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七八糟短文集

　　鸡肋

　　2012-05-07 06:51

　　昨天，好几年来第一次碰了钢琴键。

　　然后发现我连识谱都忘干净了╮(╯▽╰)╭

　　╮(╯▽╰)╭ <=====最近发现这个表情很好用，跟在陈述句后面，像听判官大人一拍惊堂木的余音，带着屌丝式的逆来顺受与阿Q式的自寻乐子。无论是事不关己的风凉，还是心里喷了三丈远的老血，反映在表情上，都可以是万能的╮(╯▽╰)╭。

　　一九九七年，还没上小学的我被邻居家某骚年的风骚琴声蛊惑，闹腾着也要学。第一次去见钢琴老师时，她拉着我那双袖珍得可怜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说了实话：“你的手真不适合弹钢琴。”

　　我听着她解释说你的手指不够长，长长以后也还是会不够长。手指不长对弹钢琴来说是致命的硬伤，甚至人家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连弹八度，对你来说都是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她最后问我：“这样你也还是要学？”

　　然后未满六岁的我豪气干云地迸出一字：“学！”

　　那时候我坚信自己是个人物，为什么不呢，既然我两岁就会背沁园春雪，既然幼儿园老师喜欢我。所谓的人物就是要出人头地的，有点挫折会让这成功之路更加悲壮。

　　于是我抱着一腔天才梦，满怀热情地学了一年琴。

　　接着又被逼着继续学了九年琴╮(╯▽╰)╭

　　朝夕共处了十年的东西一朝抛弃，居然能任凭它荒废到识谱不能的地步，归根结底，我对它并没有多深的情结吧？

　　钢琴这种东西哪有公平性可言，先天物理性的缺陷绝非勤奋所能弥补。眼睁睁看着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地够八度，而我无论怎么拼命死扯都相差一截。那短得惨不忍睹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攀着半个琴键，一滑就滑脱到了别的键上。一段八度就能要了我的命，偶尔碰上个高贵冷艳十三度时我的心情你能想象么亲╮(╯▽╰)╭？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学着，为了考级学着，为了家长老师学着，更是为了当年撂下的那句话而赌气学着。在每次考级和演出之前练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到夜深时怕吵醒别人，就踩着轻音踏板接着弹。待到凌晨终于回房睡觉，双手的每一寸骨头都是酸的，脑子里疯狂地回响着同一首曲目，彻夜倒带重播。

　　如果连掌握纯熟的过程都如此百倍艰难，那么在弹奏中还能投入几分感情？如果学琴变成了机械的任务，如果琴童变成了硬贴上来的身份，那么从中得到的乐趣又能有多少？

　　我希望有纤长有力的十指；既然没有，我希望有百折不挠的韧性；既然没有，我希望起码有全心投入至死不悔的痴迷。但我都没有。

　　起初的好奇被“不过如此”的无聊取代，一时的热情被日复一日的辛苦消磨殆尽。厌倦逐年增长，而喜爱一去不回。

　　自己本不是弹琴的料，凭什么坚持了十年？家庭的压力、同龄人间的争强好胜、坐在舞台上求围观的虚荣——还是潜意识里对套牢多年割肉退场的不甘心，总盼着继续死守下去能迎来某种翻盘？

　　十年的苦练到头来又留下了什么呢？扔角落积灰尘的一叠证书、全盘荒废的技巧、装B用的音乐知识——还是一段值得讲述的故事？

　　什么都没留下。没有翻盘，没有戏剧性的美满终场。

　　留下的，只有指甲长了不剪就全身难受的后遗症、听见熟悉旋律时指尖细微的痒。只有看见家里蒙尘走音的钢琴时回避的目光、遇上别人十指翻飞琴声如水时隐约的遗憾，以及发现再也弹不出那些曲子时，胸口憋闷着的内伤。

　　只有这些琐碎多余的印记，像人走屋空后墙壁上的水渍，毫无价值，却无从抹消。

　　像鸡肋，咽不下，弃不了。

　　小时候我坚信弹钢琴一定要弹成□□，写作文一定要写成张爱玲，出名要趁早。我立过许多壮志，一样都没成。人才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把自己当成潜力股的人类，最后十之八九会在不如意中接受被透支了价值的事实。

　　后来我发现这世上还有更多无可奈何的事。

　　买票去看却发现被预告坑了的烂片也是有的，报团去玩却发现只能缩宾馆里斗地主的景点也是有的。

　　勤学苦练都掌握不了的技能也是有的，真心喜爱却不能变成特长的兴趣也是有的。

　　投资失败也是有的。妹子追不到手也是有的。

　　试了一千种灯丝材料均告失败，灵光一现找出第一千零一种，结果还是失败，锲而不舍又找到第一千零二种，结果依旧失败，这种坑爹的故事也是有的，虽然老师不承认。

　　付出了的未必有回报，修了电脑的未必能牵手，烧了高香的未必能如愿。上帝谁也不听，谁也不欠。

　　╮(╯▽╰)╭

　　如果仔细一数，人活一世的大多数时间里，对于大多数事物，其实都是处于这种鸡肋的状态。重复着，平庸着，期望着，失望着，隐隐怀疑着是否值得。走到这一步已回不到起点，但理应存在的胜利终点却永远在视野之外。想着至今押上的赌资心如刀割，一边把更多老本全数扔进。

　　佛说，由执我法，二障俱生。

　　佛还说，求不得最苦。

　　最后一次钢琴课结束之后，老师说：“以后有空也多来我家坐坐呀。”我说好。

　　她又说：“以后想弹琴时也可以弹着玩的。”我说好。我心里想着自己多半不会再碰琴键了。

　　走出门来外头阳光正好，我拎着从此不会再拎的琴包，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突然记起了十年前决心学琴的契机。

　　那一年杭州下了百年不遇的大雪，有一天晚上夜阑风静，妈妈在洗碗，我换了睡衣准备去睡觉。就在那时候，我从厨房锅碗声的间隙里听见了乐声。

　　那是什么乐器发出来的呢？流出邻居家的窗口，摇曳过雪霁的暗夜，烛光般昏黄而缱绻，一遍一遍温柔舒缓，供我枕着入眠。

　　待到我自己弹到那段熟悉的旋律，发现那首曲子名叫少女的祈祷时，邻居家曾经的弹琴骚年已经在外地结婚生子了。

　　又是哪一年满园桂枝随风轻摆，在午后阳光里织了一墙影子，我独自在家，生平第一次关了电视放下零食，自发自愿地翻开了琴盖。那天午后我弹得诗兴大发，忽然开始相信自己与指下的琴键也能发生些故事。但那故事终于只停留了在开始。

　　还有哪年旅游经过的德国小镇，晚上在镇上的小酒馆里，一个业余乐队上台演奏。乐队是街坊居民自己组的，乐器是从自家带来的，水平十分普通，台上台下的人却都很尽兴。他们邀请游客加入，我借着酒劲跑了上去。我弹得乱七八糟，他们配合得莫名其妙，但我们一直在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音乐是世界的语言。

　　更多的，更多的记忆，在结束琴课的那一天，倏然浮出沉寂已久的水面。我原以为那十年中只有枯燥和苦闷，原以为自己始终与音乐有缘无分。但即使是这样的我，原来也曾在某一些瞬间，真真切切地将她拥抱过。

　　如果最初的最初我没有立下什么雄心壮志，如果从一开始就仅仅为了收获这零星的快乐而去耕耘，如果能消弭这般般样样的业障，是否会有所不同？又或许我依旧注定会厌倦和放弃？事到如今，假设也只能是假设了。

　　不是所有经历都能追问出意义，不是每个决定都能权衡出利弊。你问我是否有期待，或问我是否会后悔，我还是那句作答，世界之大，不过心中朝花夕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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