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氏王朝

作者:马为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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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摘星楼地处城中,上下三层,高出周围房屋一截,看上去气派无比。这摘星楼的老板姓王,是个八面玲珑的生意人,和当朝权贵均有勾结,故而这酒楼生意十分火爆。这王老板也会别出心裁,三层包间只招待皇亲国戚一品大员,二层包间只准达官贵人巨富豪强进入,底层方才对那些颇有财气的士族名流开放。

      今晚三位皇子一位世子大驾光临,王老板早得了端王府的信,封了店不准旁人进,早早亲自在门口相迎。不多时,街的两头传来一阵喧嚣,两队盔甲鲜明的士兵相对跑来,到了摘星楼门口突地停下一字排开,个个双眼圆睁杀气腾腾。一队后面跟着是三位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为首的身材结实,颇有些英武之气。另一队后面跟着的是一辆马车,四周有四位骑卫护着,到了门口,车帘一挑,下来一位文质彬彬的男子,微笑着朝对面马上英武的男子一抱拳,“大皇兄,别来无恙?”

      英武男子翻身下马,哈哈大笑,“二弟,你还是一副酸腐才子的模样。”

      王老板早过来谄笑道:“两位王爷大驾光临,真是,”话音未落,又一队金盔金甲的队伍踏步而来,个个面色骄横目中无人,竟是御林军。后面被侍卫们团团护住的八抬大轿缓缓过来,一个侍卫高喊:三皇爷到。其后闵炫才慢吞吞下了轿,对先前的两人颔首微笑道:“两位皇兄,请了。”

      佑王闵炜仗着自己是老大一向口无遮拦,“三弟好大的架子,连父皇的御林军都请来助阵了。”

      兴王闵煜打着圆场道:“三弟久居京师,自然最得父皇赏识,调动一二御林军算不得什么。”他这话明为劝慰,实则火上浇油。

      闵炫皮笑肉不笑道:“我这皇子哪有二位皇兄威风,封王裂土,手握重兵啊。”

      眼见气氛不对,在一旁的王老板立即上前哈腰笑道:“三位皇爷,快里面请。”这三位皇子也不好在大街上撕破脸皮,于是面和心不和地相视一笑,进了酒楼。护卫们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这一番动静早惹来了无数百姓围观,人群中一青衣少年看着这幕对身旁的侍女道:“子端,你以为如何?”

      子端素来话少,面无表情道:“排场而已。”

      “无趣。”少年笑骂了一句,“该我们了。”说罢走出人群,来到摘星楼前。王老板领着三位皇子进去了,门口只留了两个伙计,见有人往里闯,赶忙拦住,傲慢道:“你什么人啊就往里面闯?知道这儿规矩吗?这是你这种人能去的地方吗?”

      少年也不恼,平和地笑道:“看你二人嚣张跋扈,平日里没少欺压百姓吧。”

      那两个伙计恼火地看着少年,其中一个更是狂妄道:“告诉你,府衙大堂都比不得这里。那些六七品官员见到我们点头哈腰,还不一定能进去呢。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快滚,否则,爷爷们把你这好看的小脸蛋打成蠢猪头。”

      “这位少年,带着你的人赶紧走吧,他们可惹不起。”“是啊,他们可凶着呢,搞不好要了你的小命。”“可不是。前不久,他们见有个路人不顺眼,竟将人打得吐血呢。”人群中有人见这少年风度翩翩,心有不忍出言提醒道。

      “常言道,宰相府里七品官。想不到这京城的酒楼竟也有这么大的谱?”湛凞嘴角一翘,笑得有些邪魅,直让旁人看呆了,她四平八稳地道:“你真不让我进去?”身后的子端清楚地知道,小主子发怒了,这可是她要杀人见血的征兆。

      出言不逊的伙计尤自大喊道:“滚滚滚。”说着竟想伸手推搡湛凞。湛凞轻巧一闪,眼神早瞧见才将下楼的王老板,故意漫不经心道:“既如此就麻烦你和刚才的进去的三位皇子说一声,门外恶犬当道,湛凞就不进去做东请客了。”

      伙计一愣,王老板耳朵尖,急忙飞奔过来,赔笑道:“您是世子?下人眼拙,您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快请快请。”他见湛凞年纪尚小,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糊弄过去,于是弯腰躬身笑着做出了请的手势,等了片刻,只见湛凞微笑不语,却并不行动,他有些拉不下脸来,尴尬地对那两名伙计怒道:“还不赶紧跪下给世子赔罪。”

      两名伙计反应各不相同,一人是慌忙跪下口中不住哀求饶命,而那个想伸手推人的伙计居然跪下后还舔着脸嬉笑道:“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吧,就当听到狗吠了几声。”围观的百姓哄然大笑。那伙计见湛凞也笑了,以为没事呢,更加没脸没皮地笑着。谁知湛凞对子端一伸手,子端心领神会恭敬地将钱袋奉上。湛凞从钱袋中摸出一片金叶子,随手往地下一扔,引来众人一阵惊呼,她笑容更盛,指着那伙计道:“有谁愿意出来把这恶犬踩死,这金子就归谁。”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那伙计也变了脸色,抬头求助地望着自己的老板。王老板比他镇定多了,赶紧低腰赔笑道:“世子这是何必呢?天子脚下,闹出人命,谁敢担待?”他这话即是说给湛凞听,也是说给百姓听。这不是端地,轮不到你一个小小世子来耍威风。你们这些低贱草民也不要跟着世子胡闹,敢动我摘星楼的人,也要掂量掂量你们有没有本事和官府作对。

      这话让老百姓安静了不少,可湛凞却依然含笑着又摸出金叶子往地上一仍,道:“本世子今日当着大伙的面做个保证,出了人命端王府兜着,若是谁因此被官府捉去,你们可以到端王府来找本世子,把所有罪名都推到本世子的头上。大家都来做个人证。”人群中忽地又发出更大的嘈杂声,只是仍没有人敢上前,湛凞也不急,气定神闲地往地上扔着金叶子。随着地上的金叶子开始变多,现场已是一片死寂。扔到十片金叶子时,人群中那些无赖流氓已是蠢蠢欲动。等到地上有十五片金叶子时,所有人已经眼冒狼光,直勾勾贪婪地盯着地上的金光闪闪。

      欲望就像即将决口的坝堤,所差的只是一个临界点。每人心中都犹如鼓击,每落一片金叶子,这鼓就狠敲一下。十七、十八、十九、二十!突听有人大喊一声,“世子,我们来。”众人寻声望去,竟是跟着三皇子来的御林军校尉!

      “世子,我等御林军是护卫皇城安全的。这等小人罪该万死,自然该由我们来处置。”这领头的校尉红着目,喘着粗气,衣襟敞开,全无姿态,放眼再望去,所有御林军竟是一副德行。

      湛凞瞧了一眼已经脸色惨白的伙计,淡然一笑,“拿去吧。”

      那校尉头领像见到亲爹娘一样,猛扑上去将金子划进怀中,然后安稳地舒了口气,大声呵道:“兄弟们,把这以下犯上的下三滥给我活活踩死。兄弟们放心,世子的赏钱每人有份。”最后一句话最有分量,御林军们一哄而上,将那伙计拖到街上围住,使劲地下着脚。

      王老板见势不妙赶紧对身边的亲信低语了几句,那亲信飞奔而去。片刻有个少妇抱着个婴孩哭呛跑来,嚎声动天。王老板见状赶紧上去好言求道:“世子,这伙计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他一死,他们家就剩下孤儿寡母的,还望世子宽恕一二。”他听说过湛凞的事,以为这玲珑剔透的女世子不过是想解气罢了,女儿家哪有不心软的?

      哪知湛凞走到少妇面前,抓起一把金叶子塞进少妇的怀中,冷冷道:“你丈夫欺压百姓时,那些个百姓也是有妻儿的。你丈夫死了,你大可改嫁,若有人敢拦阻,你可到端王来求助。这些钱也够你过一辈子。若再敢出声,连你和孩子一并踩死。”那少妇吓得愣住不敢出声,下意识地捂住了孩子的嘴。

      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御林军脚下,那伙计哪还能得命。湛凞转身又去看另一名得罪她的伙计,这伙计磕头如捣蒜,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湛凞刚想惩戒,却见这伙计伏在地上的双手,不由心中一动,冰冷道:“你可知罪?以后还敢再欺压百姓?”

      “知罪知罪。不敢不敢。”这伙计一味哆嗦地重复着。

      “给你个教训,记着点。”湛凞有意看了一眼王老板,这才带着子端进了酒楼。

      王老板看着街上的尸体,心中大恨,这些人可都是他费尽金钱培养的心腹打手,若是不能护之,谁还敢给他卖命?他又看看这被吓破胆的伙计,好生安慰道:“这世子不过就是个做质子的货。且让她得意两天,等将来她被困在京城,我自然会替你们出这口恶气。”这伙计磕了头算是谢恩,可谁也没注意他低头一瞬间眼中闪过的狡猾。

      湛凞似乎听到了王老板的话,突然又转身回来,道:“我堂堂端王世子在你店外受辱,你难道没有表示?”

      王老板吓了一跳,挤出一丝笑容,“您的意思是。”他最怕湛凞提钱,虽然摘星楼收入丰厚,但上下打点,那也是笔巨款,真正落到他荷包里的,其实所剩无几。

      湛凞仿佛明白他的心思,假笑道:“本世子当然不是要钱。”

      “您说怎样就怎样。”王老板刚松一口气,又听湛凞道:“本世子自然知道王老板是存心赔罪,所以本世子也绝不会在三位皇子面前说你这酒楼的坏话。不如这样吧,皇上天寿在即,为表你对皇上、对朝廷的敬忠之心,你就每日施舍一千个肉包,直到天寿之时。对了,要足二两肉馅,本世子会派人来监察的。”

      王老板简直要疯了,离皇上大寿还有十来天,这一万多个肉包得多少钱,可是这个施舍的理由他怎么好拒绝,要是不答应,旁人还不说他对皇上不敬。更何况三皇子是他最大的后台。他双眼喷火地盯着湛凞的背影,心中早将这女子千刀万剐。

      湛凞似有感应,蔑视地看了一眼王老板,爽朗笑着上了楼,好似这里的常客,径直来一间最宽敞奢靡的厢房。房中坐着的三位皇子正围着一张布满佳肴的硕大红木圆桌,默默坐着,见她来了,同时起身拱手笑道:“世子,有礼。”

      湛凞也拱手笑道:“三位皇子真是人中之龙,家父可是经常提起你们。”说罢大方地落座。

      三人也跟着坐下。闵炜一向粗俗,说出的话不经大脑,“世子果然相貌不凡,本王府里的那些女人真是差远了。”

      闵炫皱着眉头,不悦道:“大皇兄,你怎可将世子和你的那些女人相提并论。”

      闵炜很不高兴,“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本王夸世子漂亮,干你什么事。”

      闵煜左右劝道:“世子身份显赫,有凤仪之态凌云之志,天下女子谁可比肩?大哥这话是有些过了,但三弟,我们做弟弟的,岂可对兄长无理。”他转头对湛凞笑道:“您说呢,世子?”他早将湛凞上下打量了几番,不由暗暗赞赏。

      湛凞没有接他话茬,微笑道:“今日小臣做东,三位皇子降尊纡贵前来赴宴,如此天大颜面,小臣倍感荣幸。只可惜小臣一介女流,实在不善饮酒。不如这样,小臣亲自执壶。三位皇子可要一醉方休啊。”虽是这么说,她却不动身。

      闵炫笑道:“世子真会说笑,这等事自有下人来做。”说着双手相击,从屋外进来两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轻巧地给四人斟上酒,然后垂手立在一边,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闵炫举起酒杯,“世子,两位兄长,请。”闵炜、闵煜也举起了酒杯,湛凞却端起了茶盏,笑盈盈点头示意。闵煜只把酒杯放在唇边意思了一下,然后立即掏出锦帕拭了拭。闵炜却是等闵炫喝下后才一饮而尽,出言讽刺道:“今儿是世子做东,老三你到有些喧宾夺主啊。”

      闵炫冷哼一声,“大哥如今到会用些成语了。”

      眼见又要尴尬,闵煜立即圆场道:“咱们三兄弟是来做陪世子的,一切凭什么世子做主。”他见湛凞只是一味地笑而不答,不由暗骂一句混蛋,又笑道:“老三,你这摘星楼挑人的眼光倒是不错,这两个酒家女姿色上佳。大哥,可有兴趣?”

      “本王的封地,苦寒贫瘠,到处都是刁民乱匪,又和北狄接壤,成日间打打杀杀,比不得老二和老三这繁荣。不过弄几个漂亮女人也不是难事。世子若有兴趣,本王送你几个,绝对是又鲜又滑的嫩雏。”闵炜这话一出,闵煜和闵炫面上一凛,均看着湛凞。

      湛凞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有些讶异,笑道:“小臣听说佑王爷的正妻是镇守武威郡的大将军范赫之女,这范赫和北狄交手多次,一点也没吃过亏。将门虎女,王爷您能伏得住?”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叫婆娘管得去?”闵炜冲口而出,颇有怨气。

      “大哥当初才到钜城时,依仗范赫的地方多了。如今三十万大军在手,范氏正妻的位子怕是不保了。”闵炫阴阳怪气,暗指闵炜过河拆桥。天下皆知,佑王的封地在钜城一带,那里和北狄、武威郡接壤,天高皇帝远,酷吏豪强横行霸道,乱象丛生。闵炜初到时,谁也不买这个失宠王爷的账,他是受尽刁难,万般无奈之下向范赫求救。范赫也是武夫出生,畅谈之下,颇为投机,又见这大皇子仪表堂堂,便有了招婿之心。范赫之女范氏自幼边疆长大,酷好舞刀弄枪,范赫也宠女儿,还亲自教导,那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偏这闵炜虽自己是个粗鲁之人,却喜欢那种娇柔温顺的小巧女子。可想而知,这二人成婚后一直感情不睦。经过这些年的积累,闵炜终于有了自己的军队,那还把范家放在眼里,连续讨了十几房小妾,范氏更加不依,夫妻大打出手,二人几乎反目成仇。也就是范赫还有军权,闵炜这才强忍着范氏。这已经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也是闵炜心中最大的耻辱,今日听见闵炫拿这事来讥讽他,怎能不大怒,马上就要拍案而起。

      闵煜见湛凞只在旁笑看着,不由感到一丝凉意,只好自己出来劝道:“今儿世子做东,哪有客人驳了主人面?大哥别恼,但凡有点本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三弟身边不也有十几个侍妾。他和自己的正妃不也是格格不入?这正室总不如妾室。”他这话显然是帮忖着闵炜。闵炫一向自视甚高,骨子里好色面上却要做出正经清高的模样,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殊不知掩耳盗铃徒惹笑话。这闵炫的正妻是董桦董太师的孙女,这个女子倒是附和闵炜的眼缘,温柔娇顺知书达礼,只是大家闺秀总是正经自重的。初时得了人,闵炫还有些新鲜,久之甚觉无趣,渐渐冷落下来,再往后竟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若不是有董家背景,这女子的下场恐怕凄凉。

      闵炜当然知道闵炫的情况,果然出言反击道:“三弟尽干那些脱裤子放屁的事,喜欢漂亮女人就直说,何必假模假样,做给万岁爷看呢?”

      闵炫气得满目通红,刚要发作,闵煜按住他,看着湛凞,笑劝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呢?要说美人,听说咱们皇妹永平才是绝无仅有的倾城倾国呢。咱们在这儿说美人,岂不叫世子笑话去?”

      闵炫一惊,这永平可是世子的心头肉,闵煜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借永平的美貌来恭维世子?自己不过多看了一眼永平,湛凞那眼神就刺了过来,闵煜这马屁看来拍得不是地方。他正等着看笑话,却见湛凞微微笑道:“这话说得不假。不过独一无二的永平也只能是我湛凞的。”

      这三位一愣,闵煜反应过来,笑道:“那是自然。世子来京城有没有四处游玩过?”话题转移开来,这四位开始谈笑风生。

      湛凞笑着敷衍,细细地观察起来,这水火不容的三兄弟长得倒是相像。闵炜行伍出身,略微粗壮,闵煜一副白净瘦弱的书生模样,瞧身形,闵炫最为修长。就寻常人眼光来看,这三位都是相貌俊逸之人。又一眼扫过,闵炜和闵炫身后皆有两名护卫,而闵煜却带来四名护卫。这些个护卫虽做王府打扮,然姿态间并不像真正王府侍卫有规章,可见是从江湖中请来的高手。自古做那个位子的,最怕的就是庙堂和江湖的勾结,看了闵踆这个做老子的也有些控制不住这三个儿子了。看来儿子们不但互相防着,对老子也是多有戒备。湛凞想想自己的父王母后,心中阵阵暖意,又想起自己的仙仙,突然恨不得立即回去。她故意露出明显疲惫的表情,其实从她进门到现在还不到一炷香时间,不过都是聪明人,这个台阶还是会给的。果然闵炫发话了,“世子要是累了,咱们就散了吧。改日本宫请世子和皇妹去府中坐坐。”

      闵煜见他自称本宫,脸色一青,随即忍下强笑道:“世子舟车劳顿,是该多歇息。小王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闵炜也道:“本王从钜城带来些小玩意,明儿差人给世子送去。”

      “既如此,小臣就先行告退了。”湛凞也不客气,起身拱手道。这三位也跟着起身相送。楼外,王老板见他们出来,立即上前弯腰笑道:“几位天贵,小店若有招待不周的,望贵人们见谅。”

      湛凞冷笑,这桌酒筵只吃了两杯酒,连筷子都未动过,哪里谈得上招待。她看不惯王老板的嘴脸,有意为难道:“三皇子,这位王老板的杂役惹了小臣,您的侍卫帮着小臣处死了他,小臣在此多谢了。”

      王老板和闵炫同时脸色一变,闵炜和闵煜则面有得色。闵炫甩手给了王老板一耳光,指着御林军的领头校尉,发狠道:“你们怎么不连这个混账东西一并打死?”王老板吓得不停磕头,大叫“饶命”,他哪里知道,闵炫是借他撒气,这御林军没有号令私自行动,皇子的威严何在?以后还怎么令行禁止?闵炫目露凶光,已起了杀意。这名校尉官场混迹多年,心知不妙,当即跪下,掏出那些金叶子道:“三皇爷,这些金子是世子的赏金。御林军的苦楚别人不知,您最知晓,表面风光,底子里穷得叮当响。上阵杀敌,您一声号令大伙儿绝不含糊,可平日大伙儿也是要吃饭的,总不能叫他们跟着小人喝西北风啊。今儿您杀了小的,小人绝无怨言,大伙儿还以皇爷您惟命是从,只求皇爷您把这些金子分给大伙儿。”不愧是老油条,讲得情真意切。

      闵炫一时有些犹豫,这些个御林军平日就是这幅贪钱模样,自己也是砸了好多钱财才换来他们发誓效忠,杀个人容易,伤了御林军的心,谁还替自己卖命。再看看那两个王爷,即便有端王相助登了基,没有兵权,皇位也坐不稳。他有心想饶这校尉,却拉不下脸来。湛凞笑道:“三皇子,这校尉也是替小臣出气,看着小臣的面上,饶了他们吧。”

      “也罢,看在世子的面上就饶你这一回。”闵炫故意不情愿道。

      闵煜也笑道:“这位老板不过是个低贱的生意人,狗眼看人低,也无恶意。老三,你就连他一并也饶了吧。”说着过去将王老板搀扶起来,亲自替他掸了掸灰尘,王老板简直受宠若惊,呆住了。

      闵炫当然不会杀自己的摇钱树,冷“哼”了一声,又笑着送湛凞走了,才上轿而去。紧接着闵煜也上车走了。闵炜骂了一句:“一个好女色的小娘们和你们两个装模假样的东西,真他妈的绝配。”说完,似解了气,跨马而去。

      王老板缓过劲来,冲着闵煜的马车竖起大拇指,自言自语道:“都说兴王礼贤下士,今日一见,真是个贤王。”

      这全部的景象被躲在门后的伙计看得真切,不多时,一份密信便由武师德呈给了湛凞。

      湛凞正靠在榻上,吃着闵仙柔喂过来的精细小菜,好不惬意,看了密信后随手扔到一旁,并不理会。直到吃饱后,漱完口净过面才懒洋洋枕着闵仙柔的腿,打了个哈欠,慢慢将今晚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末了笑道:“我这东主做的真是败兴。既没掏钱也没下筷,连口茶水也没捞着。”

      闵仙柔轻轻给她揉着太阳穴,道:“他们这是怕下毒。皇帝还在世,又是在京城,他们竟提防到这种地步,可见已没缓和的余地了。只杀一个人便在京城百姓中立了威,你这事做得妙,顺便让闵踆以为你骄纵成性、刻薄暴戾,真是一举两得。你且说下你对这三兄弟的印象。”

      听到心上人赞扬,湛凞很受用,想了想道:“勇而无谋,骄而多疑,躁而寡断。”

      闵仙柔问道:“何以见得?”

      “今儿宴席上,闵炜等闵炫喝下酒才饮了自己那一杯,真是蠢货,酒杯上不能抹毒?这不是勇而无谋?再看闵煜,不过嘴唇沾了一点酒,就立即拿丝绢抹唇,身后足足四位高手护着,还不是骄而多疑?闵炫他更是耳根子软,自己的手下不听号令,跪下求了几句,他竟然放过了。这不是躁而寡断?”湛凞等着闵仙柔夸奖。

      闵仙柔却摇摇头道:“端王府关于这三人的情报还少?闵炜无谋倒是真的,可哪里有勇?在钜城时,北狄一旦来犯,他哪次不是靠着他岳父?把粗鄙当豪爽,到处炫耀武力,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烂泥。莽而无谋更为贴切。闵煜对下属颇为亲和,图了个礼贤下士的美名,他这人爱惜羽毛,极重名声,倒有些骄傲之气,不过看他今日对王老板的态度,连这等小人他都谦礼,可见并不是真的贤,骄伪而多疑,才是他的本性。闵炫寡断却是真的,不过此人狡猾善变,非有十成把握决不肯轻易涉险,他哪里会躁?狡而寡断才是。他今晚三番四次挑衅闵炜是有缘由的,你可知?”

      “你真是给个蜜枣又抡起一棒。我还指望你夸呢。”湛凞撇撇嘴,“我连这都不知,这世子趁早给别人做吧。闵踆虽不喜大儿子,但没有谋逆大罪也不会拿他怎样。闵炫成天间想他两个哥哥死,都快疯魔了,闵踆不发话,借他个胆他也不敢,京城遍布闵踆的耳目,他刺激闵炜,不过希望闵炜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举动,惹怒了闵踆才好下黑手。他今儿只是小试牛刀,日后还不定要出什么招了。”

      “你啊,”闵仙柔戳了她下脑门,娇嗔道:“我知道你瞧不上这朝廷,但切不可生了轻率自大之心。你再说说,为何闵煜要帮闵炜?”

      “三足鼎立,相互制衡。闵炫已在明面上占了先机,若收拾了闵炜,断不会放过闵煜的。不过他手上没什么军权,想坐稳皇位,还需我们端军相助。另外两个合则两利,只是双方斗得像乌鸡眼,素日防心很重,哪肯携手。想要翻盘,也只能依靠我们。”湛凞慢悠悠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学了饶舌的嬷嬷样,当心老的太快,我不要你了。”

      “你敢!”闵仙柔使劲揪了她的耳朵,气呼呼踢开她,吩咐人端来笔墨纸砚,在纸上第一行写下了闵踆两字,第二行写了闵炜、闵煜、闵炫三人的姓名。在闵炜下面写下了范赫的名字。在闵炫下面写下了董桦的名字。又在董桦的旁边写下了马强的名字。又在董桦下面写下了董平的名字,又在董平的下面写下了董世杰的名字,在马强的下面、董世杰的旁边写上了马志洁,停了一下,又写了个韩亮节的名字。然后才指着上面的名字逐一说道:“范赫和闵炜的关系,我就不消说了。两人不和已久,可堪利用。”说着在范赫的名字上打了个勾,又道:“董桦是个老臣,历来受闵踆器重,他素来支持闵炫,不过他孙女虽是闵炫正妻却并不受宠,这一点似乎可以利用,只是这董太师是朝中有名的不倒翁,圆滑狡诈,心思难猜。董平是董桦的儿子,董派现在以他马首是瞻,这人心思不定。”说着在董桦、董平的名上打了个圈,又接着道:“自从董桦和闵炫结亲后,这位马强的官位就一路直升坐了如今的丞相位,可见闵踆堤防之心甚重。现今董马两派党争的厉害,马强一派是皇帝制衡的棋子,必定不会轻易表态支持谁。可堪利用。”说着在马强的名字上打了个勾,又道:“最后三人号称‘京城三杰’,皆是二十岁左右的风流才俊,如今在朝堂风头正劲。董世杰是董平的之子,马志洁是马强的之子。韩亮节则是新科状元,韩家虽也是个大家族,但不过是乡绅土族之流,家世背景并不出众,不过闵踆好像对他另眼相加。这三人你该结识一下。”说完又在这三人的名字上打个勾。

      “你还少写了个名字。”湛凞拿起笔,写下了李朗二字,“这人在雁翎关十多年,把我端军堵在中原之外,半步不得进。”

      闵仙柔拿过笔,把李朗的名字划掉,“此人虽是一代名将,却过于耿直,不通权谋。欲要除之易如反掌,不足为患。不过最好收为己用。”

      “你说得轻巧,赵岩将军是我端军的名将,他也只能死守护城不出,你说李朗厉害不?”湛凞内心里其实很佩服李朗。

      闵仙柔却不屑道:“战场上杀人是最蠢的,我儿时就知道了。真要想置人于死地,方法多了。飞鸟尽良弓藏,若是没了你父王这个对手,闵踆会放权给李朗?你看整个晋朝,闵踆控制着京城附近十万戍京军和京中十万御林军,他二个儿子闵炜和闵煜一南一北各有三十万兵马。就连在武威郡抗击北狄的范赫也不过只有十万兵马,这几年范赫苦苦支撑,好几次军情告急请求增兵,闵踆就是不允,可见他疑心到什么地步。李朗那二十万晋军可是最精锐的,他本人又是名帅,闵踆会放心?若是能找个由头,让闵踆不再紧盯端地,李朗自然再无用处。”

      湛凞摇头道:“可这由头难找。闵踆一向视我父王为眼中钉,要他转性,恐怕不能。”

      “如今我们身在京城,已是靠近了闵踆,只要有心,总能寻着。”闵仙柔很是自信。

      湛凞也是一笑,放松了心情,拿起写满名字的纸张,道:“这所有人中只有闵煜似乎没有关系靠山,有点意思。”

      闵仙柔点头道:“孟阳一带素来富饶,闵煜有兵有粮,日后必是大患,可惜,”她没再说下去,湛凞也明白,她们现在除不掉闵煜,只能坐视他壮大。

      闵仙柔见湛凞有丧气之色,忙宽慰道:“争天下非一朝一夕之功,你父王谋划隐忍了那么些年,你不过才十五,还等不得吗?”

      湛凞精神一振,笑道:“有你在身边,什么等不得。我只是奇怪,当年闵煜只有少许人马,如今竟将自己的势力扩大至这种地步,闵踆这三个儿子以他最强,按理太子之位非他莫属,为什么闵踆偏宠闵炫?子以母贵?闵踆他好男色啊。”

      “这事恐关系到宫闱秘闻,咱们慢慢打听吧。你也别涨他人志气,闵煜不见得多强,南方素来少有兵乱,又没北狄威胁,他这才能安稳起家。”闵仙柔指着纸上的几人名字,道:“藩王和朝臣结交素来遭忌,和这几人结交还得从长计议。从明天开始,送礼的人恐怕就要上门了,这几日你还是安生在王府待着,以静制动,从这礼物中,朝臣们的心思也能窥得一二。对了,还有件事,你我的关系必须要让京中人尽皆知。”

      “这好办,派几个人四处宣扬一下就是。我到不在乎我和你的关系大白于天下。”但你这么做我总觉得似乎不简单,这想法湛凞到底没说出口,她搂住闵仙柔笑道:“成日在王府那多无趣,不如我们逛逛京城?”

      闵仙柔白了她一眼,“你戏文看多了?当真那些个大户人家女儿都能女扮男装上街寻觅佳婿?平日里,别说大家闺秀,就是那小家碧玉,哪个姑娘家随便抛头露面的?在端地,有你父王明里暗里纵着护着,我才能得空和你去过几次街市,那还是化了妆易了容。你这女世子天下独一份,可我呢,顶着公主名,真要男装出门,被眼线瞧了去,能不让人心疑?这还是娇弱无依的公主吗?你真要嫌闷不愿陪我,自个去吧。”语气甚是不善。

      “我的心都在你这个天仙这儿,还能跑哪儿去?”湛凞无赖般将闵仙柔抱在怀中,使劲地亲了一口,陶醉地深深吸口气,“真香。”

      “都是口水,”闵仙柔嫌弃地摸摸自己的脸,拿起那封密信一看,突地扑哧一笑,“好女色的小娘们,真贴切。”湛凞努努嘴,又听她说道:“这么快就有了消息,一定有你们的人。”

      “那个被我饶过的伙计就是我们的人。他伏在地上求饶时,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中指、无名指、小指并在一起,食指和中指间微微分开,这是我们的暗号。父王真是,在这种地方都有探子。”湛凞玩笑道:“仙仙,你太聪明让我好有压力。”

      这马屁拍得到位,闵仙柔嘴角一翘,得意笑着掐了一下她的手臂,惹得湛凞大呼小叫,两人嬉闹玩耍,好不快活。

      其后几天,到端王府拜访的,湛凞一概不见,只留下礼品,除了闵氏兄弟和一些没有眼力的官员的礼品贵重外,其余人送的皆是泛泛,董桦和马强都没有送礼,完全符合湛凞和闵仙柔所想。这时,整个京城关于湛凞和闵仙柔的关系传得沸沸扬扬。当然,湛凞好动,到底没忍住,打着给闵仙柔卖,在京城四处逛了逛,给闵仙柔卖了一大堆新奇小玩意回去哄她,还特地派人盯着那位王老板施舍肉包,这王老板真是叫苦不迭。其间闵仙柔装作孝顺,几次请求面圣,果然如她所料,闵踆以身体有恙拒绝了。

      一晃十二日过去,四月十七日,终于迎来了闵踆的七十大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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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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