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既然你只是猜测她下了毒，那么那个打伤你的又是谁？”谢纭问道。

　　“打伤我的那人，是我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的人。”江老大沉吟半晌，又看了看万红绫，像是下了一个极大的决心，才道，“你们恐怕也万万猜不到。万姑娘若要知道，还请答应我一件事……”
　　“你不说便不说罢了。”万红绫皱眉道，“横竖你告诉了我，我也不会替你报仇。”
　　先前她确实曾答应要替他报仇，可方才听他言语之间对旁人生死漠不关心，对阿天阿地之事更是毫无悔意，她已心生厌恶。
　　“我原以为万姑娘女中豪杰，应是一诺千金，却哪知如此反复无常……”那江老大说到这里，声音陡然轻了下去，竟大大喘了几下，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原来他这般强撑着与二人说许多话，竟已是强弩之末了。
　　谢纭当即上前一步捉起他脉门，先坐下替他运功疗伤。
　　万红绫原本不豫理睬，可眼见谢纭额头冒汗，不过片刻面色便是一片惨白，当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亦一同上前用内力为其疗伤。
　　可她两道逆行真气引出，对方回应却如星海微光，果然如他自己所说，他被人震断心脉，是活不成了。

　　他既然已快死了，竟还有什么事是比让人给他报仇更要紧的？
　　他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万红绫好奇不已，不禁分神问道，“你说不说谁打伤了你，与我又有什么干系？你又何必非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呵。”那江老大睁开眼来，幽幽道，“万姑娘既然又不愿为我报仇了，我何必将他说出来？”
　　万红绫被他问得一怔，只能道，“说出来又没有什么坏处，横竖我即便不为你报仇，还有他呢。”她看向谢纭，但见谢纭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只专心为那江老大牵住心脉，并无任何动静。
　　“……万姑娘，你若不为我报仇，恐怕谢公子亦不会为我报仇了……”江老大断断续续道，“可是……我若说了那人出来……必要牵连出一桩往事……到时恐怕你不只不为我报仇，不将我碎尸万段……已算得上仁慈了……”

　　万红绫闻言一愣，不觉有些惊奇。
　　她原本并非定要知道这伤人者名姓，眼下听他这般说来，却竟是非要知道不可了。
　　“……好。”她爽快道，“不管什么事，我先答应你。”
　　“……我曾做了一件十分对不住你名节的事……我眼下先告诉你……你知道了可万不能迁怒于我小弟小妹们……”江老大叹道。
　　“江寒羽和杨菁菁？”万红绫一怔，万没料到他最后的请求竟会是此事。
　　她又瞧了一眼谢纭，见他依旧无动于衷，便道，“他们瞧去对绿裳一事什么都不知道，我虽不喜欢他们行事鬼祟古怪，但也没空专去找他们晦气。”
　　“……很好……万姑娘……这便是答应了……”江老大牵了牵嘴角，下一刻却眉头紧皱，仿似极为痛苦，“……万姑娘……那一日在玉兰山庄……是我给你喝了百日醉……”
　　那一日在玉兰山庄，万红绫喝醉了，醒来竟被人发现赤身露体与谢绎同床共枕，更且情急之下将那谢二公子推翻在地，江湖中立时传出种种不堪传闻，才教她再上玉兰山庄，其后接连不断的祸事，可说皆是因此而起。
　　此情此景之下万红绫乍听他说起此事，不禁激愤难忍，但她回头细想，却发现先前种种疑团突然解开，竟有豁然开朗之意。
　　——先前他已承认阿天是江妙姿所扮，那么多次与她照面的“傅兴瑶”自然便是江妙姿了。江妙姿受他指示行事，他易容术巧夺天工，那江妙姿无论要扮作何人，都是随手拈来，惟妙惟肖了。
　　——他先前所拟那老者嗓音令她觉得颇为熟悉，竟就是当日她初上玉兰山庄遇见的那位老管家！她原本便一直怀疑，谢绎武功也不算差，怎会被她一推就成重伤？！奈何当日她走得匆忙，而今想来，这竟是一出再明显不过的栽赃嫁祸！

　　“原来是你害我。”万红绫心头愤恨，手下却丝毫没有怠慢，“……可你既然是江……”她顿了顿，复道，“……是谢夫人的弟子，却哪有害玉兰山庄的道理？”
　　“……”那江老大复又笑了，“……玉兰山庄之事……谢大公子最是清楚……我虽是坏了你们名节……但见而今二位琴瑟和鸣……我岂非也算得上促成了一桩好姻缘……”
　　他大限将至，竟犹在玩笑，占些嘴上便宜。万红绫心头气极，怒道，“你打伤谢绎，诬赖给我，难道还要谢你？！”
　　江老大道，“……谢大公子……你快告诉万姑娘……打伤你的究竟是谁……莫要教她冤枉了我……”

　　万红绫问的是他，他却反问谢纭。
　　他这句问得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可万红绫却觉头皮立时一麻，灵光乍现，她竟忽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下一刻，她只觉脖颈上像是被挂了个千金重坠，想要扭头去瞧谢纭，竟是如此艰难！

　　“……谢纭？”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是我。”谢纭依旧不动声色。

　　——当日在玉兰山庄，她身边躺着的人竟是谢纭！

　　这件事教万红绫懵了。
　　“真的？”她问他。
　　“……千真万确……”回答她的却是江老大。
　　“不对！”万红绫突道，“不可能！我见过你阿弟，他可没有说过……”
　　她当日遇见谢绎，谢绎并未否认此事，不止没有否认，竟还表现得极为宽容。她亦曾与谢纭提起过，他更是无动于衷。
　　“……所以他骗了我？！”万红绫瞧向谢纭，一字一顿重复道，“不止他骗了我！你也骗了我！”
　　谢纭此际终于叹了口气，“此事我不想再提。”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瞧向她，“这就算……我的不是罢。”
　　“是了。”万红绫直如福至心灵，“怪不得那一日在土地庙你一见我便认出了我！怪不得……”怪不得当日他一见她便恨不得要杀了她。
　　她直觉一阵难过茫然，之前她这般地信任他，还曾为了江妙姿的挑拨败露而欢欣雀跃，可原来他一直在骗她。
　　可不是么？
　　她认真回想，其实从假扮王远那时起，他就一直在骗她。
　　“还有什么是没告诉我的？”她问他，“其实……你们俩也早就相熟的，对不对？”他说的那些从来与禾山五鬼没有瓜葛的谎话，想必也是随手拿来敷衍她这傻子的。

　　谢纭果然没有答话。
　　万红绫只觉一颗心掉进了冰窟窿里，不，不止一颗心，仿似浑身上下都打起冷颤。
　　“……谢大公子……你再不说话……万姑娘可要哭了……”那江老大依旧在调侃。
　　万红绫眨了眨眼睛，仰头厉声道，“你都要死了话还这般多！你再不说究竟是谁打伤了你，便也不用说了！”
　　说罢她一停手，那江老大果然往前咳了两声，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谢纭亦收回了内力，将他扶正坐好，“你不要说话了。尚可支撑一阵。”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老大吐了两口血唾沫，仰首捉住了谢纭的衣襟，“谢大公子反不让我说话了……
　　“因为你而今已猜出是谁打伤了我……对不对……”他瞧着他，充满了算计，“万姑娘……打伤我的就是当初打伤了谢大公子的……那人伤了他……他还顾念着那人哩……”他这话虽是对着万红绫说的，双眸却直直看着谢纭，“我不说便不说罢了……你去问……他……罢……”
　　说罢，他眼里的神采便渐渐黯了下去。
　　谢纭探了探他鼻息，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了。眼前这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孔，而今悄无声息地颓然倒地。
　　谢纭怔怔地瞧了半晌，竟不知想到了哪里。

　　“他死了。”万红绫道，“他说的人……究竟是谁？”她问他。她瞧出他不好受，可她还是问了他。
　　他果然没有答她。
　　谢纭有些吃力地将那江老大抱回了床上，想了一想，又将他嘴边的血迹擦了去，再想了想，才将他双眼阖上。
　　他略显无措地站在床边瞧着他，仿佛正在瞧着他自己。

　　万红绫走到床边，抬手便要去摘那面具，可怎么撕也撕不下来。
　　“就这样罢。”谢纭终于回过神来，挡开了她的手，“走罢。”
　　“你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万红绫问他，“他说的是谁？你又如何认识他的？你……你还骗了我些什么事？”
　　她问得满怀希望，就好像她与谢纭依旧是心无芥蒂的好朋友，可这些问题谢纭一个都没回答。
　　他转身离开了，仿佛她跟上或是不跟上，都没有所谓的。
　　他的背影瞧去有些伤心，就好像刚才逝去的不是一个阴谋的策划者，而当真是他的至交好友。

　　万红绫没有追去，她突然有些难过，也不顾身旁就是江老大那冰冷的身首，竟坐在床沿哽咽了起来。
　　——没用的万红绫！
　　——伤个狗屁的心！
　　她一面骂着自己，一面将那扰人的烛火打灭了。
　　四周刚一黑，她的眼泪果然掉了下来。

　　——骗子！傻子！

　　其实她的心里已有了个念头，这念头教她不敢追出去跟着他。她料想自个若是追了出去，肯定是忍不住，必会问他的。

　　——“那个人……是不是谢绎？”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