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不只谢纭，即连那两个方才还在调笑的年轻男女，此刻气息也开始大乱。
　　这中年人瞧去并不凶恶，甚至还带了几分书卷气，行路也不急不徐，可见不是个急性子，万红绫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见了他却竟似瞧见了恶鬼一般。

　　只是这问题不久就有了答案。
　　“先生……”那青年恭敬道，“我等方在此避雨，即刻便欲与先生和师叔会合，不敢怠慢……”说着他径自敛好了衣襟。“咦？”那少女却讶然出声，“先生，廖前辈不是与您一道的么？他去了哪里？”
　　那“先生”一愣，旋即笑道，“廖兄已带人往山阴处搜寻谢纭踪迹了，他担心两位小友，特让我来寻你们。”

　　万红绫心想，大约这些人里还有一个颇为厉害的姓廖的，而谢纭腿上的伤，应该就是拜他所赐。

　　此刻那少女作势要迎上去，却被那青年一手挡了。“白梅先生。”那青年缓缓道，“我瞧先生的烟袋有些眼熟，可是我师叔的么？”
　　“哈。”那白梅先生腰间果然挂了一个精致的烟袋，但他此刻却坦然承认，“方才我家的阿荏不懂事伤了人，你师叔怕你们心有芥蒂不肯信我，他追谢纭追得急，才把这给了我一并带来做信物。”
　　他这话接得甚为妥帖，更且未顿一字，仿佛这便是小事一桩，实在无需介意。然而他话一说完，那两人却沉默了。

　　万红绫终于理出一个头绪来，这要害谢纭的，在三庄四派里起码已有了三方人马，其一是这少女的“南山派”，其二，是这青年的“红叶庄”，其三，就是这白梅先生的一派了，只是不知前边那青年提到有一派突然高手尽出的，又是哪一派，是不是就指的是白梅先生这一方？
　　她想到这里，只觉得自己的智慧着实有限，太也不够用了，不禁瞄向谢纭，但谢纭只是闭目调息，竟也不提让她去杀人的事。

　　“哈，非是我们信不过先生，不过是先生先前对付谢纭的那一招，着实太也漂亮，让人不得不防啊。”那青年坦白道。
　　——对付谢纭的那一招？万红绫看向谢纭，料想他必定是着了这白梅先生的道儿，此刻他沦落到如此境地，不知心里又究竟有多恨。然而谢纭依旧不急不徐，但她瞧得出，自那白梅先生入来之后，他明显是在勉强自己平心静气。

　　“宋哥哥，你……你怎能这么说……”那少女此时却竟有几分欲要相信那白梅先生了。
　　“少杰小友说得不错，那谢纭与我曾有师徒之谊，他全然信我，我尚且能对他下得了手，对待你们两位，恐怕更是不会手下留情了。”那白梅先生笑道，“只是那玉兰山庄珍奇宝贝数之不尽，尽可供我等享用，全然不用争抢，我又为何偏要惹到贵派贵庄，好教自己不自在呢？”

　　师徒之谊？！难道他竟曾是谢纭的师父？这白梅先生此刻侃侃而谈，丝毫不以为耻，仿佛玉兰山庄已是他囊中之物，而他那些肮脏算计，竟还坦坦荡荡，顺理成章！万红绫听到此处，已然怒火中烧。她从来也不知道，一个人竟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她正欲窜出，却见谢纭终于睁开眼，朝她摇了摇头。他神情凝重，比她初见他的时候，更甚了几分。

　　果不其然，小小的荒庙中变故陡生。
　　只因那青年已然动手。
　　他那一直背负的长剑终于出鞘。剑光微寒，直直便朝着白梅的面门而去。万红绫见了，忍不住便暗赞了一声。
　　她不会用剑，大哥时常讥笑她，说她心浮气躁，用剑是糟蹋了剑，果然还是不会用的好。
　　所以她时常带着艳羡的目光看人练剑。她觉得会用剑的人无形之中已比旁人高了一等，那般舒心自在，写意风流，竟是她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这轻浮的青年使出的剑，竟隐隐也带了那么点洒脱写意之气，剑光婉转，如长练飞瀑，已然将那白梅罩在其中。
　　只是白梅的招式却让人惊讶地简单。
　　万红绫原本以为他既然曾是谢纭的师父，此刻又如此受人忌惮，必然招式奇诡，就似方才谢纭最初刺出的那一剑一般。可此刻却瞧见他不过简简单单的招式武功，勉勉强强，左支右绌，方才不落下风，竟叫她有些失望了。

　　那青年顷刻间已刺出了一十六剑，却剑剑贴着白梅的衣袂而过，那白梅招式虽简单，却渐渐开始圆融，一招一式，颇为扎实。

　　万红绫终于瞧出来，白梅胜在内力纯厚，恐怕再如此缠斗下去，那青年免不了要落败了。这道理她自然懂——一力降十会，本也是她的武功路子。
　　只是此刻眼见白梅这样卑鄙的人竟要得胜，她总免不了心中不愤（她已忘了，那青年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人）。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胜负竟分出得那么快！
　　原本照她的估计，那青年起码可再走上百招才落入下风，但此刻他却已然被人一掌拍实，飞跌了出去，再无声息。

　　——只因那两人缠斗得难分难解的时刻，有一个人动了。
　　那娇俏可人的少女，竟自横过来迈出了一步。这一步，好巧不巧，竟挡住了这青年的剑势，他若不收剑，势必要刺到这少女，可他一转剑势，自然便露出了破绽。

　　谁也料想不到，这少女为什么要突然迈出这么一步。
　　谁也料想不到，这少女为什么竟要害了自己的情郎。

　　“嘻嘻。”这少女对那同样有些惊讶的白梅道，“先生，这位宋哥哥太也不顶用了，我们不要理他。”她巧笑倩兮，仿佛刚才没有害人，不过是对自己的情郎闹了闹别扭。
　　白梅缓缓吐息，笑问，“阿瑶这是作甚？”

　　“廖前辈平日里烟袋不离身，逢人还喜吹嘘，我料想以他的为人，横竖是不肯拿这烟袋作信物给先生的。”她既然能想到这一点，那青年身为师侄，难道会想不到么？“宋哥哥太也意气用事。这玉兰山庄虽有珍宝无数，但越少的人来分，不是越好么？他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却来与先生发难，可真是太不知好歹……”她笑嘻嘻说到此处，依旧状若平常。

　　万红绫只觉心头涌起一阵恶心难忍。谢纭却仿佛早料到如此一般，并无波澜。

　　那白梅虽然脸皮很厚，此刻竟也是愣了一愣，半晌，才高声道，“阿瑶姑娘如此通透，当真是女中豪杰，白某佩服，佩服。”
　　只是一顿之后，他突然话锋一转，“只是阿瑶姑娘说得不错，那来分宝贝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他话音刚落，已然发难！这人前一刻还在与人好声好气有说有笑，下一刻，竟能那么从容地要置对方于死地！
　　只是他料不到的是，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身手却竟飘忽得如幽冥恶鬼。只对了一掌，他的心头便已是一惊。
　　“你不是傅兴瑶！你是谁？！”
　　“哈。我就是阿瑶呀，先生怎么竟问得这么奇怪？”她的语气依旧娇憨可人，但她说话的间隙，已连出了三十六掌，掌掌狠辣刁钻，不容喘息。

　　“宋哥哥！”突然，她高声呼道，“快替我掠阵！”
　　她喊出这一声，令得白梅心神一分，而只这一个空隙，已然为她所趁。
　　于是那卑鄙的白梅先生自此再不能作恶了。只因这少女狠辣的掌风瞬间便击中了他的心脉。

　　这变故发生在顷刻，万红绫简直无法相信——她还未曾出手，这荒庙里的三个人，立时只剩了这少女了。
　　“嘻嘻。”那少女竟自走到那青年的尸首前，自言自语道，“宋哥哥，你方才若是连我一起刺了可多好，说不定此刻躺在这的就是我了。不过你真没叫我看错，你对我好，我会一辈子记得的，我不亲手杀你，果然是对的。”

　　这当真诡异至极！
　　只因那灰袍青年已然脸色铁青死去多时，可那少女竟还能蹲下身来，抚了抚他的面颊，竟似满含了深切的眷恋，“宋哥哥，其实我挺喜欢你的，虽然你武功差了点，人也笨了点，但你至少还听我的话，你瞧，我心肠多么软，你听我的话，我便不舍得亲手杀你了……”
　　她这最后一句话，语调悠扬，分外动听，但万红绫只觉陡然间冷到了骨子里，禁不住便浑身打起了冷战。

　　“……你听到了没？”那少女复又直起身，竟直直地朝着神像道，“你只要听我的话，我便会待你好的。纭哥哥。” 明灭不定的火光映在她面上，那一对杏目竟自绽放出奇异的神采。仿佛一切自信，爱恋，温柔，一切果决，愤怒，坚定，都立时揉杂在了一起，叫人神魂颠倒，难以分明。

　　万红绫陡然绷起了身子，询问地看向谢纭。
　　谢纭终于皱起了眉，无声地张口对她说了三个字——你快去。
　　于是下一刻尘土飞扬，一个人影自神像背后掠了出来，尘土中夹杂着劲风，万红绫这些时候憋的一口气终于顷刻间抒发出来，再没有什么能阻挡她了！
　　她那凌厉强悍的攻势，没有丝毫收敛的余地，直直向那少女袭去！

　　然而自这少女入庙后便一直无波无澜的谢纭，却头一次震惊地瞧着万红绫的背影——她……她方才难道没看懂他说的是“你会输”么？！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