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

　　第三十二章
　　翌日，云在一大早便来寻秦渺，在屋外敲门敲了半天，却看见是寒馨打开房门，忙陪笑道：“打扰寒姑娘了，我是想来寻秦渺，和她说几句话。”
　　寒馨闪身，云在却看见秦渺正趴在书桌上，睡得酣甜，忙道：“秦渺一晚上都睡在此处？这……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寒馨睨了眼云在道：“染了风寒，就劳烦云公子替秦渺煎几服药。”
　　秦渺这时却嘤咛一声，醒了过来，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惊道：“云在，你怎的来了！”
　　云在见秦渺的那双眼睛又红又肿，不动声色的瞧了眼寒馨，笑道：“这眼睛可怎么了。快随我来，我帮你敷一敷！”
　　秦渺站起身，理了理裙摆笑道：“这就随你去。”
　　一直站在身边的寒馨却道：“多早晚，也不急于一时就去，先用完早饭吧。”
　　秦渺走了几步，听得寒馨如此说，顿下步子，却不转过身子，背对着寒馨说道：“不用了。眼睛胀的厉害，让云在瞧瞧，兴许能好些。”
　　云在奇怪的看了眼寒馨，又看了眼秦渺笑道：“秦渺在我那儿用早饭也是一样。”
　　云在见寒馨点点头不再阻止，便带着秦渺走出屋子。走了半晌，云在道：“秦渺，你跟寒姑娘怎么了？”
　　秦渺转身瞥了眼云在，闷声道：“没什么事。拌嘴罢了。倒是你，那么早来找我，有事么？”
　　“我找你是想跟你说，找到墨潇了。云绯便闹着要回去。秦渺，你跟我们一块儿回去么？”
　　“跟你们回去？回百草林？”
　　云在笑道：“是啊。若是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回去，现在便收拾包裹，跟我们走罢。”
　　秦渺转身看着眼前清秀的少年，笑道：“云在，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你要留在这里？！”
　　秦渺转身看着这空旷的院子，可这空旷的院子确又似没有入得秦渺那双眸子。
　　云在听得秦渺说道：“我在找一样东西。”
　　“找什么？”
　　秦渺转身看向云在笑道：“等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就回甘草林看你。”
　　“如果你不回去，那我便留在这里陪你。”
　　“云在，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听我说的，云在，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可是陪着你，也是我要做，该做的事情。”
　　秦渺却侧身轻轻的靠在云在的肩侧，笑道：“云在。我很高兴，有生之年认识了你。你给了我此生求而不得的亲情。”
　　“不！秦渺……”
　　秦渺却轻轻的打断道：“云在，昨天我和寒馨说了，我爱她。”
　　云在颤着声问道：“你说什么？秦渺？我听不明白。”
　　秦渺低着头，泪水再也压抑不住，猛地抱紧云在哭道：“云在，馨儿她不要我……我真的很想做好她的姐姐……可是……可是我却爱上了她……我……馨儿……不会要我了……”
　　“秦渺……你爱的……是寒馨……寒馨……”云在抬手紧紧的拥住怀里柔弱的人儿，嗓子抑制不住的颤抖……眼角酸涩的流出泪来。
　　“云在……”秦渺在俊秀的少年怀里哭得昏天暗地。秦渺此刻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什么都不愿意再提。秦渺此刻只愿在这样的温柔的怀抱里，尽情的宣泄，尽情的哭泣。
　　墨潇远远的瞧见寒馨正站在一棵矮树边，走上前去，好奇的问道：“寒姑娘，你在瞧什么？”
　　寒馨猛地回头似是被吓了一跳，只神色瞬间变得冷峻异常，一句话也不说的离开。
　　墨潇见了寒馨的反应，顿时觉得莫名其妙，却听得身后传来云绯的声音。
　　“墨潇！等等我呀！”
　　墨潇忙拉住飞奔至身前的云绯，抬手捂住云绯的嘴。站在矮树边，往院子望去，却看见院子里云在和秦渺正抱在一起，顿时怪道：“怎么会这样？”
　　云绯却拍下墨潇捂着自己的手，低声喜道：“哥哥和秦渺姐姐终于在一起了！”
　　“怎么会这样？”墨潇又喃喃的说了一句。
　　云绯问道：“什么怎么会这样？这样不好么？秦渺姐姐肯定会跟我们回去，不再分来了！”
　　墨潇瞥了眼怀里笑得烂漫的云绯，拉着云绯轻声离开。
　　袁祈书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终于被人松绑，心中是又气又愧又悔。冷眼瞧着纹丝不动的竹门，对着穿着红衣的魔教中人冷哼一声道：“奕剑掌门袁祈书告辞！若有来日，定当登门拜访！”说完便一人往西面走去，按着来时的路出了雪谷，爬上了雪山。
　　当有人禀告念芷袁祈书已经离开时，念芷刚喝完早饭的最后一口粥。念芷对着身边的寒馨笑道：“你怎的认识这样的人。”
　　寒馨却低着头，右手拿着筷子撩起粥里的几个米粒，遂放进碗里。复又撩起几个米粒，却始终不放进嘴里。
　　念芷怪道：“怎么回事？一大早便找我一起吃早饭，自个儿又在那儿发呆，却又不吃。”
　　寒馨仍旧低着头。念芷见寒馨这么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扔下手里的筷子道：“有甚么话，就说出来。整日憋在心里，何时才是个头！”
　　铛的一声，念芷掷下的筷子扔在桌上砸在碗边，却又被瓷碗反弹至地上。
　　寒馨这才回过神来道：“怎么了？”
　　念芷见着寒馨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忽的敛眉道：“你怎么了？”
　　寒馨启唇轻抵着瓷碗抿了一口粥，神色自若道：“什么怎么了？我倒想问你怎么了？一大早又在发什么脾气？”
　　念芷细细的打量着寒馨，却又发现寒馨并无不妥，莫名其妙道：“难不成是我眼花，刚才竟瞧错了你的神色？”
　　寒馨放下手里的筷子，轻声道：“我吃完了。先走了。”
　　念芷放下手中的碗，瞧着寒馨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她这是怎么了？”
　　云在轻轻的拍着秦渺的后背，柔声叹道：“秦渺，想哭便哭罢。就算这世界尽皆弃了你，你还有我。”
　　秦渺靠在云在的怀里却笑道：“云在，真的很谢谢你……”
　　云在捧起秦渺的脸，笑道：“哭够了，今后可不许再哭了。没有了寒馨姑娘，你还有我，还有云绯。”
　　秦渺侧身扯起一抹凉淡的笑意道：“云在，你什么时候走？”
　　“走？我当然是要留下来陪你。”
　　“你当然是要走的。云在，我说过我不想看见任何人因为我而改变自己。”
　　“秦渺！”云在吐出的话早已带了一丝怒意，“你不可以这样自私！我心甘情愿留下来陪你！我……”
　　秦渺收起嘴边的笑意道：“云在，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若你真的懂我，真心在乎我，便离开我罢。不要……不要让我觉得……难堪……”
　　云在往后跌了几步。原来秦渺竟一直知道自己的心意……原来秦渺竟一直都知道……
　　秦渺掩过眼底的一丝不忍，笑道：“云在，我是真心将你当成我的好哥哥，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将我当成妹妹。我会去甘草林看你。”
　　云在怔愣的看着眼前笑得温婉如水的女子，却原来发现自己一直看错了秦渺。
　　如此温婉的女人，却坚硬如铁。
　　秦渺闭上眼，俄而睁开，眼底毫无一丝情绪，嘴角挂着的笑容依旧温婉。秦渺笑道：“哥哥，妹妹不送行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云在看着眼前的女人翩翩而去，方才柔弱的模样早已不见。那背影，走得决然。走得伤透了云在那颗干净如琉璃的心。
　　琴音袅袅，秦渺披着一件单薄的狐裘，坐在雪地里看着眼前一束束昏黄的光。只是前日与寒馨一起感受到的温暖，今日却如何也感受不到。
　　秦渺闭上眼，只感到刺骨的寒。
　　“有没有觉得很温暖？”
　　“有”
　　“以后，你就留下来陪我吧。”
　　“好”
　　是谁在耳畔说话？又是谁在温情作答？
　　秦渺素手翻转，琴音急转。一阵清扬激越的琴音在这寥寥的黄昏里，逐渐蔓延。却是一首桃夭。
　　秦渺忽的想起了今日云在那痛苦的神色。
　　终究是伤了那个笑得干净的少年。一如寒馨伤了自己。
　　究竟谁对谁错？
　　错在，不该动心。错在，不该忘情。错在，贪得无厌。错在，不该遇见那个人……
　　秦渺那乌青的唇在这阴寒的雪山上冻的瑟瑟发抖，脸颊边因为不争气流出的眼泪早已冰冻。秦渺冻得通红的双手，仍旧忘乎所以的拨着琴弦。
　　天空忽的下起雪来，秦渺却置若罔闻。
　　秦渺闭眼侧着头，眼角压抑不住的泪水又倾泻而出。秦渺素手微顿，俄而又是一首凤求凰。
　　秦渺干哑的嗓子就着琴音吟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述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秦渺蓦地停手，弯腰趴在古琴上，嘴里喃喃道：“馨儿。”
　　半夜时分，秦渺抱着琴推开寒馨卧室，窝在书桌边瑟瑟发抖。
　　却听得内室的门打开，寒馨走了出来。
　　寒馨瞧得秦渺这副落魄的模样道：“换身衣服睡吧。”
　　秦渺低着头半晌，抬头对着寒馨笑道：“馨儿。如果，你想让我做你的姐姐。那今后我便是你的姐姐。”
　　寒馨却忽的转身往内室走去，道：“时间不早了。快些睡吧。”
　　秦渺笑道：“我就在这书桌上睡睡罢。”
　　寒馨道：“今晚你再跟我挤挤，明天我给你另外安排一个房间。”
　　秦渺见此只好应道：“待会儿我就进去。”
　　寒馨听了，便径自往内室走去。
　　秦渺就着书案上的烛光，竟瞧见自己昨日里写得两排蝇头小楷。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香做穗，蜡做泪，还似两人心意。珊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秦渺拿起那张纸，就着蜡烛竟然将它点燃，看着它一寸寸的成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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