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谁？”
　　“游龙城主。”江老大叹了口气。

　　万红绫乍一听这名字，后颈便不禁起了一阵冷颤。可这冷颤究竟是因何而起，她自个儿却并不明白。
　　“所以照你的意思……她自愿去见这游龙城主？”她问道。
　　“不错。”江老大幽幽道，“此事即便我自己都很难相信，更何况是你。可这毕竟千真万确。”他说到这里，又长长叹了口气，竟郑重道，“毕竟，我若要编个谎话，也绝不敢拿游龙城主的名号来用。”

　　万红绫终于想了起来，游龙城主此人她确实曾听傅离提起过。
　　那时候她问他，她万红绫既然是天下第一女魔头，那么便该有一个天下第一男魔头才是，可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这名号？对了，即便那“男魔头”的称呼有些古怪，可为什么连“天下第一大魔头”或“天下第一大恶人”这样的名头都没有？
　　傅离告诉她，名号虽没有，配得上这名号的人却还当真有一个。
　　江湖上不见这些名号，只因人们惧怕他，历来是不愿与他碰上半点干系的，即便大家心知肚明，亦无人敢呼他一声“魔头”。通常江湖人尊称那人为城主，他住在遥远的荒原之上，拥有天下独一无二的游龙城。
　　——那人自然就是游龙城主。

　　而今绿裳竟自愿跟去游龙城，去见这天下独一无二的游龙城主，怎能不教人觉出怪异？

　　谢纭却轻声叹道，“……这若是谎话，便是个拙劣至极的谎话。我料想也不是你编得出来的。”言下之意，这般无稽之事反倒极有可能是真的。
　　万红绫急问道，“可她这又是为了什么？”
　　“万姑娘问我，我却是不知了。她只对我说，是仰慕那游龙城主的名声响亮，人品卓绝——不对——”江老大说到这里轻笑两声，竟似自嘲，“她并未对我说些什么，这些话恐怕都只是说给那卓鹤言听的罢了。”
　　“她这番话卓鹤言想必很是受用。”谢纭道，“可你说的若是真的，她竟没有因为阿天阿地之事与你们翻脸么？”
　　“……你说那两个女孩子？”江老大略一顿，道，“那不过是两个丫头，我待她礼遇有加，她为何要因区区两个丫头与我翻脸？”言谈之间，他似是对这两个丫头的生死毫不在意。
　　这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绿裳若是这般无情无义，当日在漪澜阁又为何会冒险救她万红绫？！
　　想到那一日的遭遇，“傅兴瑶”一行的残忍狡诈便历历在目，万红绫心头立时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
　　她不假思索，当即上前一扯，将面前屏风整个撕烂了去。
　　她骤然发难，谢纭想要阻止却已不及，幸而那江老大竟无动作，这一遭便教万红绫眨眼欺上跟前。
　　这屏风之后便是绣床，床榻之上原本斜斜倚了个人。万红绫此际一手捉其左臂，一手捉其脖颈，不过一招便将此人提了起来。
　　意料之外，万红绫只觉入手绵软，那江老大竟无半分挣扎。
　　她开口斥道，“胡说八道！”说着，她已将那人提到灯前，可还待施力折磨，却陡然间愣住了，不单是她，就连谢纭亦是一惊。

　　原来那江老大此刻面容已现在两人面前，再无遮掩。
　　这面貌极为俊美，即便惨白骇人，却犹有艳色，此刻他双目紧闭，直如就死。万红绫却半分都下不去手了。
　　——这位“江老大”的面孔赫然竟是“谢纭”的！

　　这段日子以来万红绫对易容术也算见识过不少，可即便谢绎扮成“阿善公公”，或是谢纭扮成“王远”，都远没有眼前这一幕教她惊心动魄。
　　眼前的两个“谢纭”，若不看装扮，直可说是一模一样！
　　这眼、这口、这鼻……还有，这眉梢竟也分毫不差！

　　“君子动口不动手，万姑娘请自重……”谢纭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
　　这一句提醒果然让万红绫一个激灵，收回心神。她这才发现自个原本已要摸上那人眉眼，当即有些局促，不禁看向谢纭，回道，“……我只是……觉得稀奇么……”
　　谢纭道，“你不必解释什么。”
　　万红绫只觉懊恼，可再回过神来，才发现原先那一句“君子动口不动手”竟不是出自谢纭之口。

　　“你会腹语之术？”谢纭问那江老大。
　　江老大点了点头，轻笑道，“只会易容不会腹语，怎当得起‘妙手天工’这四个字？”
　　听他提起腹语这一门失传已久的绝学，万红绫当然好奇，可她想要发问，却终究忆起自个原先的目的来，当即沉下脸来，照旧掐住他脖颈，只道，“我可不管你会不会什么狗屁的腹语，你骗了我，我照样拧断你的脖子。”
　　说来也怪，自她发难到现在，那江老大竟凭她任意施为，并无半点反抗，仿似坦然得很。
　　“我已说过，我身受重伤，即便姑娘不动手，我也命不久矣。”江老大又叹了口气，“只是姑娘为何肯定我骗了你？”
　　万红绫探他脉门，果见他脉息近无，显见身受重伤。
　　“……你别以为这般模样我就下不了手！”万红绫松开手，愤愤道，“先前你说绿裳并不与你计较，可我却知道她能为那两个姑娘奋不顾身，说是情同姐妹还差不多，你们害死她姐妹，捉她上山来，她还不与你们拼命？！”

　　“拼命？……哈哈……哈哈哈……这便是了，这便是了！”江老大闻言竟仿似恍然大悟，更哈哈笑将起来，“……原来我是着了她的道儿了。”他长长舒了口气，叹道，“她骗了我。”

　　“她骗了你？”谢纭问道，“你说的可是她自愿去见游龙城主一事？”
　　“不错。”那江老大哈哈笑道，“这般滑稽怪异的事我竟信了，怪只怪我太蠢了，是不是？”他的笑声尖利，原本却身受重伤，气息微弱，所以这尖利的笑声便一断一续，极为可怖。
　　更为怪异的是烛火明灭之间，这般怪异的笑容挂在“谢纭”这张脸上，竟教万红绫心里生出些恐慌来。她抬眼向谢纭瞧去，却见他面对“自己”的怪异笑容，竟依旧面不改色，波澜不惊。

　　“罢了。”江老大不知笑了多久，终于平静下来，“我且告诉你们罢。”
　　“当日绿裳被带回来的时候，我也觉十分奇怪。只因我单派妙姿乔装一番去漪澜阁打探消息，可绝没有直接要捉她的打算。奈何他们这般神通广大，径直将她给‘请’上了山来。看来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漪澜阁也不过尔尔。”
　　他说到这里，脸上登时被万红绫打了一巴掌。
　　万红绫未用内力，这一巴掌自然全是泄愤，“呸。要不是因为我着了道儿，你们哪能得逞！这里又哪有你得意的份！”
　　这一巴掌打在江老大面上，谢纭却觉脸上一辣，不禁心道，这姑娘要说没分寸，倒也知道此刻此人命在旦夕，不该下重手，可要说有分寸，却也是……万万不能！

　　那江老大却仿似被蚊子给叮了似的浑不在意，只笑道，“当然，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万姑娘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自是万不能忘的……”
　　这一句说完，万红绫还待发作，却闻谢纭突道，“等等……你前面说的是江妙姿？她扮成了谁？”
　　“她扮成的自然是那位阿天姑娘。”江老大复道，“阿天阿地无辜丧命，原本也是意料之外，我原先预备去向绿裳负荆请罪一番，再行说项，谁知她通情达理，竟半分也不怨恨，仿似怨气全无……”他话音未落，面上自然又挨了万红绫一巴掌。

　　“这般说来，阿天阿地被江妙姿杀死之事，你们必然是要瞒着江寒羽的了……”谢纭接口道，“只因他素来与阿地交好。”
　　“不错。”江老大叹道，“妙姿她既然杀了寒羽的心上人，此事断然不能教人知晓。”
　　他说到这里，毫不意外地，面上又着一掌。
　　“兄弟手足之间的事，总是最难分辨，谢公子，你说对么？”

　　谢纭点了点头，却不言语。
　　江老大复道，“奈何绿裳竟然自愿去见游龙城主，教我一时没了防备。才中了她下的毒，被……一掌劈中了心脉！”
　　“她要取信于你可不简单。你竟这般容易便着了她的道儿？”
　　“她将那锦天罗送给了我。”江老大道，“万姑娘，你可知道，此物乃是令兄遗物，对她更是意义非凡，我原本让妙姿还给了她，她却还是随手便给了我，你说，我可还会怀疑她？”

　　“你胡说！”万红绫皱眉道，“……我从没听说过此事。”……绿裳……与大哥？怎么……怎么会有这般的事？
　　那江老大不以为意，续道，“没遇见你们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怎会着了人的道儿，轻易便被下了化功散，而今想来，这几日里上山的人中，唯有她一个，我全没防备。”

　　“既然你只是猜测她下了毒，那么那个打伤你的又是谁？”谢纭问道。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