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

　　二十一.芣苢
　　我努力从徐敬的怀里挣脱。

　　别抱着我像抱着自己，我告诉他，不然我会觉得自己仍旧是被在乎的，然后便会舍不得离开。

　　我伸手覆在他的唇上，我告诉他我想吻他，然后，隔着一个手掌的厚度，我去吻了他，我知道，我永远欠他的。

　　眼前的男子满眼都是心痛神伤，他问我，还是不可以吗？

　　我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他说的不可以是什么。

　　你还是不可以爱我吗？他又补充了一下。

　　他仍旧带着叹息的话语在雨中散去，我望向他，那眼里一层一层的水波荡漾，而我，却看见自己静静伫立在那里。

　　我说我尽力了。

　　尽心尽力，全心全意过，但是无果。

　　我不知道自己这么无力，已经停止的眼泪又瞬间涌出。

　　他伸开双臂，紧紧拥抱了我，我的泪水和鼻涕浸湿了他的衣襟，从来没有一刻拥有过一个属于自己的怀抱，可以用来如此挥霍。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

　　他说，我希望你永远是快乐的。

　　“嗯。我以后不会不快乐了。”

　　我笑着，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拨开贴在他额角的头发，细细看着他的脸。

　　我第一次如此看着他的脸，想要永远清晰的记得，就像是我身体的痕迹，我想，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先遇见他，只遇见他，然后，我不管爱不爱上他我都会是他的，这样，我们都会是快乐的。

　　我看着他，我说我要回家了。

　　是真的要回家了。

　　他问我在哪里。

　　我说，很远很远的地方。

　　是啊，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那里，会容许我爱一个不该爱的人，那里，或许没有人会责怪我。

　　我一瞬间记起上官的脸，那时候我总是站在玻璃窗前偷偷望去，恰好看见的一张脸。

　　有时候，我像是一颗伏在地表的藤蔓，终于得以扶持，然后看见光。

　　我想，那一定不是我要的爱情，或许就像阳光，温暖，明亮。那时候的我不懂爱情，而现在，我无比希望自己不懂爱情，那样，我或许还是，一如既往，以为自己是爱着上官的。不可否认，我曾经爱着我自己，爱着我自以为是爱着的上官，而现在，我却不知道在我的世界里面可以真的去爱的到底是谁？

　　我跟徐敬说，没有人可以陪着我在我的世界走到永远。

　　然后，我哭了，笑着哭了。

　　我终于要离开了，不管是谁，都不能留住我了。

　　“芣苢。”

　　我听见徐敬在身后大声喊着我的名字。

　　“芣苢。”

　　这是我的名字，我分明觉得已经暗下去的光又亮了，可是，又能怎样呢。

　　我大声笑着，没有回头，我说过我会快乐的，所以就一直笑着。

　　我一直笑着，然后在天亮的时候回到公寓，我在想，为何就走到这一步了，然后无以转圜了。

　　我想我应该好好地睡一觉，然后说不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月初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我的梦在这里碎了，一切都变成了旧时遗迹，无人记得，无人挂念。

　　我在想我会被葬在哪里，是不是同上官一处，又或者，我会被带回来处。

　　我脸上有泪，双目却已经干涸，我知道我再无悲伤可言，我知道我终于实现对于徐敬的承诺，我再不会不快乐了。

　　那天晚上我在睡梦中被雨声惊醒，我听见犹如更漏一般的声音，一声一声的，像在呼唤什么。

　　那声音在我的耳畔荡漾，时远时近的，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但又不舍得离去，我只是睁开眼睛，在满室的黑暗里听着这声音，一点一滴敲击着我的心。

　　我静静听着，然后，空中像是开出硕大的花，无比瑰丽，我伸手去碰，然后，它就一瞬间灰飞烟灭了。

　　我听见雨声一直响着，而我，想着就此一直下去，也是好的。

　　天色微亮的时候，我起床，像往日一般，好像这里蒟蒻就不曾离去，又好像上官也在，我冲了三杯咖啡，然后，我像蒟蒻一样，在整个房间里打量着，寻找着，然后，在阳台上往下望去。

　　除了极致的眩晕，再无其他。

　　隔壁大爷不再听昆曲，也没有钢琴，终于，这个世界只剩下大片大片的水声，混合着难以忍受的潮湿。

　　我找不到我要的答案。

　　亲爱的，我到底爱上的是谁，我说过我的世界吗，说过吗？

　　这是一个不能碰的地方，一个一碰，就会泪流满面的地方。

　　纵使我已经失去得无以可失了，但我仍旧觉得绝望，我不知道我要不要就此满足，然后，放下过去，悉心伏在某一个人的身边。

　　春天是慢行的旅者，她在某一处，渐渐靠近。

　　放在阳台的花一点一点的褪去旧颜色，它在经历它的秋天。

　　那，我的秋天呢？

　　我靠在阳台的外沿细细端详着它们，放在阳台上的咖啡里，有一滴一滴落下的雨。

　　我又觉得累了，然后倒掉所有的咖啡，将杯子一遍一遍，仔细洗净。

　　我在想，还有什么是需要我马上做完的，然后，我就可以没有顾忌的，一直沉睡下去。

　　思绪在打转，忽而东，忽而西，或许，我还应该洗个澡，就像小时候，就像以前，我会和他们在一起，我们都蜷缩在浴室里，我们为对方涂抹香精，然后，看见很多很多的泡泡。

　　我在放水的时候给徐敬发了短信，告诉他我已经在去远方的列车上，我说不要找我，不要联系我，我要一个人离开了，我说我已经离开了。

　　然后关掉手机，锁了所有房间的门。

　　就在我想着是不是要告诉蒟蒻的时候，我恍然大悟我的世界已经离开她许久了。

　　蒟蒻一直对我像对待一个孩子，她给了我无尽的包容与宽恕，她看着我的时候，眼神充满怜爱。

　　我的世界，从前有他，现在有她。

　　如今她给了宽恕，我也该去找到他，寻找原谅。

　　原谅，原谅我曾经逼迫他，如此无可救药地不愿意爱。

　　40摄氏度的水，听声音就觉得温暖了，除此之外，我要走过的路，寂静无比。

　　当我真的躺进浴缸里的时候，霎那恍惚间，世界只是那么小，小到，我只要后退一步，就可以退回我以前拥有过的世界。

　　我贪恋这温存，任由自己被这温暖吞噬，恍然间，我像是回到从前，再也没有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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