜庄的掌柜白河又是谁？

　　曦和眨眨眼，确定客栈的匾额上写的确确实实不是‘喜庄’二字，不由糊涂了。客栈不是喜庄，可掌柜却还是白河？怎么回事？

　　白河也认出了他们，很是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看他的表情，丝毫也不为自己忽然出现在南羽的地盘而感到一丝一毫地奇怪。

　　“掌柜的怎么在这里？”曦和不由问。

　　“我啊，”白河指指自己鼻子道：“我这个人就喜欢乱跑，四处走动。哪天要是在一个地方呆久了，那才叫不正常了。这不，我又换了个地方玩玩。”

　　“这样啊，掌柜的倒是洒脱之极，喜庄那么好的差事都给辞了。”曦和笑着打趣，却是闭口不提敏感问题，比如你是怎么绕过战场，从夏烨跑到南羽之类的。在乱世行走，过多打探别人的隐私，可是极其鲁莽的行为。

　　“哎，我也觉得可惜啊。”白河两手一摊，那表情要多惋惜就有多惋惜，真假难辨。说着，又看见孔雀王，不禁好奇道：“这位是谁啊，以前没见过啊。”

　　曦和打哈哈道：“这是我表……”话说到一般，曦和却顿了一顿，本想说表弟来着，但想想孔雀王都已经将近六百岁了，叫表弟实在有点那啥，便改口说了表哥。

　　于是，又寒暄了几句，曦和等人便是不动声色地在客栈住下。但此事怎么想怎么蹊跷，几人便刻意留心观察着白河。可白河在此之后仍是老样子，笑哈哈地在大堂里忙活，尽职尽责地做着他的掌柜，倒看不出半分不对来。

　　可是……曦和却仍是放不下心来，总觉得这白河，隐藏得深呐！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晚上再去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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