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那少女自然也被惊了一跳，原本她以为是谢纭躲在这里，却哪知竟冒出了一个万红绫。但这少女着实机敏，她惊了一跳的同时，已然双掌翻飞，硬接了万红绫的一掌。
　　——这世上恐怕还没有几人能接得住万红绫这盛怒之下的一击。
　　只是意料之外的，那少女与她对了的一掌，却竟绵软无力，应是用上了最上乘的“柔”字诀的功夫。于是她这全力的一击，便如尽数打在了棉花上！这第一次的交手，让双方心下俱是一惊。

　　万红绫不待对方喘息，已然再出了一掌。这后一掌，已不是一味刚强，更多了几分试探，暗含了一十二种后着变化。
　　岂知这一掌那少女却实打实地硬接了下来。这一掌打实，即连万红绫也不禁有些惊讶，只因那少女的身形堪堪跌飞出去，却竟丝毫没有挣扎无措，仿佛她硬受了这一掌，竟是早已计较好的！
　　下一刻，那少女曼妙的身姿，竟借了这一跌之势，远远向门外掠去——她的身法已然形容诡异，从对掌到逃跑，动作竟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半分冗余也无。就是已自呆了的万红绫，竟也忍不住要心生佩服。

　　这狡猾的少女，竟一交手便明了了两人的差距，更且下了决断，丝毫也不恋战。这心机果决，已然不是一个少女所能拥有的了！
　　门外依旧淅淅朔朔下着雨，那少女的身影，已然没入雨帘之中，万红绫只瞧了一眼，便知自己不用去追了——她从来不擅长追踪，更何况对方的轻功似乎还不在她之下。

　　谢纭的脸色依旧惨白得骇人。汗珠密密地自他额上渗出。
　　她将他扶出来，抬手欲搁在他额头，却不想被他轻轻避开，轻轻避开的同时，那淡淡的眉亦嫌恶地皱起。
　　他这是……这是作甚？难道他这是在嫌弃她么？她确实没杀了那少女，但她至少也把她赶跑了啊！他……他这是过河拆桥么？万红绫想到此处，只觉得一阵憋屈。

　　但她转念一想，他落到这样的田地，竟有一半是她的功劳，当下也发作不得，只在他身边生起一堆火，好生好气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方才姑娘难道没有听懂么？”他依旧冷淡地回她。
　　“……他们是什么人？”难道这些人，当真是他的师父，朋友和……情人么？
　　“……姑娘自己不会猜么？”
　　“你……”他竟是存心要噎死她么？万红绫只觉这一晚发生的事实在太憋屈了，她哪里得罪他了（除了杀他阿弟断他双臂这桩事）？他竟要这样对她！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硬声道，“是了，即便你愿意告诉我，我也没兴趣知晓，横竖你们这些伪君子喜欢狗咬狗，与我也无干。”
　　她粗鲁地扯过他，抬手硬是搁在他额上，发现他果然烧得厉害。
　　“我们即刻下山！”她整了整自己的包袱，“我答应救你一命，便不会半途而废。”
　　然而谢纭却眉头一动，“姑娘方才说得对，我辈皆是伪君子，姑娘又何必与我辈同流合污，平白辱没了自己。”
　　他这话说得似乎是在自谦，可她总觉得哪里让她极为不舒服。她一时反驳不得，只得愣在那里。她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竟能被一个人嫌恶到这等地步。

　　那白梅与青年的尸首依旧还在这荒庙之中，此刻已然夜深，这荒山破庙竟只有火光噼啪与雨点细细的声响，一时间静得骇人。
　　万红绫坐得久了，不觉又有些饿了，自包袱里寻了两个窝头，竟自啃了起来。谢纭端坐在她对面，头一次瞧见一个姑娘竟对着尸首，在这满是灰尘的荒庙，兀自吃得很香，不觉有些愣了。
　　万红绫偶尔看向他，他便禁不住避开目光。他想要默默撑起身子挪动稍许，却马上禁不住大口地抽起凉气来。

　　万红绫觉得他这是自讨苦吃，自然不去理他——她愿意救他，可他不愿被他救，那就怪不得她了。她就这么任凭他发着烧躺在地上，不一会瞧见他瑟缩着蜷起，似是极冷极冷。她料想他尝了分筋错骨手的厉害，现下还着了她的“大自在手”，半夜的时候，便又悄悄在他身边添了点火，但其他的她却做不了多少，他既然嫌弃她，那他是死是活又与她何干？

　　大约是她一刻不停瞧着他惹了他注意，他终于禁不住问她，“姑娘难道不用赶路么？为何径自瞧着我。”
　　“我瞧你什么时候死。”她支起肘，撑住下巴。
　　“……”他的气息依旧有些微弱，“死人有什么好瞧的？”
　　“我等你死了便扒了你衣裳，看看你有多少银子。”她实话实说——其实她早已想去扒那边已死去的两人衣裳了，但她料想他必然要露出那种厌恶的神态，禁不住硬生生便将这念头压下。

　　他闻言果然被她吓了一跳，苍白的脸上立时写满了厌恶， “这倒是要让姑娘失望了，横竖我只有一柄剑，姑娘若是想取这柄剑，现下杀了我也是无妨。”
　　他总有法子噎得人半死。
　　“你这柄剑有什么好的？！”她有些恼怒，“告诉你，即便旁人整天惦记你家的宝贝，我万红绫可一点也不稀罕！”她只是没有了盘缠，需要些银钱罢了，哪里还会觊觎他的剑？

　　她说着便站起身，走过两步，拾起他那柄剑，细细瞧了瞧，下一刻，便抬手使了一个“拈花式”，于是顷刻之间，那绝世名剑便硬生生自中折断。
　　——天下七大名剑，立时便只余其六。

　　谢纭一时愕然，陡然醒悟过来，他竟是忘了，她岂非从来就是恶名昭彰任性妄为的女魔头么？魔女万红绫会做出这样的事，简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可眼见愁光竟那般容易便被她毁了，他心中却禁不住一阵翻腾，立时气血上涌，哇得一口鲜血吐将出来。

　　万红绫只觉这当真出了一口恶气，“原来你自个把这些身外之物看得这般重要，竟还敢假作清高，看不起旁人。”
　　“说起假作，我又怎及得上姑娘？”谢纭缓过神来，立时道，“原来姑娘先前道愿意赔罪，恳请旁人原谅，也不过是做出来的，转瞬便可如此行径，当真可悲可叹。”

　　万红绫想不到他竟又拿他阿弟的事出来说她，禁不住反驳，“你先前让我把人都杀了，我虽没有杀了那小姑娘，但也把她赶走了。若非你自己不愿，我也会替你寻个地方治伤，救你性命。你既然先前答应一笔勾销，现下却再提此事，这究竟谁更假作？！”

　　“我让姑娘替我杀光他们，姑娘照做了么？”岂知她话音刚落，谢纭已接口道，“你鲁莽行事，不仅害了自己，说不得还要害我性命，我不计较你当初杀了我阿弟，此刻你却得寸进尺，又毁我宝剑，却是什么道理？！”

　　说着说着，他脸上竟开始扬起奇异的红晕——他想他是被她气极了，竟与这妖女费那么大的唇舌。
　　万红绫原本以为他瞧去挺不爱说话的，说不定与萧撷是一个德行，半棍子打不出个闷屁，任人欺负的，哪知道他竟还真敢句句与她对着来，不依不饶，这一通话更是说得她转不过弯来。须臾，她方才省过来，“等等，你说我害了自己？还……害了你？”

　　“姑娘可抬起自己的右手瞧瞧，是否隐隐有条红线。”
　　万红绫抬眼一瞧，果然此刻火光映照，她雪白的手腕下竟似有一条红色的细细长虫，缓缓在皮肤下游动。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不禁开始发涩。
　　“不知。”谢纭闭起眼，“应是方才对掌的时候被中下的。”
　　“你……你不早说？！”万红绫这一回是当真有些怒了。
　　“你先前碰过了我，我也中了蛊，横竖要死了，为何要告诉你？”
　　她先前探他额头，难道……难道却害了他？万红绫想到这里，突然便觉烦躁，禁不住上前两步，硬生生捧了他脸来看，果然瞧见他额角隐约也有了一条红线在肤下颤动。

　　她离得他太近，谢纭微微皱了眉，只得闭起眼来。
　　“原来……原来你先前是闹我的别扭？！”半晌，万红绫终于怔怔地问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他是气她不中用，所以才摆脸色给她看？

　　“姑娘多心了。”谢纭缓缓道，“我先前不过是觉得，即便告诉了姑娘，以姑娘的智慧，要让姑娘明白这件事恐怕还需大费口舌，实在太也费力。还不如等死的好。”
　　“你死便死了，难道我也得陪你等死么？”她方才稍稍运气，并无沉滞之感，可见这蛊毒发作必然还需时日，谢纭是重伤了，难道她也没救了么？

　　她想到此处，已不待他搭话，径自转身背起了自己的行囊，“我而今要去寻人救命了，再问你最后一次，与不与我一道儿？”
　　她看了他半晌，见他依旧沉默，当即不再耽搁，从容迈出了门去。
　　——他说到底还是嫌弃她，不肯与她同路。

　　她方才扶他的时候，已然发现了的——他腿上受的伤，没有看上去那么重的！这些“正道人士”的弯弯绕的心思，她今夜已见得够多了，实在没闲心再来理会他。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