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原来传闻不假，云公子当真与这魔头为伍。” 那执扇人此刻哼笑道。
　　“云绮，你快走！”万红绫不由得高声催促。她心思简单，只想着他这不会武的废人走了，她才能心无旁骛对付眼前之人。
　　云绮听她这么一喊，不禁暗暗叫苦，脚下却未移一步，笑道，“我为何要走？”
　　此刻他不会武的事泰半还只是个“传言”，眼前之人也未必就敢与他动手。他若是此刻拔腿就逃，才真是下下策。
　　只是万红绫毕竟不明白这其中道理，见他还不动弹，不禁急道，“你死撑什么？！”
　　于是云绮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那执扇人哈哈笑道，“……原来名满天下的云大公子竟是不会武的，哈哈，这当真可笑。”略一顿，他复又学着万红绫的语气，“是啊，你死撑什么？”一语未毕，脚下已朝着云绮走去。
　　万红绫此刻依旧左支右绌与那执钩人缠斗在一处，无暇他顾，闻得那执扇人竟朝着云绮走去，一颗心又不自禁提了起来。
　　云绮自然不会武。但他却缓缓摆了个起手式，叹了口气，“铁前辈若是一意孤行，云绮自当奉陪。”
　　他的起手式干净利落，如行云流水，任何一个老江湖瞧见了，都是要夸赞一声好功夫的。
　　于是铁扇的脚步终于还是顿了顿，堪堪在他眼前停下了。他自然是个老江湖了，云绮的额头虽有冷汗，但他呼吸平稳，吐纳有序，下盘也无半分漂浮不定。他一时之间，竟当真又不敢确定，他究竟会不会武了。
　　江湖传闻，云家的武功高深莫测，所以当年云穆才得以弱冠之年，单枪匹马，一举击杀游龙原的十大恶人，从此名震江湖。而今云绮既然是云家唯一的儿子，又怎会不得其真传，反倒不会武功，不堪一击呢？
　　他自那屠魔大会之后也只囫囵听人讲了个大概，并不知这其中关节，此刻那原先的笃定便陡然产生了摇摆。
　　然而不过这摇摆的一瞬，那万红绫已自臂上脱去了那夺魂钩，而他的同伴，也伴随着一声惨呼，被她一掌打实，跌飞出去。
　　“闪开。”万红绫呼道。
　　下一刻，她整个人便如飞燕，疾掠而至。
　　云绮闪开的当口，万红绫的一掌，也便翩然而至。
　　她的一条胳膊，已然血肉模糊，但她竟仅凭了这剩下的一条胳膊，亦同那执扇人缠斗在了一处。
　　云绮禁不住便叹了口气，他虽然是个不会武的，但也瞧得出这姑娘的招式极为简单有效，只是这招式用的时候多是不留余地的，一招使尽，便再无转圜。
　　这是否也像极了她的性子？刚烈，直率，却又动人心魄。
　　没有顾忌的万红绫自然片刻便将铁扇的扇子夺了下来。
　　于是“闻者落泪，勾魂三绝”，再也勾不得旁人的魂魄了。

　　万红绫瞧着躺倒在地的三人，不自觉长长舒了口气，一屁股便跌坐在地上。
　　她的胳膊此刻已痛得麻木了，而她的额头也挂了伤痕，着实狼狈不堪，“谢谢。”一句道谢终于从她嘴里蹦了出来，“给我。”下一刻，她那条依旧还能动弹的胳膊抬起，向他讨要。
　　云绮走了过去在她身边缓缓坐下，却没将那罐子给她。
　　他靠得她太近，令得她不自禁地肩膀一绷，复道，“给我。”
　　他却没有理睬，不过是径直拉起她那条血肉模糊的手臂，看了看，道，“万姑娘，筋骨都伤到了，须得好生休养。”
　　“这我当然知道。”她脱口而出，语罢，才发现自己的语气似是不太好。
　　他果然沉默了。
　　这让她陡然之间便生出一股忐忑来，他来寻她，他帮她护住了独孤欢，她真的很感激他，但他不会武，帮不了她更多，却也是事实，但这事实不应该怪他的，她想。
　　她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局促，“我……我是说我会好好休养的，多谢……呃……多谢你提醒。”
　　“对不起。”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道。
　　她抬眼瞧去，身侧的人依旧还是贵公子的模样，但眼底却涌起悲伤和自责，“我保护不了你，对不起。”他看了眼那小罐，继续对她道。
　　“我最讨厌旁人说对不起了。”万红绫抹了抹眼睛，“你又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她缓缓站起身，“你……你很了不起了。”
　　陡然之间，她想起傅离说的那些事，傅离说他是顶天立地的大侠客，真名士，傅离说的，总不会错的，她想。
　　“更何况，我万红绫什么时候竟需要旁人来保护了……”她说着这话的时候，不自禁便想到了独孤欢，一句话未完，等待许久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掉落下来。
　　这当真很丢脸。她想。她竟在云公子的面前哭了。只是云绮终究没再说什么。他从来不知怎样安慰女孩子的。而他原本也以为，万红绫这样的姑娘是不需要人安慰的。

　　---

　　林间的小道上，一前一后的走着两个人。这一男一女穿了最普通的衣裳，姿容却美丽无匹。更且他们还一人坏了一边的胳膊，瞧去竟极为配衬。
　　这两人自然就是云绮与万红绫了。

　　万红绫的胳膊草草地包扎了一下，可依旧疼得厉害，云绮替她将那小罐背在身上，他身姿峻拔，走起路来，却也禁不住有些踉跄——他先前当真赶路赶得有些急了罢。于是她瞧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云公子，为什么你要同我一起走？”她问他，“你虽然不会武，但你的仇家比起我的可要少得多了，难道你不觉得你自个儿走了，还安全些么？”
　　“姑娘若是厌烦，也请等云绮将姑娘送到城里料理了伤口再说罢。”云绮依旧没有回头。
　　“你怎的那么婆妈。”她抱怨道，“你送我过去，要是当真遇见什么危险，难道还要我保护你么？”
　　她话音刚落，自己心下已有些后悔。只是她历来不习惯有人待她那么亲近，忍不住便要恶语相向，竟是自个儿也控制不了自个儿的。
　　她有些忐忑地瞧着他，他背着她，脚下步子微微一顿，轻声道，“不过是……放心不下。”
　　他要送她，不过是他放心不下。
　　不过是放心不下……
　　这句话久久在她心里回荡着。万红绫一时怔住了。

　　幸而此季已入了秋，各种毒蛇毒虫少了不少，但万红绫的臂膀依旧很快便又开始犯疼。她很想停下瞧一瞧，但一想到方才让云绮替她包扎的时候多么不方便，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还记得的，他刚撕开粘在她臂上的血衣，她便不自禁急急道，“你……你可别乱摸乱动，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而后——而后他便笑了。
　　她不知这究竟有什么好笑的，只是他笑起来依旧很好看，半点也没有嘲讽的意思。他没有生气，只是点了点头，“是，云绮非礼勿动，决不敢冒犯姑娘。”
　　于是她安心了。不知为什么，她知道他不会说谎的。

　　她想起这一出，便不由得发觉胳膊烫得更厉害了。
　　许是那扯下包扎的衣裳不干净罢，她想。
　　只是还没走多远，一直走在前边的云绮却陡然之间不见了。
　　“云绮？！”她突然之间便慌了神。
　　“嘻嘻。”树杈上竟突然分出一个人影来，那是一个极纤瘦的姑娘。此刻云绮被她用一条细索缠住了双腿，竟自倒吊了起来。
　　“公子生得那么俊俏，想必就是云绮云大公子了。”她娇笑道，“可云公子的一身武艺去了哪儿呀？”
　　“快放他下来！”万红绫斥道，“你是什么人？！”
　　“我？”那女子跳下了枝头，但云绮倏忽一下被她用那细索绕过枝桠高高吊起。
　　万红绫瞧着都替他难受，却见他竟缓缓开了口，“姑娘想必是索命鞭杨山里的传人了。”
　　他已被人吊了起来，此刻上下颠倒，五脏翻腾，难受至极，却还能沉声叫破对方的出身来历。这一回，即便是万红绫，竟也有些瞠目结舌了。
　　“嘻嘻。”那姑娘又笑了，她一拍身侧的包袱，道，“公子生得这么漂亮，我家大哥必然欢喜。”
　　万红绫此刻才注意到，她身形纤瘦，背了个包袱却鼓鼓囊囊，不知有什么从那包袱里渗出来。
　　只是她现下已顾不上这奇怪的姑娘了，她抬脚踢起一块石子，向那细索打去。右手亦一招“结印式”向那姑娘攻去。那一直自言自语的姑娘仿佛此刻才注意到她，竟呀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抵挡起来。
　　“咦咦，姑娘也生得好看。”那姑娘的细索上已然挂了个人，而她面对万红绫的攻势，竟还能腾出空来说话，气息丝毫不乱，云绮不由得心下一沉。
　　此刻那石子打在细索上，却竟没有将其打断，整根细索，只剧烈地晃动起来，让他一时之间，又翻江倒海，吃尽苦头。
　　只是万红绫动手的时候从来也不喜说话，她回应她的，不过是越来越快的掌风。
　　不过片刻，那姑娘终于招架不住，啪地一掌，她背着的包袱便被万红绫的掌风扫到，散了开来。
　　一样事物，自那包袱里滚落出来，缓缓滚到了万红绫的脚下。
　　下一刻，她忍不住便皱了皱眉。
　　只因这姑娘一直背在身上的竟是个人头，而这个人头，竟还是她认得的，苏梅的人头。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