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末爱

　　盛夏夜晚，小广场上堆满了机械扭动腰肢的大妈们，鼓点的动感掩盖了原来音乐的声调，人们享受的只是幻想中的仙乐飘飘，舞步翩翩。
　　马路之隔，灯火通明的火锅店也人满为患。二楼靠窗的一桌年轻男女氛围热烈地不减机械舞的老太太。
　　“大妈们还跳得真起劲。”王潇偏过头来不再透过玻璃落地窗向对面看。
　　“还说，都怪你，让你早点来，早点来，你看，只能坐大厅了吧，光这‘爱情买卖’都听了三遍了！”楚暮从后面一巴掌拍上他脑壳。
　　“哎呦，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酒也罚了队长你也太记仇了。嫂子，搭救小弟一把啊。”
　　楚暮一旁的女生笑的温婉，“他怪你，你问问他怎么不怪自己对学妹们太热情，耽误了时间。”
　　“是吗？楚大房，没看出来啊，这老老实实的脸上还写着‘诱拐’两字呢。来，给妹妹们瞅瞅字刺得正不正。”
　　白若儿一张利嘴半是嘲讽。
　　“白姐姐说得极对呢。”王潇一拍大腿，“他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来，就为您的慧眼我敬得您一杯酒。”
　　说着就起身哈腰给白若儿倒酒。白若儿粉唇一撅，凤眼一挑，倒是不咸不淡地不甚理睬。
　　王潇和楚暮等一行男生自是知道其中缘由的，但谁曾想两帮人竟然是这样有缘的呢。大三了，大家都兴致勃勃地想要趁着这开学招新生的机会体会一把当小老板，亲手赚钱的瘾，S大林荫大道上一早便摆起了多方地摊，唯独让他们体育系的一帮临着了自家跆拳道队队长的媳妇儿一家。这帮丫头凭着口齿伶俐，眉清目秀的抢走了不少生意，一众男的面子hold不住了，违反规则先私自降价以吸引顾客。这倒好，生意来了，麻烦也来了。粉唇凤眼的小姑娘嘴巴可厉害，直接丢了喇叭上门叫战。
　　一帮子男生自知理亏，也不好丢面子，于是拌了两句嘴，直等到班长大人携了夫人亲自架到，方才知道这是不打不相识的亲戚。于是，赔礼道歉摆一桌倒确实不为过，何况一干独身众男也巴巴希望和美女们同桌交流感情呢。
　　虽说白若儿面子上不给好脸，但是自知大家都是同校，又碍着楚暮的面，哪里就需要搞的僵僵的，还显得自己不识大体，小里小气不是。所以，一旬酒过，被酒精点燃亢奋基因的一众男男女女也抛了不愉快，大呼，不大打相识啊，哥哥妹妹的叫着。

　　“没事吧，喝多了吗？”楚暮在桌下偷偷拉女生的手，在耳畔悄悄问。
　　女生摇头，脸颊粉扑扑的，煞是可爱。
　　“你也少喝点。”她回一句。
　　男生淡淡点头。
　　“哎，棠爷，你们两腻歪什么呢。三蜜，四蜜可都在这儿看着呢，你今儿可偏心大房了啊。”
　　黎棠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快到量了。
　　“还知道自己是老几不？知道还敢在老爷我面前喝这么多？晚上谁伺候爷就寝啊？”
　　白若儿握着酒瓶子倒酒，“今天啊，老娘我就大方地让给大房了，姓楚的，给我小心伺候着我们家爷啊。”
　　“嘿，妹妹放心，我准定不给咱后院丢脸。”
　　“好，说得好。不能丢脸。”
　　王潇眼巴巴地望望两边，“后院？什么后院，我能申请加入不？”
　　“去你的，龟孙子瞎掺和啥。”楚暮从下面踹他一脚，王潇不留神撞到四蜜柳絮身上，柳絮哎呦一声，引得大家都笑。
　　“你啊，不够格呢，我们后院可都是香艳至极的棠爷才收进门呢。现在总共也就五位夫人。”
　　“哇塞，嫂子这么拉风啊。哪位妹妹还有后院招人的啊？”王潇眨着星星眼瞄过一圈，众人均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无视之。王潇无疑遭到雷击。
　　白若儿大笑，隔着四蜜柳絮拍着他肩，“哈哈，赶明儿，等我建了后宫……”
　　“就收了我啊……”
　　“就收你看院儿啊……”
　　一干人等笑着，闹着，游戏着。
　　不知谁提议玩游戏，输了的人真心话，大冒险。偏偏游戏是数字类型的，这可触了黎棠和三蜜筱静的死穴，两人均是数字白痴型人才。于是，一轮下来，筱静先败场。
　　白若儿出了主意让她去正对面的包间要一个男生的电话号码。她早根据出来进去的人判断过了对面也是一群学生，好像不是同校。
　　筱静硬着头皮红着脸怏怏地在大家监视的目光下走过去。
　　开了门，她站那儿嘀咕了半天，最终兴奋地朝这边指了指，不知在讲些什么。
　　黎棠本来是在夹菜，却总觉得有一道锐利的目光锁紧了她。她回头去寻，却没有发现什么，大概以为自己幻觉。
　　筱静高兴地奔回来，还拐带了一个回来。
　　“呀，这不是五妹吗，一家子齐了呢。”白若儿看清了，来人正是五蜜，易千末。
　　黎棠站起来，悄无声息地拉着她的手，“你怎么在这儿？同学聚餐？”
　　易千末咧开嘴，白嫩的脸上已经有了红晕，“是啊，我们班几个一起搞街头画展的在一起庆祝下。”
　　黎棠点头，拿了自己的杯子倒了茶，吹了吹，递给她。
　　“一会儿回家还是回学校？”
　　“回学校呢。被妈看见我这样还不唠叨死啊。”她捧着杯子喝了一口。
　　“嗯，好，我一会儿送你啊。”
　　易千末只顾低头喝茶，闷声点头。
　　楚暮自和易千末打过招呼后，便在旁不声不响地喝酒。
　　王潇心里嘀咕，这架势，宝贝得不行啊，怎么这两个人就能这么旁若无人地聊起来不管他人呢。这其他人倒也是可安生地不插嘴，连最贫的白若儿也不趁机发威。
　　等着她们两说的差不多了，黎棠才转向大家，“哦，介绍一下，易千末，城西美院的。王潇，宁航就你们俩还没见过，其他的都见过了。”
　　“你们好，我是黎棠的好朋友。美院，艺术设计，大三呢。”
　　王潇这才仔细看清女孩，这女孩肌肤粉嫩，脸上有些婴儿肥，却很招人疼爱。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很孩子气。及肩的中长发烫了小卷。身量看上去略显娇小。
　　“嘿，千末，干嘛呢，快回来啊，等着你接着玩呢。遇到熟人了吗？”一个略胖的男生站在包间门口吆喝着。
　　“哦，你们先玩，我这边遇到姐妹了。”
　　“快回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哎。那各位，下次有空再见了。”
　　易千末放下杯子，转身回去了。
　　“哎呀，哎呀，我也要做小，做小。”白若儿拍打着桌子撒泼靠在椅子上。
　　“二姐，我让你，你来做老四。”柳絮笑着开口。
　　“不要，不要，我要做小蜜，小蜜。棠爷永远只疼小蜜呢。”
　　“那这样说，最惨的岂不就是我这个大房了？”
　　“你早就被抛弃了，年老色衰的大房应该呆的地儿是佛堂，佛堂！是吧，小三。”
　　正在喝水的三儿筱静顿一下，忙应声，“是，是呢。大太太，你该去佛堂了。二姐，你要争正位啦？”
　　“呀呀呸，谁要争他的破位子，我要千末的，千末的！”
　　“啊，千末啊，那估计这辈子你没戏了。”筱静继续平常色喝茶。
　　白若儿恨也不是，恼也不是，骂也不是，干瞪眼看这个不会说话的。
　　黎棠却一直淡笑着，心不在焉。
　　她好像看见了一个熟人，但是不敢确定。

　　散伙的时候楚暮要送她回宿舍，她却要等易千末，说今晚睡在她那儿。楚暮自知凡涉及易千末的决定他都干涉不了，也不再强求，起码不会再像一开始一样打趣着傻问她，她重要还是我重要啊。现在想想，这他妈的真不像一个爷们问的话，可是偏偏就是她能逼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黎棠很少生气，他们几乎没有吵过架。他唯一一次感受到她强烈的怒意便是为了这易千末。争执之下，她清楚明白，字字重点，没有人比易千末更重要。
　　自此，他便明了了。
　　这易千末便是黎棠的死结，而黎棠却是他的死结，于是，交换关系：易千末是楚暮的死结……
　　“好，那你出发前，到了之后各给我发个信息。”
　　黎棠温笑点头，嘱咐他把其他三个女生安全送到，便送别一众。

　　黎棠发了信息给易千末，然后下楼走到对面坐在花坛边儿看大妈们跳舞。机械舞的部分早就结束了，现在上场的是自由舞部分，两两相拥的大妈和大爷，大妈和大妈们均是喜滋滋或者严肃肃。
　　怎么就没有大爷和大爷呢？黎棠琢磨着。不过，两大爷抱一起跳舞也确实容易雷到众生。男人，这种爱面子的生物，即使想要拥在一起也不怎么敢在这里晒幸福吧。
　　她正穷极无聊地想着，手机来了短信。
　　黎棠转身轻快地向街对面对着她招手的女孩走去，却步伐沉重地停在了路中央。
　　如果，她今天带了眼镜或许就不会等到跑到路中央才发现她身边那骇人的身影。但是，很可惜，她忘记带了，所以，她再跑不掉。
　　“怎么站在路中间，快走啦，要堵车了。”易千末在汽车的鸣笛声中拉过晃神的女孩。
　　“棠棠，你没事吧。”
　　“哦，没事。”她不自觉地低头，回避那个男人清淡却似乎洞穿一切的目光。
　　那是两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害怕，她已经自信强大了两年，愉悦了两年，再不曾遇见这样让人坐立不安的目光。或者，不止是目光，是这个男人站在这儿带来的所有，甚至包括着他身边流动的空气。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怎么了。啊，对了，这位是梁苏木，我同学。梁苏木，这是我好姐妹，黎棠。”
　　梁苏木淡然有礼地伸出右手，“好久不见了，黎棠同学。千末，不是说好了，喊苏木的吗。”
　　黎棠看着那只白净的手，同时涌上来的是封锁了很久的心慌，逃离和愤恨。大脑里几幅生动的画面正挣扎着反抗她暴虐的镇压。

　　“宝儿，这是我哥们，梁苏木，这是他没领证的媳妇儿于大美人。”
　　“宝儿，梁木头可好欺负了，真的，真的，赶明儿你见了就知道。”
　　“黎棠，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怎么那么烦人，那么烦人。

　　梁苏木见她只盯着他手却迟迟不伸手，笑了一下，无所谓地收回去。
　　“咦？你们以前是同学吗？好巧。”易千末捅捅她，“棠棠，你不舒服吗？怎么见了老同学这副样子？”
　　“没有，没有。”她捋捋刘海，抿抿干燥的唇，定了定乱了的心跳，抬头八颗牙齿灿笑，“好久不见啊，梁苏木。没想到你也在这个城市呢，竟然还和末末是同学，世界真小。”
　　“呵呵，是啊，真没想到，我们两竟然一直都在同一个城市。两年多了，我竟然都没遇见过你。”
　　“不好意思，我人懒，很少出门。”
　　“没什么，你看这几千万人口的城市不还是让咱们碰到了吗，这就是缘分啊。”他微低着头，特地把缘分二字说得很重。
　　两人都心知肚明，好一个孽缘啊。
　　易千末瞪着眼睛在一旁看不懂，也听不懂这老乡见面的阵仗。
　　好像很亲又好像很恨，似乎只差两眼泪汪汪。
　　“末末，我们走吧，再晚点，宿舍要关门了呢。”
　　“是啊，我这个护花使者不能圆满完全任务明天可就不好交差了。”
　　“都是胖子他们，就会起哄呢。那，苏木，就麻烦你了。”

　　回学校的路原本那么短，却被身边的人拖得那么长。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对她的惩罚，罚她拿别人的痛苦换了两年的逍遥。就是因为这两年太舒服，太安逸了吗，所以，你个不要脸的老天要派个天使脸蛋的恶魔来折磨我？
　　她默默走在易千末的左边，一路上不怎么插话，只是一门心思地咒骂上天和考虑怎样撇清他。
　　或者，这其实只是偶然而已，不是什么不幸的预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了了小事又何足挂齿。或者，只是她自己有些小心虚吧，不见得别人又打着什么歪心思。
　　她一路安慰着自己，便来到了宿舍楼下。

　　“黎棠，能见到你真高兴，再见了。”
　　而她却仿佛听到谁说，黎棠，明天见啊，我可算抓住你了，看你还能跑去哪！哈哈哈哈……
　　她在这样大热的天里打了个寒战，匆忙跑进宿舍楼里。
　　“呀，看来我这老同学对我不甚友好啊……”
　　迷糊间她似乎听到这句抱怨。

　　梁苏木刚回到家，他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摆弄着手里的手机。
　　他突然想起那女孩临别前睁大的惊恐的眼神。
　　那画面让他痛快地笑了一声，继而又憋回无处发泄的愤怒的火山。
　　他呼了一口气，慵懒地靠上沙发，随手按了留声机。
　　嘶嘶的声音之后，一个随意的男声流出来。
　　“梁木头，你怎么又关机？你要手机是留着吃的吗？全国大学生跆拳道比赛要在S城举行，大概是十月队伍才过去吧。哦，我要提前过去找你，嗯，大概过两天就去。喂，给我准备我豪宅，美食和美人，听见没？哎，来了，宝贝……”他对着另一侧大声答应着，又转回来，“不说了，我要去洗澡了。”
　　——要来吗？这孩子应该只是单纯过来玩玩，并非冲着那个人。只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对那个人反应过激。毕竟……
　　一想到那个人，一向淡泊的梁苏木就有杀人的心。
　　拜她所赐他第一次看见那样狼狈的许辰兮，他第一次知道一个女人能如此恶毒，也第一次了解报复的含义。
　　他想着，既然遇见了他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阿兮流过的血呢。
　　梁苏木沉默良久，托着下巴独自一波一波地邪邪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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