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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窗外雨水如瀑,已经是深夜,纲吉还是没有一点睡意,在幽暗中睁着眼睛,感受到整个世界像是一个闷热不透气的蒸笼,而自己就是无数包子中的一只。
一出生的人们多么像一个个沾水的生面团,粉嫩鲜活,随着呆在蒸笼的时间变久,开始发酵,变形,表皮光滑,内在充满缝隙和小孔。越是上层的位置,就熟的越快烂得越快,这种变化就越明显。
包子包子……翻滚的包子。
雨水就像笼子里的蒸汽一样濛濛的洒在心上,纲吉失眠了。
就是接受表彰而已……而且我也确实救过人啊,这样也没什么太过不去的吧?不是这样的吗?
从小不就一直很羡慕那些站在国旗下高台说话的人?如果站上去也露面一次,妈妈也会很高兴的吧。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吗?
褐色蓬松头发下的脑袋深深埋进了柔软的棉絮里,短暂的黑暗让月光不再闪烁人的思维。为什么我会犹豫呢?这种事情…… 也是老师和学校为了帮助我安排的,难道不应该接受好意吗?如果有加分的话,新宿也……
手指不由得痉挛一般的抽紧,死死抓住了埋在脸上的枕头,狠狠抠进棉絮里。
从小成绩一直是倒数、从一开始被揪烂丢掉的试卷到后来写得满满的作业上一排一排的红叉,体育课上聚成团一起有说有笑离去的同学们,母亲悄悄收起家长会通知时轻声的叹息,父亲模糊不清的容貌和背影,站在楼梯转角的窗口默默俯视同学们篮球场上挥洒汗水身姿的自己……
片花一样倏倏划过脑海的陈年记忆翻腾滚涌,晚餐时刻那种刻骨的孤立感收拢花瓣一般,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下雨的夜,他满怀忐忑和期待的躲在低矮的灌木后,本该无人寂静的校园,喜欢的女孩轻柔娇美的年轻声音,脚下是泥泞的土地,头顶是飒然的冷雨。年轻狂跳的心脏和听到评价后嘴角僵化的弧度,发梢滚落的雨滴坠在鞋尖摔成八瓣。
还有凛冽的风沙,一个背影和一句不问意愿的期许。
”如果……如果我这么做了,就可以过和以前不一样的日子吧。”
幽暗封闭的空间,没有人回答他。
只不过是一次表彰而已,不是吗?
泽田纲吉,你努力想要上高中,到底是为什么?是因为什么呢。
自由、想要飞,到底什么又是自由,是有钱吗?将来找到好的工作,赚很多钱,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无视我吗?还是为了帮助和保护身边的人呢?还是……
哈哈,一直在吼叫着自由自由,弄了半天,我自己都不知道自由是什么意思。
整个身体翻了过来,放任自己的肢体四仰八叉的瘫散在床上,睁大的眼睛在昏暗的虚空中凝视着什么,到头来只有石灰剥落、糊着报纸的天花板可看。
如果是云雀前辈的话……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恨不得打自己一个爆栗,云雀怎么可能会烦恼这种事情,如果是云雀的话,一开始那个女生就真的去了天堂了吧。
虽然如此,既然如此,不如直接问好了?
就算被咬杀一顿也比这样下去好,一边如此浑浑噩噩思量着的纲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神色何等憔悴,屏幕白光照亮了手心。
“云雀前辈……”删掉。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删掉。
“睡了吗?”找死的话题,删掉……
“学校要表彰我……”关云雀什么事,删。
删……
删……
删……
“哈哈,原来真的会有词多反无言的情况。”纲吉苦笑,抓着手机的腕无力的垂下,身体松弛轻轻倚在了墙上。
是了,他知道长久以前让他备受折磨的事情是什么了。
舅妈那张脸庞又莫名其妙的浮现在黑暗里……有钱人……吗?
“选a还是b 。”
发完这条简讯,泽田纲吉终于没有再多的力气,望着窗外朦胧的雨月,陷入了内心中漫长无解的沉默世界。沉默的世界里空无一人,只有黑白碎片的莫名凛冽。
云雀不用面对这种问题,因为我们不同。
没错,我们毕竟是两个人,任何人和任何人,都是两个人。何况,我和他连“我们”都称不上。
跳楼自杀的男人,骨肉破碎,周遭围观的人们或者惊恐,或者如何,都和死者没有关系了。即使是妈妈,血肉相连,至亲至爱的亲人,也不能完全倾诉和理解对方。
世界上真的可以有完全不和人世有牵绊的人吗?
云雀学长,他又会有怎样的过去,怎样的以后。一定会有人陪伴在他身旁的吧,风会和怎样的存在相融合?能够看到他另外一面的人,又是如何的光景……
这样一想,不知为何,有些痛楚。
就像脚下都没有一丝泥土可以黏连的存在,人间的喜怒哀乐,横飞血肉,都被玻璃一样无形而坚固的事物,隔绝在他身侧。云雀恭弥可以看见一切事物。
那么高的位置。
真的不怕孤独啊。
按下最后一个enter键,指尖流利的掠过键盘,习惯性拿起咖啡杯,才发现已经空了。
男生因为这个动作陷入了短暂的默然,收回的手指按在眉心,旋转套椅,而后站起,向着厅室的一隅而去。
手机嗡然震动一下,主人随手划开屏锁,一串号码下赫然是短短的一个问句,语意不明。
选a还是b。
从银架上取下一瓶酒,开了软塞,凝视了瓶身上某些数字片刻后,云雀恭弥举起它抿了一口,被取下又没有派上用场的高脚杯落寞的站立在他手边。
玫瑰色的酒水倾流而出,跃动出洌然的醇香,被直接倒入口中,顺喉而下,少量蔓延到了唇角,如同血丝一般蜿蜒出迤逦的痕迹。
真的如他自己曾经说的那样。
在旁人眼里,看似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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