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

　　六.蒟蒻

　　我只是希望，能够有人知道我的疼痛。

　　我记得曾经在宿醉之后，上官也曾经无比温柔地照顾着我，我记得那样的温柔我曾经拥有过，尽管这温柔时效短暂，可时时刻刻都像是我心头的一捧温玉，不浮不躁不冷不冰。

　　我将它珍藏了很久，直到，上官死去，直到，我开始无休无止的噩梦，直到，我在每一个夜里无比悲伤或者在晨曦里入睡。

　　我独自面对那日的苍茫和狼藉，我坐在日光凛冽的客厅，光透过每一个它可以穿透的物体照进来，七零八落间，穿过了我的身体，我仍旧记得那日我穿着宽大而纯白的衬衫，我仍旧记得那日太阳光炙热也寒冷。

　　上官说的那种寒冷，冷到心里的冷。

　　人声鼎沸间的孤寂，我开着门等待闯进来的那些人，我会在觉得冷到不能承受的时候，走到阳台上，趴在那里看着下面上官被抬走后留下的血迹，红红的。

　　等到再也不觉得害怕的时候，警察敲着半掩的门进来，礼貌性的介绍，中规中矩的流程，一路询问。

　　我变得平静，静得像鱼缸里的水，没有一丝波澜的幽光，鱼死了，水草也死了，都死了，可是我还活着，平静极了。

　　……

　　然而现在，我又觉得无比真实的温柔，和，不安。

　　在我方才半梦半醒之间，我看见了，好像是，芣苢的脸，她贴着我的皮肤的手，是热的，也是冷的，就像是那日的太阳。

　　一时间，深入骨髓的痛只是重重敲击了一下自己就擅自褪去了，这次，没有什么征兆的愈合，是一种，好心的哄骗吗？

　　我费力清醒过来的神经终于辨得白天黑夜，头顶的光刺痛了眼睛，可是我，还是睁开了眼睛。

　　她如此小心翼翼，如此温柔，仿佛一瞬间，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我那我也不曾知道的伤口上。

　　她扶我上床，替我拿药，我本来想说已经不痛了，可是又怕不痛苦的话，那温柔便也没有了，索性，咽下药片，喝光了水。

　　我昏沉着惊喜，梦魇着不安。

　　患得患失中，在放下执念的不舍的时候，我终于又想要得到什么。

　　那是什么，我不能不敢不想要承认的什么。

　　……

　　青天白日的光将我从一场说不清好坏的梦里惊醒，我抬头望见趴在床边睡着的芣苢，还有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才发现昨夜的一切都不是梦。

　　我想要起身，却因为牵连着盖在身上的被子有一边被芣苢压在身下，所以，动作也只能进行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却仍是惊醒了她。

　　她惺忪着睡眼，手臂不时互相敲打着，力道看着不大，大概是因为那样不舒服的睡姿，手臂发麻了吧。

　　“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说话的时候她并不望着我，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

　　“他走了以后，或者说，他走了以后，更加严重了。”

　　我想着大概就是这样子便也如是说了。

　　“饿了吗，我去做早餐，你照顾我整晚应该很累了，先休息吧，做好早餐我便叫你。”

　　她没有回话。

　　我下床，拿了件外套披着，走到门边，想要先去洗漱，却忽然听见她激动的声音：“等等。”

　　我转身，不解地看着她，只见她目光里面一片急切和我不懂的惊慌。

　　“你只要梳洗下就好了，徐敬，他在你睡着的时候说过他会送早餐过来，”然后她看了看放在床边的闹钟，又说：“这个时候，差不多该到了。”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要用怎样的心情还帮自己记起，自己昨天暴走的疼痛，就是因为徐敬带走了她。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力量一瞬间被抽走，全身再也不能像现在这般疲惫。

　　此生再累也不过如此，全心全意的保护，终究不过是一场徒劳罢了。

　　“嗯。”我只是这样应着表示我知道了，再也没有心思去想着她和徐敬到底为什么会那样接近，我也忘记在这个城市里，芣苢即使住的再久也是陌生，我也忘记了，一个人不能是另一个人的太阳，有可能他只是月亮。

　　那么，我，芣苢，徐敬，谁是太阳，谁是地球，谁是月亮，我也不想去追究。

　　我们和徐敬坐在客厅里面，三对无言各自沉默，谁也不想说什么。

　　那时候和上官还在一起的时候，Pub没有人知道我住在这里，就算是许多个三杯两盏过去，我仍旧清醒地告诫自己，自己的地址永远只能埋在心里，可是现在，徐敬对于这里的熟悉，几乎就要让我觉得，他也是住在这里的。

　　可是，他不住在这里，他不请自来闯进了我的世界，并且，碰了我想要保护的一切，我，陡然间想要……

　　潜藏的性格里面，医生说，我有攻击性人格。

　　直至客厅有些旧旧的的钟摆一连敲了十三下，我才从这样的沉默中醒过来。

　　我起身收拾，暗示徐敬她应该走了，芣苢也跟着起来，她说，她要去上班了。我送他们走到门口，对徐敬说：“我可以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

　　芣苢没说什么便下楼了，我看着她直到她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我说过，离芣苢远点，徐敬。”

　　我听着自己已经冷掉的语气像极了冬月的冷空气，即使不结冰也让人心里生寒。

　　徐敬抱臂站在我的面前，眼里尽是笑意，他轻轻开口，然而就是他这一开口注定了我对于芣苢的保护一开始就是失败，失败得一文不值。

　　“你见过芣苢的眼泪吗？她有对你哭过吗？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很爱很爱的那个人，让她伤心欲绝？她有没有告诉你，她面朝大海的时候，泪流满面？”

　　我想，或许现在，我所有的力气，才是真的没有了。

　　我倚在门边就那样直直滑了下去，我不知道徐敬离开的时候看我的眼神里面是不是带着挑衅带着嘲笑或者说什么情绪都有。

　　后来伤害自己的某些东西，都是最开始深信不疑的东西。

　　我在终于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之后，变得无比清醒，然而，内心却无比自嘲着自己的悲哀，我曾经以为上官是我最后的救赎的时候，才发现，那救赎不过是假象是玩笑而已，如今，我全然得不到任何救赎。

　　心境突生的荒芜，然后，便收拾了屋子，然后换了衣服去上班。

　　已经进入夜里的城市很是辉煌，当我走进Pub的时候，芣苢刚好从二楼下来，手里拿着托盘，看见我的时候，正好在楼梯的拐角处停了下来。

　　我走过去，周围人声嘈杂，但我仍旧没有步上楼梯，她也没有下来。

　　“身体好了吗？其实你不用急着来上班的。”

　　“我很好，”生怕她不信，再重复了一句，“真的很好。”

　　她低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总想着，应该是无奈或者说是，我不曾见过的表情吧。

　　我笑着转身，尽管这笑没有人看得见，然后，去将包包放在储物柜里。

　　我唯独愿意不虚伪不冷漠对待的两个人，一个是上官，一个便是她了，如今，上官死了，她也将会，离我而去。

　　不，她从来就没有靠近过我。

　　那夜我想要一直唱下去，于是，换班的时候，我仍留在那里，我想，或许今晚，芣苢还是会梦见那个他，可是，即使这样她也不会对我有任何信任的哭泣。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不愿意停下来，只知道如果停下来，别人的声音会打碎我的世界，那个，我一直妥善藏起来的世界。

　　可是，她没有走，徐敬也来了，他们坐在我看得见的位置，酒杯晃动间，流光飞舞。

　　后来，我一直唱着。

　　后来，天亮了。

　　后来，我终于累了，要回家了。

　　我不懂路上她说的那些话，可是，却好像感同身受了一般。

　　她说，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相信的东西，在一步一步走过的时间里，都开始不再相信了。

　　循循善诱的人，告诉自己，所谓的深信不疑，只不过是没有看到它的本质而已。于是她问，那么爱情的本质是什么。

　　我说，割舍不掉的伤害，还有，心甘情愿的被伤害。

　　手中，攥紧的痕迹，痛楚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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