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

　　第三十一章
　　秦渺瞧着唐梦寒那柔情缱绻却又坚定无比的眼神，心无比的慌乱。秦渺恍惚间在唐梦寒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一股复杂的感情从秦渺的心中席卷而来，既对唐梦寒有一丝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怜惜之意，却又有对唐梦寒避之不及的慌乱之心，正自犹豫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却听得院外有人道：“秦渺，我找你有事。”
　　秦渺瞧去，却看见墨潇正站在院门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秦渺忙不自然的道：“什么事，墨潇。”
　　墨潇睨了眼满脸泪水的唐梦寒，笑道：“你快随我去吧，我有急事请教你！”
　　秦渺瞄了眼唐梦寒，尴尬道：“梦寒姑娘……我先去了……”
　　“秦渺！”唐梦寒却突然叫住准备离去的秦渺，道，“我等你。等你可以给我答案的那一天。”
　　秦渺胡乱的点头，转身便往院外走去，及至走了将近百米有余，恍然回头却发现墨潇正站在自己身后，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你都听见了？”
　　“该听的不该听的，我都听见了。”
　　“你……我……你别瞎想……我想她是……她是生病了……胡乱的说了几句……”
　　“她有没有胡乱说，我知，你心里更知。”
　　“我不知！她不该对我说出来的！这种感情本就天生荒诞！谁会接受！”
　　“你是在说寒馨姑娘？”
　　秦渺猛地瞧向墨潇，却看见那对丹凤眼仍旧盈满了笑意，正微微的眯着打量着自己。秦渺慌乱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
　　秦渺心中蒸腾出一丝怒气，敛气秀眉道：“墨潇姑娘，我是真心听不懂。”
　　墨潇扑哧一声笑道：“我道你秦渺跟我是一样的人，却也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墨潇告辞了。”
　　“你跟我一样的人？墨潇姑娘……你？”
　　墨潇转身笑道：“难不成我看错了？秦渺你竟不喜欢那寒馨姑娘？”
　　秦渺震惊的看向墨潇，却听得墨潇道：“何必遮遮掩掩。爱便爱了。却又为何觉得自己的爱卑微下贱。若你秦渺也和那世人一般模样，我倒真是瞧错了人。”
　　“你怎的看出来的。”
　　墨潇笑道：“你对那寒馨姑娘的体贴之处，心细之人自是瞧得分明。”
　　秦渺看向墨潇，见墨潇一派悠悠然的神色，苦笑道：“你喜欢云绯？想不到我们是同道中人。”秦渺接着道：“你可对云绯说了？”
　　墨潇笑道：“云绯只会是我的。”墨潇看着秦渺一脸推搪的模样，笑道：“秦渺，你需要勇气。”
　　秦渺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径自往东走去。
　　墨潇瞧着秦渺毫无生气的模样，笑着摇摇头，转身却正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墨潇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及至秦渺走进房里，推开房门却看见寒馨正坐在桌边气定神闲的写着字。秦渺贪恋的看着寒馨的脸，半晌，秦渺才收回自己的眼神笑道：“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寒馨抬头见是秦渺，又低下头去继续写字，慢声道：“我早就回来了，这半日你去哪里逛了？”
　　秦渺走至寒馨的身边，却见寒馨正在练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笑道：“随意逛了逛。你怎的想起来练字了？”
　　“闲来也是无事，便想着练字罢了。”寒馨写完清流急湍四字，放下笔道：“可曾去见过唐大小姐了？”
　　忽的听到寒馨提起唐梦寒，秦渺心中升起一丝慌乱，顿了一会儿才道：“我随意逛了逛，可巧去了她的院子里，就随意聊了几句。”
　　寒馨点点头道：“师父找我还有事，我这便去了。大概晚上回来。”
　　秦渺疑道：“可是你师父找过你了。怎的找你又有事？”
　　寒馨转身笑道：“最近教里事多，晚饭会有人送进房里来。别到处乱跑走丢了。”
　　秦渺笑道：“那你赶紧去吧。我就在房里呆着，哪里也不去了。”
　　秦渺看着寒馨离开房间，低头往寒馨写的字帖看去，却发现寒馨写的字竟有些浮躁。心道：“难不成教里有什么难办的事，让馨儿感觉道烦躁？”秦渺勾起嘴角边的笑意，拿起桌上的笔，接着寒馨没写完的字帖接着写下去。
　　大约过了两柱香的时辰，秦渺才放下手中的笔，对着宣纸吹了吹，却见宣纸最后一页上写了两排蝇头小楷。却是一首词。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香做穗，蜡做泪，还似两人心意。珊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秦渺看着这首词，心里一时黯然，忽的又想起闵文送的那把琴。连忙走近内室，将琴放在书桌上，素手微弹，琴音倾泻而出。
　　秦渺闭上眼信手弹去，却是一首高山流水。秦渺倏地想起母亲高高悬在房梁上，那没有来得及闭上的眼睛。
　　秦渺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双眼睛。眼神里满满的尽是悲伤。秦渺每当想到此处，心中又是满满的恨意。她恨自己的母亲就算在自杀的那一刻，也不曾分出一分慈爱留给当初只有十岁的自己。
　　秦渺恨自己的母亲，恨她沉浸在自己的忧伤里不能自拔，却忘记了作为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
　　秦渺恨自己的母亲，恨她若不想再活下去，为什么不将自己也带离这个举目无亲的人世。
　　秦渺恨自己的母亲，恨她若真的孤高气傲，又为何甘心去做秦铮的小妾，留下令人诟病的世名。
　　秦渺恨自己的母亲。
　　秦渺闭着的眼睛溢出一滴眼泪，却又想起了墨潇的话，既然爱上了，又何必遮遮掩掩。为何觉得自己的爱卑微下贱？
　　秦渺其实更恨的是自己。
　　恨自己在母亲去世时，自己的无能为力。
　　恨自己在发现爱上寒馨后，自己的懦弱无为。
　　秦渺蓦地停住拨动琴弦的手，睁开满含泪水的双眼，直愣愣的瞧着房门发起呆来。
　　唐劲跪在雪地里已经有半天的功夫了，可是那扇竹门却纹丝不动。唐劲怔愣的瞧着竹门忽的想起念惜十八年前的模样。
　　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唐劲猛地睁开眼，看着冰天雪地里那扇清冷的竹门，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倒了下去。嘴里却喃喃道：“争鸣……”
　　寒馨推开门时，屋子一片漆黑，却听得黑暗中秦渺说道：“馨儿，你回来了？”
　　寒馨恩了一声，便想点上蜡烛，听得秦渺说道：“不要点上，馨儿。我有话要对你说。”
　　寒馨道：“有什么话，等我点上蜡烛后再说。”
　　“不要点，馨儿，我求你。”秦渺道，“馨儿，你站在那儿别动，我有话要对你说。”
　　“秦渺？你怎么了？”寒馨急道。
　　“我没事。馨儿。”秦渺顿了半晌，屋子死一般的寂静，秦渺只能听闻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好一会儿秦渺说道：“馨儿，我第一次见你时，便觉得你像仙子般高贵，一尘不染。”
　　“你说过。”寒馨道。
　　“我知道，我说过。馨儿，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浊世中怎么会有仙子呢？”秦渺顿了顿接着道，“馨儿，你让我静静的说完，那时候我心里便生了一股痴念，若能与你结识，便是我积了八辈子的福气。可没曾想，我后来竟真的结识了你。还做了你的姐姐……我多想一辈子像姐姐一样照顾你，我多想一辈子用姐姐这个身份陪在你身边。可是后来我却发现，我竟会当那袁祈书靠近你时，我心的心很痛！痛的在滴血。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可是我知道。”
　　秦渺停了半晌，双手抚在琴上，随手弹出一些零碎的曲调，嘴里仍旧喃喃的说道：“寒馨。现在，我想抛弃你姐姐的这个身份对你说，我爱你。寒馨。”
　　屋子终于归于寂静，秦渺屏住呼吸，按住琴弦的双手正在微微的颤抖，秦渺在等，她在等寒馨说出第一句话。
　　无论是什么结果。这样难熬的等待得过程是必须要经历的。秦渺沉住气，闭上眼，在寂静中感受寒馨的反应。
　　一炷香的时辰，让秦渺感觉自己在寂静中快要窒息而死。秦渺终于沉不住气，想要开口，却听得寒馨终于说话。
　　“你是我的姐姐。你只能是我的姐姐。不会是其他。”
　　秦渺感觉自己所有的汗毛根根倒竖，俄而所有的悲伤如海潮般自心底涌了上来，一寸一寸的将自己吞没。秦渺咽了咽干哑的喉咙，站起身来。沉声道：“我出去一会儿。”
　　黑暗里传来寒馨幽幽的声音，“我先睡了。”
　　秦渺在黑暗里点点头，却早已忘了寒馨在黑暗中又怎会瞧见自己，秦渺径自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再关上房门，动作一气呵成。
　　秦渺关上房门，走了几步，却再也站不直身子，瘫软的坐在雪地里。
　　喉咙哽咽，悲伤伴着眼泪流了满面。
　　天空，一轮弯月发出轻轻浅浅的月光，照在秦渺柔弱的肩上。
　　那晚，秦渺独自坐在院中哭了一夜。
　　世上本就无人可以一生顺遂，有的人奋斗了一辈子，受苦了一辈子，却仍旧得了一个差强人意的结果，便怨天尤人，恨这世上的不公。其实公不公道，只在人心。
　　若，人心易满足，便会少了这世上多少的尔虞我诈？
　　一切痛苦的根源，尽在想要得到更多。
　　秦渺抬起那双哭得微肿的眼睛，忽的想起这样的道理。
　　可是秦渺却不后悔，秦渺不愿在这自欺欺人中寻找满足己心的借力点。
　　想得到。那便得到全部。
　　若得不到。那便忘得彻头彻尾。
　　包括寒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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