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直到日落时分，宋云苓与几个教中弟兄都没有回来。万红绫有些不安，只因她知道宋云苓不是她，宋云苓做什么事通常都会有交代。
　　谢绎见她担心，亦已出去寻了。万红绫此刻一条胳膊照旧疼得厉害，但好歹是妥善地包扎过了。
　　云儿见她要出门，慌忙拦住了她，“谢公子先前吩咐过，让云儿好生照顾姑娘，他不多时便会回的。”
　　万红绫瞧了瞧自己的手掌，伸手握了握拳，气海虽空空荡荡，但握紧的力气已是有了，她平素没有耐性，最不擅长等待，况且她虽已把教里以前用的那些联络标记大致告诉了谢绎，但有一些单单属于宋云苓的特殊标记，她觉得还是自己去确认一下的好。
　　“没事，我去去就回，你瞧，我已能照看自个儿了。”她拿起一个茶盏，哐当一声，便捏碎了。
　　云儿自然被她这一手功夫惊了一跳，“姑娘……姑娘真厉害。”
　　万红绫长长呼出一口气，悄悄捂住了右手拇指，竭力保持平静，“所以你放心了罢。”
　　这一手骗人的把戏还是傅离小时候作弄她时使的，若是用拇指戳而非用手掌捏，要打破茶杯便容易得多了。只是这么一来，手指当真痛得厉害。
　　云儿自然不再拦她，乖巧地引她出门。

　　此际天色虽未全然暗下，漪澜阁里却已点起了盏盏灯笼。更隐隐有曲乐不知自何方透出，这园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掩映在一片苍郁之中，点点灯火远远近近，竟让人觉得宁静平和，好不自在。
　　“这真是个好地方，你家主人倒很用心。”万红绫道，“说来我还未曾去拜谢过她，倒是失礼了。”
　　云儿行在前边，听她夸赞，当即转身道，“姑娘不必客气，我家主人说曾受过宋长老大恩，这点小事，她都不在意的。”
　　话虽是如此，但而今收留她这“魔教妖孽”却要冒着被正道人士围剿的危险。这对她万红绫来说已是大恩了。
　　万红绫心中想着，对这位尚未谋面的漪澜阁主人，已有了几分感激与敬佩。

　　云儿引她过了一处长廊，再入了一道门后，却突然顿住了。
　　“呀……”她转身立在了万红绫身前，“姑娘，我不知他们今日那么早便让客人入来了，姑娘请回避，我待会便带姑娘从旁里出去。”
　　万红绫远远瞧去，果然瞧见几个人正远远地从廊下一层的曲桥上过来了。
　　只是云儿虽挡在她身前，她却还是一眼便瞥见了一样物事。

　　一把金色的，不合时宜的扇子。

　　来人竟是曾将她行踪透露出去，更令得她中毒昏迷，而今内力全失的郭铁西！
　　万红绫心中一股怒气上涌，竟恨不得立时上去与他算账。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她强压着自己的火气，跟着云儿拐上了另一条小路，“……那个拿金扇子的。”
　　云儿愣了一愣，“郭公子？我……我也不知，他……他缠了我家主人好些时候了。兴许今日我家主人肯见他了罢。”
　　果然。
　　万红绫心道，这姓郭的当真不是个好东西。
　　“你家主人已不愿见他了，他竟还脸皮那么厚？”万红绫想到当初在翠微山庄那人的一举一动，心中那团怒火自然烧得更旺。
　　“姑娘，主人曾对我说，我们在这儿……讨生活的，总也不能事事顺着意来的。”云儿怯怯地答了一句，见她双眉紧蹙，赶忙又局促道，“姑娘姑娘，我多嘴哩，你……你可莫要往心里去啊。”
　　这姑娘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竟让万红绫不禁生起怜惜之情。
　　是了，她虽然从小没了爹娘，但大哥和教里兄弟姊妹们却都待她很好。她即便是孤零零一个人了，也从未尝过低声下气的滋味。可反观云儿，先前她提起要赎她回去，她便已惊慌失措地拒绝了她。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竟已事事小心谨慎，仿佛处处都要仰人鼻息，而她的主人虽然已拥有了这么漂亮的园子，却竟也要被迫去见那自己万分不欢喜之人。
　　她想到这里，竟自生出一股同情之感，这同情夹杂着愤怒，让她脚下立时一顿，“而今能先带我去寻一寻你家主人么？谢公子他们若是回来了，告诉我一声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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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漪澜阁既然能在江湖中立足，自然有其独特的生存之道。通常没有人会去招惹漪澜阁，自然也没人会想到，寻乐子的地方竟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郭铁西着了道儿之后，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明白自己的处境——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处境。
　　此际与郭铁西在一起的还有两人。一个身形颀长脸色惨白，似乎还瘸了条腿，万红绫并不认得，另一个，却是在屠魔大会上曾诬她杀人灭口的徐荏。
　　仇人相见自然分外眼红。这三人而今已被绑了手脚掼在地上，动弹不得。昏暗的烛光之下，映出的是万红绫的面容。

　　“万姑娘。”郭铁西自然没有想到，万红绫竟单单藏在了这漪澜阁里，此刻试探地开口，语气已放软了几分，竟更带了讨好。
　　“谁是万姑娘！”万红绫冷哼了一声，上前干脆利落就给了他一个巴掌。
　　她内力全失，这一巴掌自然力道不重，但终究不好受，郭铁西心中暗暗叫苦，却还是慌忙改口，“万……万大小姐……”
　　啪嗒——
　　这一下，万红绫又在他另一边脸颊上添了五道指印，“万大小姐又是哪个！”

　　她的神情骇人，郭铁西在翠微山庄的时候自然曾见过她，但她此刻的眼神是连那日翠微山庄火并之时都未有过的。竟让人见了一眼，整个便似冰天雪地之中兜头淋了一盆冷水。
　　于是郭铁西终于噤声。
　　万红绫就似一只猛兽，一一扫视过这三人，最后，目光终于停驻在第三人的身上，“你是谁？”她问那瘸腿汉子，“怎么认得的这二人？又与他们一道？”
　　“这位姑娘，在下禾山王远，与这二位兄台……乃是萍水相逢。”他嗓音沙哑面相凶恶，谈吐之间却颇为彬彬有礼，“听闻郭兄有机会得见漪澜阁绿裳姑娘，在下一时欣喜，才厚颜跟来……”

　　“哈哈哈哈。”那郭铁西竟笑了出来，“王兄啊王兄，而今你是被郭某带累了，今日恐怕你我都要命丧于此哩。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万姑娘，郭某若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你只管找我便是，与他二人，全无干系！”他说得豪迈，说罢又挑眉看向了万红绫。
　　若非知道他先前种种行径，万红绫此刻恐怕当真要被他这番豪迈言语打动，以为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汉了。

　　——此人嘴上说得越好听，竟越显得他所行之无耻。
　　她心中这样想着，却点了点头，问那王远，“我问你，你这辈子，可曾杀过一个无辜的人，做过一桩对不起良心的事？”
　　那人自然没想到她有此一问，当即怔了一怔，半晌，才缓缓道，“未曾。”
　　万红绫瞧着他的眼睛，那眼睛竟隐约之间透着几分熟悉。

　　“我是万红绫。”她对那王远道，“他们都唤我作魔女，我平素最恨正道伪君子，你的问题若是半点不合我心意，我挥挥手就结果了你。”她顿了顿，复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这辈子，可曾杀害过无辜，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
　　这一次，对方竟未思考，当即便道，“未曾。”
　　——“姑娘再问我一百遍，在下也是这样回答。”

　　于是万红绫紧锁的秀眉终于微微松了一松，凶恶之气亦散了几分。
　　“好，你既然不曾伤及无辜，我自然也不会杀你。”万红绫道，“待我与他们二人的恩怨了了就放你走。你从这儿出去了愿意怎么说我万红绫也随你高兴，但若让我听见你向旁人提起漪澜阁半个字，或者让我知道你骗了我，到时即便天涯海角，我都会取你性命。”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