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谢纭面具已破，再无法遮掩形貌。他姿容俊美殊异，教人过目难忘，实是个麻烦，幸好两人此际只在这无人山中行走，倒也不用过分担心。
　　不多时，两人在林间寻到一处湖泊，便在这湖边整理休憩。
　　万红绫而今风寒已愈，便练起那阴阳倒逆的功法来。初时她接连行了两个周天，体内真气渐渐充盈，可一停下运功，便立时消散。直到她按此法再行了三个周天，真气才至汇聚而不消散，哪知一动手便又开始四散。她却并不气馁，反是精神一振，只因而今她这般运功，竟已不再有那日走火入魔般的刺痛了。
　　此法可行。
　　她心想，若是能再加勤练，恐怕假以时日便能运功自如了。

　　此际虽已是入冬，她这般行功运气倒是不觉寒冷。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了下来。她这才觉得有些饿了，谢纭此时已逮了一只山鸡过来。
　　万红绫也无二话，当即将那鸡毛拔了，清理起来。
　　她动作娴熟，教谢纭瞧了发怔。只因这一路行来，因她身染风寒，这种活计多是他做。
　　“你干活倒是麻利。”他叹道，“而今若说你是万大小姐，恐怕无人能信。”
　　“哈。”万红绫笑道，“你原先不也是玉兰山庄的大公子么？你能做得我却不能？”她瞧去粗放，可活计却做得干净。不一会，那山鸡便被处置好了，竟比他往日里做的更好。
　　“何况什么万大小姐都是你们叫出来的。我以前在教里若是干活偷懒，也便没饭吃哩。”所以人当真是不能偷懒的。她想起当初若不是自己一时想着混吃等死，去了玉兰山庄，亦不会卷入这般麻烦之中，心下不禁赧然。
　　“咱们也没盐巴，待会可不能说不好吃。”她说着已将那山鸡串好，放在火上烤将起来，“横竖是吃不死人。”她补充道。某方面来说，她又很有自知之明。

　　谢纭不禁莞尔。
　　“你若是与那云公子同去了，而今便是锦衣玉食，多的是人服侍，也不用自己动手反还担心被人嫌弃难吃了……”他对她道。
　　这话简直酸到了牙根里。谢纭一说完，自己便已后悔了。
　　他原本并不是个多话之人，而今流落江湖，更是明白谨言慎行的道理，可不知为什么，一与万红绫待在一处，这些教人不自在的话便都脱口而出了。
　　她要生气了罢？他忐忑地想。

　　“哈哈哈哈。”岂知万红绫竟笑将起来，“原来你也想着要人服侍。你们中原人的公子小姐，就真是千金万金，干不了活，却好似能买来卖去一般。哈哈哈哈。”
　　她这……算是在嘲笑他吗？
　　谢纭眼角一抽，竟觉哭笑不得。他曾将她做魔女，嫌弃鄙夷，她又何尝不嘲笑他们这些世家公子？这也算是公平罢。想到此处，他不禁释然。

　　“过来。”他对她温声道。
　　透过火光瞧去，谢纭的眉眼温柔，略显苍白的面容亦被火光映衬得颇有艳色，竟仿佛有了一些平日里绝不会有的旖旎意味。
　　“你……你做甚么？”这场景恁地熟悉，万红绫立时便想到了当日在热潭边那尴尬的一吻，“我……我好着呢。”她慌忙大力地摸了摸自己额头，“我早没大碍了！”

　　可她脖颈上尚有一抹鸡血未及擦去。
　　谢纭见她这般局促，却并未在意，只比划了一下，“这里。没擦干净。”
　　她松了口气，赶紧抬手擦了擦，硬声道，“你直接与我说就好，别‘过来’‘过去’的。凭什么你说啥我就要做啥？”他们本就坐得不远，她再一“过去”，万一像当初那样……那样一不小心“碰”到他怎么办？！怪谁？！到时候他还不是要怪她？！
　　她想到此处，瞧着他的眼神立时带了几分不善。

　　谢纭不明所以，心想，她莫不是觉得我口气太差？我的语气真的很差？对了，她虽大大咧咧，但毕竟不爱听人差遣，可难道我下回对她说话，都要用“请”？
　　“你不听便不听罢。随你。”他冷声道。

　　恰在此时，那山鸡亦烤制完毕。
　　万红绫撕下一只鸡腿来，叉了远远递给他。
　　原来她竟这般讨厌他？！是因为他是这“千金万金”的世家公子么？可先前她病着，他不也在照顾她么？！
　　谢纭想到此处，只觉不忿，那山鸡也不接过，只哼道，“不必了。闻着味道就是不佳。”他说的自然是实话，可原本他并不打算说这实话。而今却不知为什么，就这么说了出来。

　　——糟糕。他又生气了。
　　万红绫心中郁闷，只觉这个谢纭太难取悦。她教中兄弟多是直来直往的脾气，即便像傅离这样狡猾的也从来不与她置气。萧撷虽是个闷葫芦，但他脾气很好，亦从不生气。
　　她数了一数，见过的人中竟只有这位谢大公子最爱与她生闷气了。可她瞧他对云绮，对旁人，亦没有这般气法的！仿似谢大公子竟独独对她时时生气，常常着恼？！

　　这烦死人的谢纭！
　　“麻烦。”万红绫嘟囔着，却终于起身朝他走了两步，这一回，她蹲下递到他嘴边，“别管味道啦，我求你多少吃点罢，咱们还要去救人哩！”

　　——这简直已不是她万红绫了！
　　两人心中竟不约而同冒出这个念头来。
　　万红绫打了一个寒颤。

　　她竟……竟算是在哄他么？！
　　谢纭这般想着，亦打了一个寒颤。
　　——他谢纭什么时候竟沦落到要让女孩子哄的地步了！还是一个万红绫这样的女孩子。
　　他想到此处，当即接过那吃食不再多话，只是面上一阵阵发烫，竟彷如置身夏日一般。

　　这山鸡闻起来不怎么样，但其实……味道已比想象中好上许多。
　　其实万红绫这样的姑娘，勉强……也算宜室宜家罢。
　　他心想。
　　完了。
　　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万红绫见他面色稍霁，不禁心下一松。他们虽然先前曾一同经历过那般凶险，但还不过是两个陌生人罢了，即便勉强算得上朋友，他却与她以往的那些朋友，教里弟兄都截然不同。
　　仿佛她有时候待他要很小心，有时候却又能对他很放心。
　　真是奇了怪了。
　　她这般想着，突然便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下一刻，眼前的火堆已灭，谢纭一把拉住她卧倒在地。

　　——对，就像现在这种时候，她就对他很放心。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