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愁光剑清高易折，却又无往不利，从来便是玉兰山庄的家传之宝。
　　而今这世上能使这柄剑的，唯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其中一个自然已被她杀了，而眼下她难道要再把这另一个也杀了么？
　　他……难道他竟是知道了她是谁，为了替他阿弟报仇，才偷袭她么？
　　她一时间百感交集，忍不住脱口便问，“……你知道我是谁？”
　　“万护法的大自在手，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反问她。
　　“我……”她一时间竟噎住了，只觉自己当真是这世上最恶最恶的妖女了，她竟稀里糊涂杀了人家阿弟，还要把那前来报仇的大哥也一并杀了，这世上还有她这样不讲理的么？！

　　万红绫从来是个简单的姑娘。这一时半会，她竟忘了，是人家偷袭她在先，而她使出“大自在手”在后。她竟没想到要问一声，为什么在还没认出她的时候，他便已痛下杀手？

　　“你，你怎么样？”她一时间手足无措，抬手扔了那柄愁光，便要去扶他。那人仿佛也被她突兀的举动惊得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之间竟又不杀他了。
　　“我……我杀了你阿弟，是我不对。对……对不住……”她硬生生扶起他，令得他靠坐在墙上，开始急促地道歉，“……方才要不是以为你是那些无缘无故便要杀我的，我也不会……”
　　她瞧着他耷拉着的两条胳膊，后半句话，陡然之间，便说不下去了。
　　——他的两条胳膊，已然被她弄得断得不能再断。

　　“你道歉？”须臾，那人终于动了动嘴唇，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尤带了讥讽。
　　“是。我道歉。”万红绫鼓足勇气，终于端端正正跪坐在他身前，认真道，“我原本上山来，便是要寻你道歉的。杀你阿弟，非我本意，但你若是气不过，我赔你条命……也是应该。”她恳切而焦急地看着他。

　　这当真怪异。一个活蹦乱跳的女魔头，此刻却恳求着一个动弹不得奄奄一息的重伤者，仿佛得了对方的恩准，她才有资格继续活下去，若非如此，她即便命丧此刻，竟也是毫无怨言。
　　那人被她这样的目光瞧着，只觉得有些烦躁。他兴许是许久未见过这么坦荡的目光，这么怪异的姑娘了。

　　“我若让你死，你便去死么？”他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
　　万红绫咽了口唾沫，这当真是最糟糕的请罪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饶了她，那才奇了怪了，平心而论，她若是处在对方的境地，恐怕也只能说得出两个字——去死！

　　可那人不过闭起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姑娘既然觉得愧疚，不如救我一命补偿，总好过平白横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一字一顿，仿佛他下了很大的决心，克服了极大的心魔，才竟肯放她一马。而他对她的称呼，终于也自鄙夷的“妖女”，变成了疏离的“姑娘”。
　　——他总是懂得审时度势的，她即便是个不惜命的，难道他也不惜命了么？

　　这当真大大出乎万红绫的意料！
　　她原本以为，他即便是肯饶她，必然也要将她双手也一齐折断才罢（当然，她没考虑过对方怎么将她双手折断这个难题）。
　　她简直如蒙大赦，“那……那我们立即启程，你的伤必定还有救的！”她说着便要去扶他，这一回，那人却微微挣扎着避了避，“不劳姑娘替我寻医了。”

　　“……那我怎么救你？”万红绫疑惑不解，她瞧见他的腿上，亦有伤口被粗粗地包扎起来，此刻缓缓地有红色印染出来。
　　“待会若有人入了这庙，请姑娘将他们尽数杀了 。” 他的气息依旧有些不稳，但说出的话，却不再带了任何心绪，仿佛他一贯是那么冷静自持的人，而先前冲动与她斗气的，已然是另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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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她要救人，却竟还要去杀旁的人？
　　这问题万红绫想了许久，却也想不明白，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谢纭竟还要她把火给灭了。
　　只是抱起谢纭将他再次安置到神像后边的时候，她突然便生出了点不自在。她对自己说，这是因为她杀了他阿弟，这是为了救他，可她总觉得自己被他占了便宜。
　　她虽然从小没有了阿妈，但那些女儿家应该知道的事，她知道得并不比别人少。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她其实一直把自己的名节看得很重很重，她既然被旁人占了便宜，便等于她大哥，她未来夫君也被旁人占了便宜，想到这里，她竟觉得有些对不起这还不知道在哪里乘凉的未来夫婿了。

　　她正自胡思乱想的时候，谢纭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噤声。
　　果然不多时，雨幕之中冲入来两个人，摇摇欲坠的庙门，终于轰地倒地，扬起一阵灰尘。她心头一紧，她难道这就要履行自己的承诺，这便要去杀人了么？

　　“纭哥哥？纭哥哥？”万红绫正自犹豫，那入来的人竟开始轻轻唤起谢纭的名字。她张望过去，入来的竟是一个形容甜美的少女。
　　“行了，别装了。”与她一同入来的，却是个灰袍青年，那青年负了柄长剑，步履轻松，“谢纭若是躲在这里，简直是天要亡他，偏巧让我们捡了这好处。”他一脚把那门板踢到一旁，点起了火，“这样的好事，我可从来还没遇见过。”

　　他说到这里，竟开始拉扯起那少女来，“嘻嘻，我瞧咱们一时半会是寻不到那谢纭了，与其白费功夫，不如来做点快活的事，也好驱驱寒气。”话说到此处，那少女竟已然被他拽入怀里。衣衫摩挲，那少女的外衫，当即被他剥了去。

　　万红绫此刻即便再迟钝，也知道他说的“快活的事”指的是什么了。她的双颊，立时禁不住红了，忍不住就要蹦出去阻止他们，却哪知她一转头，却正瞧见谢纭脸色惨白，那对漂亮的眸子正定定地瞧着她，那眼神竟与方才她骂他“妖怪”时一模一样。
　　——竟仿佛她做了什么错事，而他恨死了她似的。

　　呃……她承认，她脸红，是她想得太多了，但是她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她脸红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么？怎么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好像……就好像她太龌龊了，而他被她轻薄了似的？！

　　她想到这里，只觉得哭笑不得，正自恼羞成怒，想要迈出去将那一对男女尽数扔出庙去。但那少女的声音却陡然变得尖利，“作死。三庄四派里尽是你这样的，才让他给跑了。”那少女啪地一巴掌打在青年的脸上。

　　听她口气，这两个要对谢纭不利的，竟然还是“三庄四派”里的人么？万红绫听到此处，不禁有些疑惑地望向谢纭，哪知谢纭此刻却避开她的目光，转过脸去。不得不承认，即便他此刻形容狼狈不堪，但他的侧脸，依旧让她嫉妒地美丽。她不禁有些气结。

　　万红绫的好奇心立时大盛。
　　那少女此刻已然将自己的衣衫重又穿好，推开那青年，“若是谢纭当真躲在此处，你我的命都不用要了。”

　　“哈哈，怕什么。”那青年道，“他已被廖师叔斩中了三刀，又硬接了两下‘分筋错骨手’，就是遇见了，我闭着眼也能杀他。”
　　——然而谢纭此刻最糟糕的，却还是硬生生受了万红绫的“大自在手”。
　　万红绫想到此处，又禁不住有些内疚地瞧他，却见他依旧不看她，只是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哦？”那少女笑道，“你若能闭着眼睛杀他，当初又究竟是谁被他摆了一道，竟自让他走脱了去？”
　　“阿瑶妹妹，”那青年被她讥讽，竟也不恼，只厚颜笑道，“这你却是错怪我了，当初若是看牢了他，你们南山派和我们红叶庄却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了，你想想，他若那时候就死了，愁光剑会落到你我手上么？”

　　他提到愁光剑，万红绫又是一震，只是这一回，谢纭终于已恢复平静无波的模样。她悄悄用嘴型道，“可要我去杀了他们？”
　　谢纭却只是摇了摇头。

　　那“阿瑶妹妹”竟自娇笑道，“这我倒是小看了你，想不到你还有这等计较。”
　　“可不是么，”那青年又搂上了她，“我瞧咱们还是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那一派初时拒绝结盟，此刻却又高手尽出，让人全无防备，我瞧咱们若是不走，免不了为他人做了嫁衣，说不得，竟还要丢了性命哩。”

　　万红绫听到这里，只觉得又是疑惑，又是震惊，原来这些“三庄四派”里要害谢纭的人，竟还各怀心思。她突然又有些同情谢纭了——她说他们这些正道人士是“伪君子”，可一点没说错。她看向谢纭，却见谢纭只是专注于那两人的动静，此刻竟一点也没顾上她了。

　　“宋哥哥，你……我确实错怪你了。”那阿瑶听到这里，也自恍然大悟，后怕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早早地离开此地的罢。”
　　只是她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少杰小友，阿瑶姑娘，大伙都在忙碌，你们单单在此处偷懒，却是作甚？”
　　这小小荒庙，立时又迈入一个人来，这人身形颀长，须发齐整，竟是个书生打扮的中年儒生。
　　他一入了来，万红绫便瞧见谢纭的眼瞳，瞬时收缩。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