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云绮自然也瞧见了。他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闭了闭眼。这姑娘若不是遇见了他，此刻必然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嘻嘻，”那削瘦的姑娘瞧见两人神色，却半点也未惊慌，竟走上前去随意地将那人头远远地踢了开去，“既然现在有了云公子和这位姑娘，这个我便不要啦……”
　　她话音未落，万红绫已然欺了上去。通常能动手的时候，她从来也不喜动口。
　　只是这一回她的掌风刚拂到那姑娘的衣襟，便有一样物事自林中深处疾飞而至。破空之声就在耳边，万红绫急忙变换身形，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她疾退数步，面颊一痛，竟是已被擦到了。
　　一根箭矢牢牢钉在了身侧的树干上，箭羽依旧颤颤不止。
　　远处的树枝之上，不知何时已立了一个蒙面人。
　　“走吧，那些人要来了。”那蒙面人缓缓道，说罢，他的第二根箭矢，也已搭在了弓上。
　　“阿羽，你快过来帮忙。”那姑娘仿佛是瞧见了救星，高兴唤道，“我难得捉住了云大公子，他们来了又何妨？我们速战速决！”
　　“你我都打不过她的，别浪费时间了。走吧。”那人的箭矢一刻不停地对准着万红绫，竟让她陡然之间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只是下一刻，那一箭射出，却是将吊在云绮身上的细索射断了。
　　这当真要命！
　　不过是顷刻间的事，当万红绫用那仅剩的一条胳膊接住云绮的时候，那奇怪的一男一女竟已如两条魅影，几个纵跃，消失在了密林里。
　　云绮整个人压在了她那条尚好的胳膊上，两人齐齐跌倒在地上。万红绫手忙脚乱地爬起，将云绮身上的细索解了下来。
　　“没事吧？”她问他。
　　“我摔不了的。”他咳了两声，安抚她。
　　万红绫的脸顿时便涨红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很不好，真的，她原本想问的是，独孤欢的那只罐子摔了没有。
　　她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脸皮一厚，伸过手去，“……唔……咳咳……给我吧。”
　　云绮立时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
　　“唔……”她见他不说话，当即有些手足无措，“你……呃……你继续替我收着……也好……我万万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她知道的，她这样说必然是要让他不高兴的，她不想让他不高兴，可她当真有些担心，却又有什么法子？这真让人苦恼！
　　云绮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一开口，却成了，“多谢姑娘信任。”于是万红绫的面色更红了，只因依她脾性，难得与人客气一下，对方竟就当了真，这可让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
　　——他不想逗她的，但逗她当真是件很有趣的事。
　　下一刻，他已解下那罐子，递给了她，“只是云绮不会武，恐怕不能顾得万全，还是交还姑娘的好。”
　　“……谢谢。”她嗫嚅道，只觉自己的双颊已要滴出血来了。
　　只是她还待开口说些什么，先前那蒙面人口中提到的“那些人”已然来到。
　　“云大公子，好久不见啊。”
　　说话的是个玄衣劲装的高大男人，束发束额，步履轻松，眸光锐利，竟似个内外兼修的高手。
　　“你们认得？”万红绫见云绮沉默不语，不禁问他，“他是谁？”
　　云绮没有答她，不过是不着痕迹地侧过一步，站在了她身前，缓缓道，“方兄，恕小弟有伤在身，便不叙旧了。”
　　“云兄有如此美人在侧，怎的也不介绍？”旁里竟又响起一个声音。
　　这声音竟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在此之前竟没有一人觉察到他的存在。而这说话的，却是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年轻人。
　　这人脸上带着笑容，却三分轻浮七分不恭，万红绫瞧见了，当即便皱起了眉。
　　云绮心下却是一凛，笑道，“原来郭兄也来了。”他安抚似的对万红绫道，“这位方泉方兄弟是旬州府翠微山庄的大管家，而这位郭兄弟，正是天下第一名医，郭铁西。都是我的朋友。”
　　郭铁西这几个字万红绫自然听说过。她此刻听云绮说起“朋友”两字，眼中的厌恶立时便不加掩饰地露了出来。只因郭铁西此人有个外号，人称“抬眼只金银”的“金银郭”。他虽然医书高超，却从来不替穷人看病，历来只替富人看病的。

　　“云公子，我家大夫人担心你安危，特请了郭先生与我前来寻你。”顿了顿，那方泉一双锐目扫过树干上的羽箭，复道，“想必云公子已遇见那禾山五鬼了？”
　　“你说的禾山五鬼，可是一个使长索的姑娘和一个使弓的蒙面人？”万红绫此时忍不住插嘴问道。
　　“正是，”岂知那方泉尚未答话，锦衣人已脱口道，“最近他们愈加猖狂，竟是到处剥人面皮制那人皮面具，幸好我等赶来得及时……”他话说到一半，已然说不下去，只因他瞧见了万红绫那条沾满了血粗粗包扎着的胳膊，“姑娘伤得不轻，可容在下替你瞧瞧？”他立时变换口风，殷勤道。
　　“不用。”万红绫嫌恶地皱了皱眉，对云绮道，“他们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你便随他们去吧，我们就此别过。”
　　云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云绮多谢姑娘搭救，姑娘还请好生保重，遇事莫要逞强。”他的眼光依旧坦荡，神色也无异样，但她却微微有些诧异，只因他竟如此痛快便与她分别，即连她都有些意料之外。
　　“这位姑娘还请留步。”只是她刚走了几步，那方泉已然快步跟了上来，“既然姑娘身受重伤，不如也到敝庄歇歇。”
　　她转过头，刚想一口回绝，却不意瞧见云绮冲着她微微摇了摇头。他自然不知道，他的这一摇头，却反而让万红绫生出了点怀疑。
　　“也好。”她张了张口，那声拒绝，陡然之间便成了应承。
　　于是云绮暗自叹了口气。
　　只是万红绫嘴上虽是应承了，脚下却依旧往前走去，须臾，她在那一片树丛里找寻了片刻，终于寻到了一样事物。
　　——竟是苏梅的人头。
　　云绮自然不奇怪，相反，自她走过去的那一刻，他已隐隐知道了她要做什么。这姑娘虽然瞧去暴躁，但有的时候却又温柔得很。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心下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当初他知道自己身在旬州府的时候，已然便觉不妙。而今却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最不想遇见的，竟自找上了门来。
　　翠微山庄在江湖上的名气并不响亮。但有时候名气不响反倒是件好事。
　　这翠微山庄的庄主任雪辉历来以乐善好施急公好义为江湖人所称道，而庄主夫人江明月也曾摘得过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其娘家河东江家更是一直善名在外。
　　可云绮这辈子最怕的，便是这位任夫人。

　　---

　　翠微山庄坐落在翠微山脚，绵延数里，呈半抱之势。
　　庄内流水夕照，风景如画。庄里人领着万红绫安顿在厢房，这已是这么多天来她受到的最好的招待了。除了郭铁西那稍嫌热烈的眼神，万红绫只觉一片神清气爽，没有什么是不满意的了。
　　于是她越发的不明白，云绮为什么越来越沉默。
　　晚膳刚过，便有人来请她到花厅去。

　　这厅堂布置得雅致，并不富丽堂皇，却也不见简陋局促。
　　她左右等了一会，果然有人一掀门帘，入来了一个女子。
　　这女子着了一袭紫色襦裙，身形曼妙玲珑，只是面上却带了黑纱，叫人瞧不真切。她的面目，不知怎生的美法？万红绫瞧着那面纱，不禁遐想。
　　“傅姑娘。请坐。”那女子朝她微微欠了欠身，“姑娘对云绮有救命之恩，妾身即为他好友，便替他多谢姑娘。”
　　“夫人不用多礼。”万红绫微微有些局促。她当真有些不好意思，只因这夫人待她那么客套有礼，云绮竟还为她胡诌了个假名字骗她。
　　“姑娘既然是半道上遇见云公子的，不知可曾瞧见那万红绫与独孤欢跑去了哪里？”江明月问她，柔柔弱弱，状似随意。
　　“……不曾瞧见。”万红绫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提醒着自己，这是在正道人士的面前，虽然她不想骗人，但这位夫人是云绮的朋友，她当真不想让云绮难堪的。
　　“姑娘的伤不知怎样了？”江明月关切地问她。
　　“不碍事的，”她关心她，反叫她没来由有些局促，不自觉，竟也变得轻声轻气，“谢夫人关心。”
　　“呵……”那夫人笑了笑，亲切道，“姑娘与我年纪相仿，不用总是如此拘谨，若是不嫌弃的话，呼我一声姐姐便好了。”
　　“姐姐？”万红绫从未被人如此亲近待过，双颊禁不住便是绯红一片，“那……多谢姐姐关照。”
　　那任夫人执起她的手来，问她，“傅姑娘，既然你愿意唤我一声姐姐，那也别怪姐姐多事了。我瞧云绮这些年来独自一个也很是清苦，不知妹妹对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
　　这问题猛地让她一惊。
　　内心的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这仿佛不应是一个才见了一面的人该问的问题，但另一个声音却又告诫她，这位夫人是云绮的朋友，自然是没有恶意的。可是……可是……云绮教她的话里，可独独没有这个问题啊！
　　只是她这么一犹豫间，江明月已自叹了口气，松开了她的手，“妹妹不回答也是对的，横竖是我唐突了，况且，而今江湖传言云绮是个不会武的，想必更是要让人嫌弃了……”
　　她轻柔的话语在万红绫的耳边回响，万红绫陡然之间便是一个激灵。
　　“不是的。我……他……唉，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没有人会嫌弃他的。”她急急道。
　　岂知江明月直起身，款款笑道，“姑娘真是个心善的。”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