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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袭
晓风送爽,清露晨流,群山间薄雾缭绕,沿着山路向四周淡淡蔓延开去。两人在山中奔走半晌,谢离听阿苦气息渐促,停下脚步,道:“歇一会罢。”阿苦应了一声,忽又叫道:“哎呀糟了,师父,咱们忘记给唐大哥解穴,将他独个儿留在了茅舍里……”
谢离心头正自郁乱,沉下脸道:“他膝上穴道被封,又不是全身不能动弹,还能被野狼叼走了不成,你若不放心,就自己回去找他。”说着手臂一振,将阿苦轻轻推开。
阿苦急忙拉住他衣袖,软语道:“师父你别走,徒儿只是随口说说……师父,你刚受过伤,方才这一阵疾奔……唉,胸口是不是有些闷得慌?”她只觉谢离脾气似比往常怪僻许多,担心是内伤发作,拉着他找了块大石坐下,伸手在他胸前轻捋顺气。
谢离坐着被阿苦小手抚了几下,胸中沉郁倒真纾解了许多。眼见她低垂着头,一绺散发挂在额前,不住轻蹭着白皙的侧脸,便又有些心烦意乱,忽然想起一事,抓着阿苦手掌止住她动作,沉眸问道:“你实话跟师父说,昨晚被关在屋里,姓唐的小子可曾对你无礼?”
阿苦脸颊一红,呐呐道:“师父,唐大哥是想亲我来着,不过我咬了他一口,也算对他无礼了,大家已经扯了个直,你就别再怪他了。”说着咬唇一笑,颇觉不好意思。
谢离面色铁青,勉强压抑怒气,嘱道:“姓唐的小子身份莫测,那晚他夜探临湖剑庄,显是怀有重大图谋,今后你别跟他走得太近,知道么?”
阿苦甚为不解,侧头问道:“师父,之前你还让我事事听从唐大哥安排,怎么现下又要防着他了?”
谢离一窒,哼道:“此一时彼一时。还有,如今你已长大了,须对男子存有提防之心,别给人占去了便宜。”
阿苦眨了眨眼睛,忽道:“师父,若是已被一个男子占去了便宜,是不是就得嫁给他了?”
谢离心头微沉:姓唐的小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迷惑得阿苦这么快便想要嫁他。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不过就是碰了下口唇,全当被狗子咬了,也……不怎么打紧,今后却得留意,可别让他再碰你了。”
阿苦蹙眉垂目,吞吞吐吐地道:“若是不止亲了嘴,还有……”谢离心中暗惊,转头追问道:“还有什么?”阿苦抬眸看了他一眼,小声道:“还……还亲了别处,也……也摸了……那是不是……就得嫁给他了?”
谢离见她眸色温柔,脉脉看向自己,羞赧的目光中隐约闪着一丝狡意,这才醒悟过来,一时窘怒交加,哼道:“你又……”
阿苦目中一黯,打断他道:“师父,是我错了。但不管怎样,阿苦今后也不会再嫁给别的男子了。”说着轻轻叹了口气,转过了头去。
谢离怔了怔,望着她软玉一般的小小耳垂渐渐失了血色,不自禁缓缓伸手过去,但立时想起这小徒弟惯会撒赖缠人,若是出言安慰,多半便会前功尽弃,引得她得寸进尺继续胡闹,指尖未触及她肩头衣衫,便即缩手,硬起心肠吩咐道:“下山之后,你就回谷去罢。”
阿苦身子一颤,垂下头却不应答,只听师父又沉吟着道:“蓝豸教的人已经知晓山谷所在……嗯,还是别待在谷中,先在周围山里暂住段日子。”
阿苦心下气苦,垂眸盯着地面,轻轻地道:“师父,你是想去帮师公对付幕后与谢家为敌的人,是不是?能不能带徒儿同去?”
谢离想也未想,冷声拒道:“不行。”他自发觉唐戚为谭家后人,便存了疑虑,直觉当年谭家灭门之祸与临湖剑庄有关。倘若当真如此,阿苦身份敏感,自是不能再令她牵扯其中。
他眼见阿苦咬唇不语,满脸懊丧的模样,心里暗忖:这孩子出谷一趟,便多了许多心事,再不似从前那般天真无忧了。当下让她回山的心意愈发坚定,只道:“听话,等师父事情办妥,就会回去寻你。”说话间目光无意间落向远处山隘,忽被氤氲白雾中的一抹绯红引住了视线,胸中陡地一紧。
凌波步浅,飘然若仙,绯红幽影在苍茫雾霭中时隐时现,隔山相望,几似幻境。
谢离定定看了片刻,身形倏然拔起,向那山隘处疾掠而去。阿苦忙跟着追出,但见师父越奔越快,在树丛荒径间如飞穿梭,与自己相距渐远,心急叫道:“师父,等等我呀!”
她一开口,气息略松,顿又被落下了一大段距离。蓦地里一颗碎石滚到脚下,阿苦一个踉跄,扑地栽倒,顺着旁侧山坡直滚将下去。她一惊之下,急欲提气跃起,胸腹间却忽地一麻,周身气力全无。
要知阿苦幼时以炎血神功筑基,后又逆运真气为谢离疗伤,于修习内功者而言均为如履薄冰的凶险歧途,只是她多年来在山谷中心无旁骛,是以并无大碍。但自阿苦出谷后连番遭遇变故,又被情思所扰,心绪已大为不同,之前她身中南雎一掌,表面虽未受伤,却终于引发了体内真气异行的隐患。
阿苦只觉身子压着长草不住朝下翻滚,脸颊身上被碎石树杈刮得生疼,陡然间后腰一阵剧痛,撞在了半坡间一块大石上,下滚之势却也止了。她暗自叫苦不迭,试着运气,那麻木之感却向四肢急速扩散开去,非但身子不能动弹,渐渐连口舌脸庞都也僵无知觉,心中一阵害怕:糟了,瘫在这草丛里,师父找不到我,可就要死在这儿了!
过了一阵,坡上风声掠过,谢离的声音唤道:“阿苦?”她知道师父去而复还,回来寻找自己,苦于无法出声,只能听着谢离的脚步声顺着来路远去。但片刻后脚步又响,只听师父在坡上问道:“阿苦,你在下面么?”
原来谢离找阿苦不见,想起此处长草歪斜,似有被碾轧过的痕迹,疑心她失足滚下山坡,即刻又赶了回来,他问了两声,不闻回应,便顺着山坡一步步走下,拨开长草,一路寻来。
距离阿苦仅有数丈时,忽听一声低叹传出,坡边苍松背后现出一抹浅影,绯衣轻罩,乌发漫挽,眸底几许清冷,向他静静凝注。谢离身子一僵,那女子已缓步走近,唇间似笑非笑,轻声道:“怎么,见我还活着,很是意外?”
谢离蹙眉看她,脸上神色变幻,始终不发一语。那女子在他身前丈许处定住脚步,忽又抿唇一笑:“多年未见,你还是脾性未改,不肯多说一句话。”
阿苦身子被长草遮掩,自草隙间望去,只能见到那女子侧影,但见她雪肤玉颜,凤眸深幽,冷艳中带着几许轻灵之色,浑似山中仙子一般,心中忽地怦怦骤跳,隐隐觉得不安。
只听谢离缓缓道:“你终于肯来见我了?”语声低沉淡漠,阿苦却听出内中的苦涩之意,心弦更是一紧。那女子沉默片刻,叹道:“我知道这些年中,你回了齐眉谷居住,想是心里终还念着我些。”
阿苦心中一动:齐眉谷?难道我们住的山谷叫这名字,怎么从未听师父提起过?
只见那女子侧过脸来,喃喃低语:“齐眉谷……谢离,当初我为那片山谷起这名字,本盼望能与你在谷中长相厮守,举案齐眉,只可惜……”她说这番话时微微垂首,语声低媚,甚是温柔,阿苦躺在草丛间,却正可看到她眸底渐渐凝聚的冷意,心内暗惊:不对,这女子好生诡异!似乎,似乎……
她细看那女子眉眼,总觉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只见那女子眼睫低垂,掩住眸中煞气,左手微微拢向袖中,显是不怀好意。阿苦大急,想要提醒师父当心,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只涨得脸颊通红,额上全是冷汗,蓦地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谢钧天传授的行功口诀,当即依法运气,真气缓缓流动,虽仍遇阻滞,却在一分分慢慢向丹田中聚拢。
这一会功夫心神稍敛,那女子又说了什么,却没听见,只听师父冷冷道:“何必惺惺作态,当日你让我引开南雎,自己去密室盗书,之后……”
他话未说完,便觉风声劲急,树影间一人飞扑疾至,口中厉喝:“绮罗,看你这贱人往哪里逃!”顷刻之间,掌中巨力如潮,排山倒海般涌了过来。
原来南雎发狂而走,在山野乱闯,无意中来到此处,远远望见谢离与人对谈,顿时认出这绯衣女子正是自己苦寻多年的逆徒绮罗,便即上前动手。他心中对绮罗恨极,一出手更无丝毫容情,将全身的功力都运诸在这一掌之中。待那绮罗惊觉之时,掌力已及胸口,眼见避无可避,肩侧忽而受力,被人撞开。
南雎出手快极,谢离沉肘将绮罗向旁撞开,再欲回身迎掌,已是不及,只得侧转肩头,运力于背,生生受了南雎一掌。绮罗面色微变,倏地跃至两人身前,手中寒光一现,已自袖底摸出一柄短刃,扬手插入谢离胸间。
这一下变故迭起,阿苦固是惊得魂飞魄散,南雎也不由微微一愣。谢离出手如电,在绮罗腕间划过,迫得她松手放脱刃柄,双目直视于她,低声道:“为什么……”话方出口,便按捺不住胸口剧痛,吐出一大口血来。
阿苦见绮罗双眸微眯,唇角露着一丝熟悉的狡笑,猛然醒悟过来:是他!是叶初棠假扮成那个绮罗暗算师父!
一时之间愤恨无已,眼见师父身形微晃,终于按着胸口缓缓坐倒,一颗心又几乎跳出胸腔,只听叶初棠轻叱一声,双掌跟着击出,直向露于谢离胸前的刃柄按去。谢离胸背皆受重创,勉强提臂,立时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叶初棠即将得手,忽觉脑后风声有异,侧身疾掠,让开了南雎袭来的一掌,心下正自惶惑,便听南雎喝道:“小贱人,快将我的《天一诀》还来!”掌势如刀,左右翻飞,招招击向他身前要害。
他有心分辩自己并非绮罗,边施展全身解数趋避闪躲,百忙中叫道:“前辈且慢,我……”一个“我”字出口,南雎已狂怒道:“好你个叛徒,竟连师父也不叫了!”掌风愈发迅猛凌厉,一掌劈出,叶初棠缩头堪堪避过,头上玉簪却被削了下来。
叶初棠伸指一弹,两截断簪顿向南雎双目直飞而去,趁势向后纵出,转身飞逃。南雎挥掌震落玉簪,口中怒喝连连,跟着纵身向山下追去。
两人相继远去,空山之中,只闻远处啾啾雀鸣,以及谢离胸口鲜血嘀嗒垂落地面之声。阿苦眼看着师父颤手抬臂,点了胸前几处穴道,跟着反手拔出短刃,一道血箭随之涌出。
谢离手按创口,再想撕下衣襟包扎,便觉后心如遭锤击,猛烈一痛,“哇”地一大口血喷出,顿时委顿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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