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氏王朝

作者:马为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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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长寿五十年四月,京城万安已是春意勃发,不过早起时,仍会感到寒意森森。卯时刚到,天色尚黑,礼部官衙中所有官员早已到齐。趁着大员们开早会的功夫,几个未入流的小吏挤在门廊的边角,小声地闲聊。

      “这接待藩王的事本是宗人府的职责,怎么归到咱们这儿?”
      “降低规格,给个下马威呗。这几位和京中的斗得厉害呢。”
      “可不是吗。皇上下旨说四月二十日前务必到京,结果你看这三位,都选在十九日才姗姗来迟。这何尝不是示威?”
      “你们也真敢说。小心脑袋。”
      “我等不入流的,想巴结都没个门路,人微言轻,谁听啊?”
      “那倒是,不说这些了。你们的顶头上司都接的是什么差事?”
      “我们出北定门迎接大皇子——佑王。”
      “我们出南济门接二皇子——兴王。”
      “我们出西华门接端王世子和永平公主。这永平公主听说被端王扣了十年。”
      “你们去接端王世子?她可是个女人。”
      “谁娶了这女人,那可是一步登天。”
      “你这老儿,净做白日梦。要我说这种女人,男人沾上才倒霉呢。”
      “可不吗。端王势大,她女儿能好惹?娶了她不等于娶个皇上回家,稍有不慎,脑袋不保。”

      这几位还要再说些什么,见开早会的大员们散了,忙跟着各自上司出发了。礼部的仪仗队在各自官员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出了城毕恭毕敬地等待着。

      快到晌午,气温渐渐升高,西华门外的官员们暗自叫苦不迭。从早上到现在个个饿得前心贴后背,可就是不见端王世子的大驾,但又不敢回去,只能干熬着。眼见天要黑,城门即将关上,那些官员早就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

      忽闻远处隐隐穿来马蹄声,紧接着尘土飞扬起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越来越大,震撼人心。众人没由来地恐惧起来,睁大双眼盯着远处。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大队人马已到了眼前,十八人的铁骑分两队在前,中间是三辆马车,后面又是两队共三十六铁骑。这些铁骑均是黑盔黑甲黑马,煞气腾腾。众人不敢相信,不过五十四名骑兵,怎么会有千军万马的感觉?

      领头的礼部官员努力稳住心神,上前陪笑道:“不知端端、端王世子可在其中,下官、卑职奉皇命前来迎接。”

      中间的一辆马车传出冷冽地声音,“有劳。卫绪,走吧。”

      最前面的黑甲将士一挥马鞭,马队继续前进。这位官员傻了眼,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奉皇命前来就等于捧着皇帝圣旨,就等于圣上亲临,无论谁都得跪下谢恩,可是这位端王世子根本就没露面,他这么回去交差?明儿还要领世子、公主进宫呢。他突然反应过来,立即上轿,命人跟着马队。这可苦了后面那些徒步跟着的小吏们,饿了一天又要跟着狂奔,这不要人命吗?那位今早嘴碎的小吏也在其中,他苦笑不已,这种女人果然要不得。

      城西靠近城墙的一处质朴宅院前,早有人在等候着。见马车来了,立即上前跪倒,叩首道:“小主子,奴才武师德奉王命已恭候多时。”这宅院正是端王在京城的府邸。

      前后两个马车下来四个清秀丫鬟,快步走到中间马车边,武师德四肢着地,亲自甘当人凳。帘栊一挑,从车上跳下一人。不远处跟来的礼部官员只觉心神一震,又被那人眼光一扫,吓得立时服软在地,冷汗直流,明明一眼便看出这是个俊秀无双的女子,可为什么穿上男子的华服却如此的挺拔耀眼,让人心生畏惧?难道是端王的名头让人害怕?

      湛凞本就对晋朝的官员充满厌恶,从来端地逃难的难民口中听到的晋朝官员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利欲熏心贪得无厌的穷凶极恶之徒,今日又见自己一个不善眼神竟将这狗官吓得浑身发颤,不由更加鄙夷不屑起来。她不再理会这官员,径直将武师德搀扶起来,和蔼道:“武先生不必如此,父亲一向对先生赞赏有加,还特地叮嘱湛凞凡事要多和先生商量。”

      这武师德名义上是替端王在京城打理产业的家奴,实际却是端王的探子,跟朝中大小官员都有来往,最会看透人心,晋朝上下无人不知,在危机四伏的京城,武师德平安至今也可见他的本事。今日湛凞此举有收买人心之嫌,他心知肚明,不过未满十五岁,便有如此气度,也着实让他佩服,又见这位小主子长相出众,他心里更是赞赏,赶忙施礼道:“您是主,奴才怎敢僭越。”

      “自家人,武先生不必如此。”湛凞落落大方,微笑道。随后转身来到马车前,挑起车帘,冲里面柔声道:“仙仙,下来吧,我来抱着你。”

      端王府的人一听这话立即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大气都不敢出。那位跪倒在地的礼部官员还在低着头纳闷,怎么这么安静?突然觉得鼻中传来一阵极淡的幽香,令人心驰神往恍如置身仙境。他禁不住悄悄抬眼偷看,隐约见到端王世子怀中抱着一个女子,离得太远,正巧又被骑兵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楚那女子的样貌。不过凭猜想他也知道那女子一定是永平公主。见世子抱着公主要进府中,他猛然想起自己的任务,紧忙跌撞着爬起,慌张来到距湛凞十步远的地方停下,再不敢上前,只低眉顺眼讨好道:“世子,明儿卯时,下官来带您和公主进宫面圣。”他努力地让自己笑得自然好看些,突一眼不经意瞥到湛凞怀中的女子,顿时如遭雷击再不能动弹,好似这身躯已然不是自己的一般,三魂七魄飘飘荡荡早不知所踪。

      湛凞狠狠瞪了一眼呆傻住的官员,竟没让那人有任何反应。她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闵仙柔早已察觉,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暗暗冷笑,敢让我的凞凞不痛快,早晚寻个机会让你好看。

      远远的,那些礼部的小吏们见端王府的人进府半天了,他们这位上司还直挺挺像个木桩一样杵着。大家面面相觑,搞不清情况。最终有个心腹装着胆子过来,连呼带喊了好一会才将这位上司魂魄拉了回来。这位官员完全失了神,浑浑噩噩不知所谓,被下属牵着回了家、可听到外面打更的才敲到二更,便又匆匆穿了朝服出了门,家人不放心,忙命几个小厮跟着。谁想小厮回来告之,咱家老爷不知犯了哪门子病,站在端王府门口不肯离开,嘴里还神神叨叨的。

      这位礼部官员在府外痴傻地站着,王府内,早有人将这事告知湛凞,她脸色越来越不善。闵仙柔手里拿着书半靠在床上,不时玩味地看着来回踱步的湛凞,好笑地心想,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果然只过一会,湛凞便忍不住狠道:“这帮晋朝官员,看我这个世子是个女人,就如此放肆。竟敢跑到我王府前羞辱于我。我让人活剐了他。”

      闵仙柔放下书,嘴角隐隐含笑,不急不慢道:“初来乍到,你便要惹事?这可是京城。”

      湛凞恨声道:“竟敢觊觎你,合该千刀万剐。”这话直引得闵仙柔“咯咯”娇笑,湛凞见她如此,情不自禁放肆起来。闵仙柔笑容更盛,抬手给了湛凞一耳光,清脆异常,只是声音虽响,脸上却不见任何红肿痕迹,可见是“训练有素”。这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不是循规蹈矩的名门闺秀,湛洵也绝不会这样教导她们,尤其对湛凞。湛洵的想法很奇特,她认为孩子什么都应该接触一下长长见识,以便将来不会被什么奇特玩意迷了心性。这样的教育方式其实很危险,稍过一分很容易让孩子成为纨绔子弟,也不知湛洵是怎么拿捏的,反正即墨瑶是一直提心吊胆。不过正因为如此,湛凞生活得如鱼得水,小小年纪知道了不少“邪门歪道”,她和闵仙柔自幼耳鬓厮磨同被而眠,再加上闵仙柔有意为之,那凝脂般的肌肤已知滋味,怎肯再丢下。日夜间,情语绵绵你侬我侬,只是不及于乱。一来这二人年纪尚小,欲望不强。二来湛洵再三严厉告诫,二人也是颇有顾忌。

      两人温存了一会,闵仙柔见湛凞脸上仍有不忿之色,嫣然一笑,双臂环上她的脖颈,在她耳边吐气如兰,道:“何必为了这等人置气。罢了,本来只想教训他一下,如今竟让你如此生气,明天我就让他脑袋落地,给你解气,可好?”

      湛凞也乐了,“我是这样的人吗?不过,”她眼珠一转,坏笑道:“咱们打个赌吧,看谁先能让这个混蛋脑袋搬家。你若输了,明晚脱光,乖乖躺在榻上任我‘采撷’。”

      闵仙柔抿嘴笑道:“那不成,王府中武功高强的多了,那礼部官吏不过是个闲职,取他首级易如反掌。除非,”她嘴角一翘,似笑非笑道:“咱们定个时限。明天午时前,若此事不成,我便认输。但若是我赢了,你也要乖乖躺在床上任我‘采撷’。”

      湛凞哈哈大笑,痛快道:“一言为定。”她故意露出荒唐模样,慢慢靠上闵仙柔,上下其手,调笑道:“又大了些。”

      闵仙柔又是干脆的给了湛凞一个耳光,笑骂道:“混球,轻些则个。”她用力扯了湛凞的衣领,有样学样,好似不满地“啧啧”道:“总不见大,摸着一点都不舒服。”

      湛凞嘻嘻笑道:“你哪有我‘耕耘’地勤快,你要是像我一样天天不离手,保管我的比你的大。”

      闵仙柔吃吃笑了,“明天我一进宫,怕是不能再出来了,你还怎么‘耕耘’。”

      本是一句戏言却让湛凞眉头一皱,“你原就是顶着公主的名,住在宫中也是合情合理。只是你和我的关系,闵踆未必不知,我是担心你的安全。”

      “我还怕他不知呢。”闵仙柔怎舍得她伤心,赶紧安抚道:“他拿我来牵制你,更不会对我怎样。”她狡黠一笑,“其实出宫和你一起也不是难事,就看你今晚的表现。”屋外黑夜如漆,看不到一丝光明,可有情人间火热私语却让两人心里无比明亮。

      次日,天色还在朦胧中,那位礼部官员便开始踮着脚伸长着脖子,紧张地盯着大门,好似他一眨眼珍宝就要飞走一般。王府内,湛凞和闵仙柔还在床上相互厮磨,直到天光大亮,才懒洋洋起来梳洗装扮,慢悠悠用过早膳。一切准备妥当将要出门时,闵仙柔忍不住对湛凞笑道:“我即将成为柔弱无依的苦命公主,你可得好好配合。”转身又对随身伺候的两名婢女申菊、酉阳吩咐道:“指望你二人装可怜柔弱怕是不能了。等会到了宫中,装成眼神直勾勾一脸茫然样,这你们总会吧。没有我的命令,即便刀剑加身,你们也不准轻举妄动。”

      湛凞也对申菊、酉阳笑道:“你们主子是想让你们装成没见过世面,被吓傻的乡下妹子呢。”这二女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立即应命。

      出了府门,那位礼部官员还想上杆子去巴结,早被侍卫挡到边角去。

      历尽几百年的皇城,奢华雄伟倒还在其次,从中显出无上威严真能令人不自觉的腿脚发软,可在湛凞和闵仙柔的眼中,这里却处处透着腐朽糜烂。在那名礼部官员刻意讨好下,两人来到一处偏殿,殿门上的鎏金匾书着三个苍劲大字“朝天宫”,这里是官员等待觐见天颜的地方。

      那名礼部官员见四下无人,刚想壮着胆子多瞄几眼公主,突一眼瞥见端王世子正阴森地盯着自己,不由打了个寒战,正在惶恐无措间,殿外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皇妹终于来了。”那官员一听,吓得立即跪倒在地,叩首道:“下官参见三皇爷。”

      湛凞和闵仙柔顺声看去,一位身穿杏黄色蟒袍的俊朗中年男子笑着走了进来。不用想闵仙柔也知道这位正是三皇子闵炫,她飘然施礼,低眉顺目一派柔弱,果然成了个任人宰割的小羔羊模样。

      “妹妹快免礼。”闵炫还想客套,却在见到闵仙柔容颜时愣在当场,眼神中几番变化,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湛凞在一旁冷冷观察,晋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皇子一经封王便要去封地,这就意味着继承皇位的可能性极小,而这位三皇子迟迟没有封号,朝中上下早已当他是太子对待,只是闵踆这么些年来并没有许他东宫之位,虽让他朝中理政,却也让另外两个儿子拥兵自重,不知是什么原因。她见闵炫被闵仙柔惊人容颜震慑,不由心中切齿,冷冷道:“外臣湛凞参见三皇子。”

      闵炫可不同于那名礼部官员,立即收敛心神,掩饰一笑道:“原来是端王世子,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这一眼瞧去又是怔神,这位世子真真是飒爽英姿和娇柔妩媚恰到好处地融在一起,体态间明明风流雅韵却又倜傥挺拔,女儿的容华男儿的豪气尽在那眉宇间流转。他阅女无数,竟从没见过这样的奇女子,一时思绪恍惚,若能把这样的女子收入房中,天下间哪还有本宫征服不了的人。

      湛凞哪会容他放肆,一记冷如冰刀的眼神射出,惊得闵炫心头直跳,他聚了聚神,暗自懊恼,三十而立的人了,竟在两个黄毛丫头面前连连失态。到底在朝堂当政久了,心性和脸皮都非常人可比,当下装作不在意笑道:“皇上在朝露阁等着呢,本宫带皇妹和世子前去。”他自称本宫,显然已以太子自居。

      湛凞暗自嘲笑他心急,面上只淡淡颔首示意。偏闵仙柔站立不动,双目垂泪,那娇弱欲泣的模样引得闵炫一阵心悸,他忙上前关切地问:“皇妹这是怎么了?”

      闵仙柔只是一味摇头落泪,闵炫急道:“妹妹有什么事尽管和三哥说。”

      闵仙柔这才胆怯地开口道:“仙柔居端地十载,没有给父皇尽孝,父皇怪罪也是应该的。仙柔实在无颜见父皇。”

      闵炫恨不得将心挖出来哄这位妹妹开心,“妹妹这是哪里话?妹妹替母守孝,人之大情,父皇何时怪罪过?”

      闵仙柔泪眼婆娑,好似不信,哽咽着问:“三哥所言当真?哪为何父皇要派这样的人来折辱仙柔?”她有意看了一眼那位礼部官员。

      闵炫回首看去,见那礼部官员正在痴痴盯着闵仙柔,控制不住地大怒,对外呵道:“来人,把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拖出去杖毙。”降低接待藩王的规格,给个下马威,本就是他的主意,可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人的色相,他就不由地愤怒生气,好像心头的宝贝被人觊觎绝不可原谅,更何况这官员就是个闲职,又不是他心腹,死了根本无所谓。这位礼部官员被侍卫拖出去时还不自知,直到挨了板子才痛得知道喊冤,可这时谁还理会他,可怜这位官员因为垂涎女色竟稀里糊涂地送了命。

      闵炫见皇妹脸上露出怔忪之态,以为她被自己吓到了,心里满是怜惜,“皇妹莫怕,三哥不会让你受人欺负。”说着要上前去搀扶闵仙柔,却被湛凞抢先一步。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难道传闻二人有磨镜之好竟是真的?如今老大老二拥兵自重,我若想安稳登基还得依仗端王,还是不要得罪他的女儿。想到这,不由笑道:“二位请。”

      湛凞左手扶着闵仙柔的胳膊,右手和她的左手相交而握,隐在闵仙柔宽大的衣袖中,外人看不出异样,实际二人正互相在掌心写着字,均是嘲笑对方会做戏。这种默契可是长年累月共同生活磨合出来的,小两口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在外人面前传递着甜言蜜语,把这当成两人独享的秘密和情趣乐此不疲。奇就奇在无论心里如何沸腾,二人面上绝不露出一丝情绪。

      朝露阁坐落在个小山上,四面临水,左右被葱郁树木包围,到了春夏两季水汽丰沛,阳光未显时,整个楼阁被一层水雾笼罩好似个大滴的朝露,直到快近午时雾气才会散去,朝露阁也因此得名。这里阴凉雅致,是历代君王纳凉祛暑的好地方。闵踆正闭目听着一个妩媚的男子唱着曲,看神态好似很陶醉。老迈的赵福全佝偻着背恭敬地站在一旁,他其实比闵踆还小十岁,但是主子已经老态龙钟,奴才哪还有胆显得年轻。

      一见闵炫进来,赵福全轻轻在闵踆耳边低语了一句,闵踆一摆手,那名妖艳男子立即低头躬身退下。

      “父皇,皇妹和端王世子在外候着。”闵炫躬身道,见皇上微微点头,立即转身又道:“皇上召见永平公主和端王世子。”

      门外的湛凞和闵仙柔双手一握,立刻分开,一前一后进来,跪下叩首道:“女儿(外臣)永平(湛凞)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闵踆有气无力道,随即缓缓睁开眼睛,扫到闵仙柔时双眼一瞪,瞥见湛凞时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之后又慢慢闭上眼,好似感慨一般叹了口气道:“怪朕误用了田浮那等品行不端之人,致使你母妃含冤身亡,朕心难安。”当年端妃遇刺而亡,湛洵给朝廷上得奏章却说因为田浮垂涎端妃美色起了祸心,想要不轨,端妃坚贞宁死不屈。这明显就是故意打闵踆的脸,那端妃就是田浮搜罗过来献给闵踆的,怎么可能会欲行不轨。闵踆恨得咬牙切齿,却对湛洵无可奈何,只能硬生生忍下这口气,如今当着湛凞说出这番话,看似伤怀,实则讥讽。

      湛凞哪会不明白,刚想说话,闵仙柔抢先跪下,满脸悲伤,哀言道:“父皇,是母妃没有福气,您千万不要自责。日后就让永平在您身边替母妃尽一份心意。”她有一种奇异本领,哭泣时不像旁人满面水渍,而是泪珠犹如晶莹剔透的珍珠一般,一滴一滴地落下,好似传闻中的鲛人垂泪,直叫人心里百般怜惜。

      闵炫看得心中柔软,恨不得立即上去伸出双手捧住她的泪珠儿,绝不让这世上最珍贵的“珠宝”落入凡尘,他父皇还没出声,他便急切道:“皇妹快别伤心了,父皇知道你的孝心。”

      闵踆不易察觉地皱了下头,淡淡道:“罢了,都过去了。炫儿,你带你皇妹去歇息吧。”

      闵炫笑道:“儿臣早让人把清漪轩准备好了,那里以前是端妃娘娘的居所。”

      闵仙柔身形微动低首不语,湛凞会意立即跪下,道:“外臣自幼和公主一起长大,片刻未尝分离,十年情谊,海深不及,外臣恳请皇上允许公主和外臣暂住王府。外臣以命发誓保证公主安全。”

      闵炫不悦,皇妹跟湛凞回王府,他哪还能日日得见,才要说话驳斥,却不料闵踆点头道:“也好。永平初来京城恐有不适,就让她暂住王府吧。”

      “父皇,永平想,”闵仙柔故意顿了一下,果然闵踆摆摆手示意道:“就这么定了,朕乏了,你二人退下吧。”

      闵炫满心失落地看着湛凞和闵仙柔离去,心有不甘道:“父皇,让皇妹居于藩王府恐于礼不合。”

      闵踆不咸不淡来了句,“端王势大啊。”

      闵炫知道这些年闵踆和端王的过节,有意讨好,咬牙狠道:“儿臣愿替父皇分忧,除去端王世子。”话一出口,又想到湛凞的风姿,不由暗自惋惜。

      闵踆斜眼盯了他一阵,轻笑道:“父皇老了,只想过过安稳逍遥的日子,杀个小小世子不难,之后呢,宫中、朝廷、市井,有多少湛洵的耳目,恐怕朕这皇宫夜里再不得安生。你也不要妄自揣测,为君之道恩威并施,朕虽压他但也要用他。好了,你也退下吧。”

      闵炫心安,行礼退下。他本就有意拉拢端王意图大位,根本不没想过对湛凞不利,若是闵踆允了他的提议,他也早想好找个替身糊弄一下,然后送湛凞出城给端王一份大礼,好让他支持自己。他才转身出门,闵踆双眼突睁,道:“辫奸卫何在?”

      从不起眼的角落里出来一个太监,跪下叩首。辫奸卫是闵踆为防朝臣特意成立的队伍,全由武功不俗的太监组成,专干那暗杀监听之事,很少有人知道,当年端妃也是死于这帮人手下。

      闵踆极信任这帮太监,吩咐道:“细细说来。”

      那太监道:“佑王昨儿辰时带八百精兵由北定门进京,在离城门不足半里的佑王府安顿,并派心腹暗藏于北定门内外,但有风吹草动立刻破门而出,且佑王调三万大军驻扎在京师百里之外随时待命。兴王也是一样辰时进京,千余精兵护卫,暗中控制了南济门,府邸也距南济门不足半里,也有三万大军驻扎京师百里之外。”

      闵踆讥笑道:“他们是来逼宫的还是来给朕贺寿的?你继续说。”

      那太监又道:“端王世子和公主昨儿酉时才从西华门进入,只有三十六骑护卫。府邸虽在城西但离城门甚远,城外不见任何端军。三皇子昨儿调动了御林禁军,全城戒备。”

      十万御林那可是专门护卫皇帝的,只有皇命才能调动禁军,听闻自己儿子竟能轻易命令御林卫,闵踆心里很是不悦,阴冷道:“湛洵到比朕的儿子们沉得住气,可见他是有恃无恐。朕记得御林是唐克在统领,哼,朕还没死,他就开始另寻主子?你们给我盯着唐克,但有异动先斩后奏。给副统领岳岩一道密旨,让他时刻注意唐克。”

      那太监叩首领命,闵踆又问,“你们在暗中观察了一番,今日进宫的这些人中可有不妥?”

      那太监道:“佑王倒是会些军中粗浅武功,他那两位贴身侍卫均是高手。兴王文气,身边有四位高手护卫。世子身边到是不见什么人,看她步法颇有些武功底子,却也是不入流的。至于公主,弱不禁风,身边倒有两个小丫鬟,在宫门处侯着没有跟来,痴痴呆呆看傻了,像是没见过世面。”随后又将闵炫杖毙礼部官员的事详细地说出。

      “当年她母亲就是个绝色妖孽,除了朕,哪个男人能自持?”闵踆来了兴趣,自言自语道:“难道湛洵没有把永平训练成他的棋子?你以为呢?”这话是对赵福全说的。

      赵福全赶紧躬身回道:“老奴不知,莫不是这里面还有什么阴谋?”皇帝嘛,就是要比任何人都聪明,所以他必须得装成无知模样。

      闵踆笑道:“阴谋?湛洵可不是傻子,再怎么训练,这公主就是公主,女儿家的,在家从父兄,出门从夫君,岂能自由放纵。公主自古以来不过是联姻外族笼络下臣的工具,如何还能运筹帷幄驰骋沙场?湛洵也明白这点,索性就不管了。”

      “皇上圣明,”赵福全拍了句马屁,他可是人精,知道这样远远不能满足皇帝的虚荣心,紧接着又装傻问道:“老奴还是不明白,既如此当初端王为何把公主留下?又为何把公主送回来?皇上只有这一个公主,肯定会给公主寻个好驸马,莫不是想借公主拉拢驸马,以此来控制朝臣?”

      闵踆得意笑道:“永平既到了京城,这谁当驸马的事当然是朕说的算。朕以为永平之所以留下,恐怕是李妃临终前的嘱托,湛洵借口李妃身亡铲除了朕的眼线,故而遂了李妃的愿。至于为什么送永平回来?”他突然哈哈大笑,“他万万想不到竟留了个祸害。朕的线报早探听清楚了,他女儿和永平竟有磨镜之好,他岂能容忍?悠悠众口人言可畏!他若一味棒打鸳鸯弄得人尽皆知,他颜面何存?所以借朕的手分开她们,这才把永平送了回来。”

      赵福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世子要恨也只会恨皇上,端王和她还是好父女。这端王竟连女儿也设计。”

      闵踆森森阴笑道:“朕岂能如他所愿。这永平于朕于湛洵都是无用的弃子,于湛凞来说却是如珍似宝。将来湛凞继承王位,而朕控制了永平,那湛洵的如意算盘,”他畅快地一笑,忽又长叹道:“朕的三个儿子虽不争气,但这闵氏的江山终归还是要给他们的。朕放权给他们,就是想让他们积聚实力,将来端王异动,好联合对敌,可你看这三个逆子,竟争相派人去讨好湛洵,妄想得其助力。岂不知以虎谋皮,搭得可是身家性命啊。”

      “皇上苦心,三位皇子一定能够明白的。”赵福全劝道。闵踆点点头,又对那太监道:“你去吧,记住,事无巨细皆要来报。”

      那太监领命而去。闵踆又闭目养了会神,对赵福全道:“你去内库挑些物件,亲自去端王府,就说是朕赏给公主和世子的。”

      赵福全道:“那大皇子和二皇子他们是否也要赏赐?”

      “朕这是做给天下看的。朕恐怕湛洵包藏祸心,暗中有其他子嗣。湛凞不过是个女子,湛洵怎会将王位给女儿?朕看他让女儿担世子名,无非是为了保护真正的血脉,要不然怎会轻易将女儿置于京城险地。他既不怕朕将他女儿禁锢在京中,朕就将计就计,让天下人知道这湛凞就是朕认可的世子,将来他要有反心,肯定要另立世子,朕那时再放湛凞回去夺位,再用永平牵制湛凞,如此一来端地必纷乱不堪,朕也可放下心了。”闵踆说了这些话,便觉有些渴累,呡了口茶后又歇了下,才叹道:“那些个田间庸碌的下作蠢货,但凡得了些钱财还不是要掖着藏着护着,何况朕这个位子,都是以命做搏杀红了眼,朕这些年何敢放松过。不过偶尔享乐一下,那些个沽名钓誉的所谓忠臣铮臣,竟又来烦朕。朕这心里的苦和累,他们何尝想过。朕也只有和你这老人说说罢了。”

      “皇上,奴才跟了您几十年,您的苦衷奴才哪能不知,”赵福全哽咽道:“如今您年近古稀虽龙体康健,可在这么思虑下去,您这身子骨您不心疼,奴才都替您心疼。”

      闵踆悠悠叹道:“湛氏不除闵氏堪忧啊,那三个逆子和朕当年一样,大位当前,哪能看透啊。罢了,你先去吧。”

      赵福全领旨去了内库,挑了些进贡的绸缎珍宝,来到了端王府。湛凞和闵仙柔自然要亲自来迎,一番客套恭维后赵福全便告辞而去。

      内室中,湛凞看着这些赏赐,对闵仙柔笑道:“这晋朝的百姓都衣不遮体了,你爹倒是有钱啊,瞧着绸缎,细腻顺滑,一看就是极品。”

      “我哪有爹,他不过是杀我娘是凶手,我迟早要报了仇。”闵仙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今儿打赌可是我赢了。”

      湛凞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无赖地道:“那你来啊。”

      闵仙柔秀眉一挑,莲步款款过来,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柔荑小手轻轻在她脸上画着圈。湛凞心痒难耐,伸出手臂将闵仙柔带入怀中,紧紧箍住她。闵仙柔咯咯笑道:“就仗着力气大,尽来欺负我。”如兰的口气拂过湛凞的面庞,激得她浑身燥热,干脆伸出丁香小舌去添那樱桃小口。好一会儿,两人气喘吁吁香汗连连,皆是满面红晕眼神迷离,方才分开。

      平息了一阵,湛凞才开口道:“闵踆这么爽快答应你住在王府,莫不是怕你带到宫中的人会暗害于他。”

      闵仙柔趴在她怀中,娇弱无力道:“这不过是一层原因。我看他想讨好你。”

      “他和我父王暗中已势如水火,讨好我作甚?”湛凞眉头一皱道:“今日你我故意在人前亲密,那闵炫不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便再也无所表示,看来你我的关系,他们早已知晓。闵踆不敢留你在宫中怕是防着你我勾结。”

      闵仙柔轻轻摇头道:“也许有这层意思。但这毕竟是京城,闵踆想防你我轻而易举。我寻思闵踆不过是做个讨好你的样子给天下人看,目的无非是坐实你这世子的名,将你掌控在他手中,若他需要,可以借你的名义惑乱端民甚至端军之心。”

      湛凞冷笑道:“我们湛氏是他想囚就能囚得住的?”

      闵仙柔拿鼻尖点点她的鼻尖,展颜笑道:“闵踆既知道你我的关系而没有分开你我,便是存心要拿我来牵制你。这样更好,你我安全无忧矣。从今起,你可敢和我在外人面前作对恩爱情侣?”

      “这是为何?”湛凞不解。

      闵仙柔微笑道:“绝了宵小之徒的觊觎之心。怎么,你怕天下非议?”

      湛凞爽朗笑道:“天下间,还有什么比我的仙仙重要!”

      两人正在温存,湛凞的贴身婢女银月在屋外回禀道:“佑王闵炜,兴王闵煜,三皇子闵炫同时派人来下帖宴请世子。”

      湛凞想了下,吩咐银月道:“你去回了来人,就说本世子做东,今晚酉时在京城最大的酒楼摘星楼宴请三位皇子。”

      “你父王让你来此,无非是要历练你,让你瞧瞧未来对手为何。你此去要细细观察小心周旋,切不可生了轻视狂妄之心。”闵仙柔叮嘱道。情人的话可比圣旨要好使,湛凞笑道:“我就那么不顶事?你放宽心,唉,还没过门到和我娘亲有得一比了。”闵仙柔气得直要咬她。

      天色将晚,闵仙柔亲自给湛凞穿戴整齐,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戏谑道:“好个风流俊俏的少年郎,若敢招蜂引蝶,回来戒尺伺候。”

      湛凞搂住她的腰,乐道:“这世上最香的花在我怀里呢。”说罢亲了她一口,只带着侍女子端出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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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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