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只是一离开了花厅，那面纱下的神情便再无半分笑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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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曼妙的身影转过长长的回廊，长裙曳地，若花树照水，清雅动人。此际那蒙在面上的薄纱已经撤去。月光映照出的，正是当年“天下第一美人”的姣好面貌。只是她的眼睫微微颤动，她的眼里凝着哀愁。
　　她静静地站在厢房外，这是她的客房，她却不敢踏进一步。
　　隔着窗扉，房内人终于还是点起了一盏灯，叹了口气，“更深露重，早已入了秋，夫人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的好。”
　　“你终于肯与我说话了。”这不过是一刹那的事，那前一刻还满是哀愁的双目这一刻便已盈满了欢快雀跃，“你既肯与我说话了，那我即便是再等个三天，又有何妨。”
　　“抱歉，我早该对夫人说的。”屋内人的声音里带了些许歉意，“夫人夜夜来访，总是于礼不合，还请夫人莫要再来了。”
　　“你若是怜我等得可怜，便不该夜夜拒我于门外；你若是道我夜访于礼不合，可你既然对我没旁的心思，行止坦荡，却又担心什么？”
　　屋里人叹了口气，语气终于还是缓了下来，“我总是说不过你的。”
　　他那句疏离的“夫人”终于变成了“你”，于是江明月的嘴角即刻便飞扬起来。
　　“你怎么说不过我……”她哀声道，“从来只有我听你的份……横竖，我只有听你的份……”她说到最后，话语里已有了颤音。
　　屋内的人于是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两日多谢夫人款待，只是家中诸事繁忙，不该再行叨扰……”
　　“呵。”她笑着打断他，“既然来了，又何必那么急着走呢？算算你我也已多年未曾相见，怎么一见面便那么急着要走？难不成——”她顿了顿，续道，“你是在担心那位万姑娘么？”
　　屋内人沉默了片刻，仿佛没想到她竟那么快便识破了那谎话，“夫人既然见过了那位万姑娘，便该知道我急着要走，全然不可能是因为了她。”
　　“谁知道呢。”女子状似无意，“她瞧去虽不机敏，但一张面皮总是美的……”
　　“……”窗内人等了半晌，终于缓缓道，“她即便再美，却也是及不上的。”
　　他复又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竟暗暗带了点惆怅惋惜，哀愁与自嘲，令得窗外的女子，禁不住心头便是一跳，不由得脱口追问，“及不上什么？”
　　“你自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他柔声道，“阿月……你不要生我的气了罢。”
　　这一声阿月，陡然间便将时光带回了两人的少年时代。
　　于是窗外的江明月再也忍耐不住，仰头闭起了眼，月光照在她美丽的面庞上，点点泪光清晰可见。
　　“……我何时敢生你的气？”她颤声问他，“我何时敢生你云大公子的气？！”
　　不用看，他已想象得出她此时的模样。
　　云绮的手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推开那扇窗。
　　有的时候，做错了一步，就再不可能回头了。只因这错了的一着，已代表了之后的每一步，都是错的，再无转圜。
　　“……既然没有生气，那便好了。”这不过是极快的一转念间，他的话语已回复无波无澜，“此刻我在这多逗留一日，消息传扬出去，必然也要对翠微山庄不利，你若是不生我的气了，便该明白，与其拘我在此，不如早早将我赶走的好。”
　　女子仿佛是没料到他竟如此疏远淡漠，立时便愣住了，“我……我怎会害你？我……我为何要拘你？”
　　“是，我失言了，你没有拘我，你不过是留我在此‘做客’。”他复又叹了口气，“你自然是不会害我的……”
　　“对的。”女子终于扬起一个笑容，“我从来是要望你好的。所以这一回我请了一些老前辈来，横竖让你把勾结魔道的事说个明白，把那一日屠魔大会后的猜忌给洗干净 ……
　　“……只要你杀了万红绫，即便是不会武，也依旧是人人景仰的云大侠。”
　　她轻描淡写，仿佛说的是一件举手之劳，一件半点也不需要犹豫踌躇的事。
　　“翠微山庄历来都有清誉，你何苦要来趟这浑水……任庄主过世才刚半年，这里东有广云寨，西接游龙城，都不是好惹的，你这般做法，岂不是树大招风，容易招来麻烦？”云绮禁不住劝道。
　　他这番话竟未对万红绫的死活置半分关心，言语之间一径地为她着想。
　　她想到这一层，终于舒展眉头，心中不禁暗暗欢喜，“我……我原本还以为你这些年来，竟当真对我一点也不关心了，原来你，原来你……”
　　“……”云绮似是被她一语说中，径自沉默了。
　　“……你放心。”她柔声道，“让你不高兴的事，我自然是不会做的，那位万姑娘心思单纯，我也很是欢喜，万万不会伤她的……”
　　前一刻，她还将万红绫的生死当作洗清他名声的工具，这一刻，便已因了心境的转换，而对“万姑娘”“十分欢喜”。这转变让他一愣，竟也一时有些出乎意料。

　　女子婀娜的剪影很快便消失在窗前。云绮舒了口气，抬手推开了窗户，月色便一下泄进了屋里。周遭依旧有女子淡淡的馨香没有散去，回环缭绕，惹人遐思。
　　他不禁缓缓浮起一个苦笑。
　　他已年二十又余。旁的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已成家立室，儿女成双。但他而今却依旧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难道他当真眼高于顶，竟连天下第一美人都不放在眼里？或者他当真一心向武，无暇他顾？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好笑。他不会武，却偏要做出一心向武的模样。他喜欢那个姑娘，却偏偏要冷言冷语，任她嫁给了旁人。只因他着实怕死，更怕保护不了那姑娘，他那小心掩藏的秘密，可能瞬息间便能要了所有人的命。
　　不是么？他若是早些向苏梅告辞，那姑娘兴许便不会死；他若不是坚持要送万红绫入城，她也不会落入现下的危险境地。
　　——兴许生而为一个云家人，便已注定了这些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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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红绫觉得很奇怪。
　　她在这住了几日，云绮对她说的话竟越来越少了。她初时以为他可能是还有些不舒服，可后来她即便再迟钝，也终于有些省悟过来。
　　他终究与她是不一样的，他与他的朋友们待在了一处，必然便待她疏远了。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罢了。
　　她想到这里，不禁甩了甩脑袋。
　　其实这真没什么好介意的不是么？以前的万红绫可能会别扭，会生气，但现在她不会了。她想起屠魔大会的时候，正道人士对她的那种深恶痛绝，想起云绮的一力维护，便半点气都生不出来了。
　　更何况，她原本跟过来不也只是放心不下，生怕他被人欺负么？现在看来，他竟已得了朋友最好的招待，她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她想，她是该告辞了。
　　她这么想着，便将包袱收拾了一下，重又换上自己的那身破了一角的衣裳。而任夫人那些绫罗绸缎，亦被她洗干净整整齐齐地放好。
　　对了，她陡然之间想起，她该对云绮说一声，她回了青芒山之后，会再去帮他寻那火玉莲的踪迹的 ，只是他年岁毕竟有些大了，若再要练武，恐怕也不过强身健体罢了。然而她转念一想，这几日里竟都寻不到单独与他说话的机会，这念头便又一闪而逝了。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