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风烟

　　刚刚过了正午是日头正盛的时候，虽然只是春天，也慢慢有了炎热的气息。一个妃嫔模样的女人跪在咸福宫的大门口，应该是跪了很久，连发髻都散了。这样炎热的天气连丫鬟们都懒怠起来，而她挺直了身子，只是脸色异常地红。宫殿里倒是凉爽，早早便摆了冰雕，几个衣着华贵的夫人正与上座的一名女子说话。这女子正当盛年，衣饰华丽，连鞋子都用上好的蜀锦制成，头上佩戴着八宝璎珞朝凤钗，身份贵重一望便知。
　　“娘娘，您掌管后宫如此辛劳，璟妃还敢质问您，简直是目无法纪以下犯上，这种人应该褫夺封号降了位份才对！”
　　“是啊娘娘，皇上多病本就不大进后宫，这些年谁不知道娘娘的劳苦功高？单单她不仅不尊娘娘还屡屡质疑娘娘决定，真是不懂尊卑。”
　　上位的女子淡然一笑，端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璟妃娘家是显贵，手握北军，她父兄又都是将军，怨不得她有底气和咱们闹。”
　　下手的女子赶忙巴结：“说起娘家，谁有娘娘的家门高贵啊？谢丞相是朝之柱石，娘娘的兄弟也是青年才俊，朝廷栋梁啊。”
　　谢贵妃脸上带笑，眼底却毫无笑意：“本宫家门虽显赫，却每日所思莫不是为皇上打理好这后宫的一切，从不敢有丝毫僭越。若这璟妃得罪的是本宫，本宫为这后宫和谐少不得忍气吞声，可是事关后宫法纪，本宫再不出手管教，还由得他翻了天不成？”说罢重重撂下茶盏，唤来自己的贴身宫女：“琴心，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琴心行了一礼：“娘娘，已快到未时了。”
　　谢贵妃慢条斯理地起身，整了整衣襟：“走吧，她也跪了两个时辰了，我们看看去。”说罢便扶了宫人的手款款走了出去。日头大，早有殷勤的小太监撑了伞来，一行人娉娉袅袅，与地上跪着的璟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行至璟妃跟前，谢贵妃才停了下来，却也不说话，只是打量。身旁的黎昭仪早已按捺不住，上前挑衅：“今儿早上娘娘还一副神气十足的表情，怎么如今就像快晒枯的草，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呢？”说罢拿手碰了碰璟妃的衣襟，说到：“哟，怎么这衣裳就烫成这个样子了呢？知道娘娘不像我们这般庸俗女子爱个花啊粉的，一身的好武功，夏天也是一身皂色衣裙，怎么如今还不到五月就热成这个样子呢？”
　　璟妃却还是闭着眼睛一句话不说。谢贵妃微微一笑，开口说：“原是我性子急，为了妹妹不能体会我的心，才和妹妹生气。皇上既降旨你我共治后宫，少不得什么事情都得你我商量了来。不过，今日这事，不是姐姐不留情面，实在是……”她话音还未落，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跪报：“娘娘，太子殿下来了，说要向您请安，已快到正殿了。”谢贵妃脸色一变，自言自语一句“他这个时候来是要做什么？”旁边却没有人说话，她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璟妃，说：“时候也不早了，你一大早就来了咸福宫，先回去吧。”不料璟妃蓦然睁开眼睛，冷冷开口：“娘娘，既然太子来了，今日之事不如向太子禀报，看太子如何决断如何？”说罢也不等谢贵妃回答，竟自己站了起来，踉跄一下，却强自又向谢贵妃施了一礼“娘娘请吧，别辜负了太子的一片孝心。”
　　“儿臣向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安好？”穆熙认真施了礼，笑问：“璟妃娘娘气色不大好，还得注意调养啊。”
　　“谢太子关怀。”璟妃微微一笑，说到：“太子有所不知，今日贵妃娘娘与本宫商量事宜，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呢。”
　　“哦，想来是棘手的事了，不知璟妃娘娘能否告知本王，也许本王能为各位娘娘分忧呢？”
　　谢贵妃向旁边的黎昭仪使了个眼色，她赶忙回答：“后宫小事而已，不劳太子挂心了吧。”
　　璟妃却不容得黎昭仪再说话，她看了一眼黎昭仪：“太子该管什么，不该管什么，何时也轮到你教了？如果连驱逐总领太监都是小事，本宫还真不知道有什么是大事了。”
　　穆熙正色问道：“此事当真？齐福伺候父皇已经三十年了，向来恪尽职守不敢有丝毫怠慢，父皇是一向信任的，他做了什么竟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谢贵妃回道:“太子有所不知，这齐福有个徒弟路巧，原先看着也乖巧，谁知道手脚却不干净，有一味沧海花最是名贵，专门给皇上入药的，向来都归他保管，谁知却不见了，这一定是他偷的，刑务司的人查证过后已经发落了他乱棍打死。这路巧虽然已经伏诛，不过齐福既是他师傅，未免担有教导不严的罪过。皇上身体不好，御前伺候的人得要谨慎才好，他出了这样的错，必然是不能在皇上身边留了。念他服侍皇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免了他的死罪，让他看守冷宫去吧。”
　　“这路巧偷东西，可有证据？”穆熙问道
　　“他既然偷了东西，怎么会让别人看到？后宫看守森严，又有谁敢偷这样珍贵的药材？”谢贵妃说到，“路巧是招了的，太子如果愿意，可以看看供状。”说着便递了一份口供给穆熙。
　　璟妃却是冷笑了一下，说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人都被打死了，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是这路巧手脚不干净，齐福也只是个管教不周的罪名，罚他一罚，又何至于把他逐到冷宫呢？”
　　谢贵妃转向璟妃：“妹妹这话却是糊涂。御前伺候的人，向来是百里挑一，一点错处也不能有的，这齐福素日虽然小心，可惜调徒弟的眼光极差，谁知道以后又会添什么乱子呢？”
　　穆熙看了谢贵妃一眼，接道：“出了这样的事，齐福只怕死一百次都不够的。”谢贵妃舒了一口气，穆熙却又说道：“这事要真是路巧做的，怎样发落齐福本王都不会有意见。不过……这路巧被刑务司审问画押后就直接被打死，知道的说是领头太监动作利索叫人放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屈打成招杀人灭口呢。打本王小时候齐福就开始伺候父皇了，一直小心翼翼从不出错，这次的事也不是他造成的，我看就打他20大板降级留用吧，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谢贵妃脸色不是很好，还想说什么，穆熙却不给她机会：“刚刚值班侍卫还说皇上要找璟妃去侍疾呢，这么巧在这里碰上了，也省的再去通传，璟妃娘娘不如和本王同去吧。”璟妃是通透的人，便顺理成章辞了谢贵妃和穆熙一起出了咸福宫。
　　“今天多谢太子了，若不是您来了还不知道臣妾要受多少刁难呢。”走出咸福宫地界好远，璟妃才向太子说到。
　　“今日之事，我都听李全说了。你是为了保齐福才这么做的，后宫攀附谢贵妃人甚多，难得还有你忠心于皇上。”穆熙淡淡说道。
　　“臣妾虽是妇道人家，还是分得清伦理纲常的。齐公公是被冤枉的，那路巧也死的不明不白。若今日齐福被发落去了冷宫，以后皇上身边更没有可信的奴才了。”璟妃说着便激动起来“太子，皇上已经好几天没有踏足后宫了，听说皇上身子很不好，沧海花失窃连药也续不上，臣妾想去探望，贵妃娘娘的人总是把在门口不让进呢。臣妾怕……”
　　“如今还有三日一小朝，父皇应该没有大碍，不过想做什么也困难啊。今天我带你去探视父皇想必他们是不敢拦的，你就守在里面吧，这样我也放心些。过几日我要安排镇国公给皇上问安，你先把谢贵妃安排在御前的钉子拔一拔。如果要是有人找你的麻烦，”他拿出了一块凤凰令，“这是历朝皇后的象征，不得已的时候你就拿出来吧。”他顿了一顿，又说：“这几天前朝事多，后宫估计也会有大动作，你且撑着，将来我找机会请父皇升你的位分。”
　　璟妃深深施了一礼：“太子放心，臣妾既然进宫，便是做好了一切准备。臣妾会尽力护住皇上，也请太子诸事多加小心。”
　　穆熙点点头，说到：“如此便都靠娘娘了。”
　　咸福宫
　　“娘娘，太子也未免太没有规矩了！”太子走后，黎昭仪便愤愤地对谢贵妃说“这是完全没有把娘娘您放在眼里啊。”
　　谢贵妃冷笑：“本宫又不是他亲娘，他当然不会把本宫放在眼里！可恨我代孝仁皇后照顾了他十年，他却从不和我有丝毫亲近啊。”
　　旁边的刘嫔久未说话，现在也插嘴：“贵妃娘娘也不必伤心，这人心隔肚皮本是常事，好歹娘娘的三皇子也成人了，他可孝顺着呢。”
　　谢贵妃却并不接刘嫔的话，说到：“好了，也不早了，本宫累了，你们散了吧。”两人忙告了退，离开咸福宫。谢贵妃向殿内走去，琴心迎上来说：“娘娘，谢侍郎进宫了，正在内殿等着您呢。”
　　这谢侍郎便是谢祥的次子谢询，谢贵妃的二弟。他见到自己姐姐脸色不好，赶忙行了礼，问道：“娘娘脸色不好，可是近日身子有恙？”
　　谢贵妃身子稍微向后靠靠，说到：“左右不过是璟妃不服我，再加上太子从中作梗罢了。日日见惯了的，本来也没指望这一次能把齐福除了，不过好歹毁了那些沧海花，也算是没有白算计着一场。”
　　谢询面色犹豫，问道：“娘娘，我们真的不给皇上用药？皇上的身子万一禁不起折腾，三皇子还小……”
　　“本宫做什么自有决断。”谢贵妃打断了谢询的话“沧海花是镇痛驱毒的，没了沧海花，皇上日子难过些，却不至于大碍。太子有的是能耐，就让他为他父皇尽这一份孝心罢。”她说罢看了谢询一眼，问道：“前朝的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谢询恭谨回道：“正如娘娘和父亲所料，太子和董氏一党既不愿大哥去收服人心，也不愿派心腹离开东都，他们左右为难呐。”
　　谢贵妃这才有了丝笑意：“这就是了。他们不愿意我们家得势，不过这也是拦不住的。他们担心着皇上又忌惮本宫，是断不肯离开这里的，朝堂上有分量的人大多四散各地镇守诸国，也分不开身，只有大弟弟才能作这个使臣。他要是做得好，东南半壁就是我谢家的天下，到时候何愁大事不成？”说罢，她又不放心地问道：“那陈家有什么动静么？他们可是一向地忠君爱国，如今璟妃在宫里如此明目张胆地和本宫作对，一定有陈君安这个老匹夫在后面指示。”
　　谢询也笑了笑，说到：“娘娘放心，探子一天三道回禀，陈君安领北军镇守陇西，此人心中一向只有军务，他是没什么心力插手东都事务的。”
　　谢贵妃叹了口气：“那就好。只是终究他还有个经纬之才的儿子，终究是心腹大患呐。这陈家和董家的年轻一代都有栋梁之才，穆熙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相比之下，我们谢家还是势单力薄啊。”
　　谢询忙跪下说到：“是臣下不争气，让娘娘操心了。臣一定努力做好娘娘交代的事，为三皇子争取局面！”
　　谢贵妃摆摆手让谢询起来：“罢了，陈氏董氏都是百年大族，又岂是我们一时可以撼动的？可恨祖宗规矩只能立董氏为后，若我为皇后，璘儿是嫡子，又怎能在名分上处处被穆熙压着一头？”
　　谢询靠近谢贵妃一步，压低声音说到：“娘娘，父亲有吩咐，虽不能被正式册封为皇后，若能找到凤凰令，大可凭此号令后宫行皇后之权，璟妃之流到时也好处理啊。”
　　谢贵妃皱皱眉头说道：“说的这样轻松，本宫这些年恨不得审遍了当年伺候孝仁皇后的奴才，一无所获啊。本宫会留意的。”
　　谢询重施一礼，说道：“娘娘一直都是仔细的人。微臣今儿就告退了，待和父亲商议过再做打算。”
　　谢贵妃挥挥手让他下去了，自己却迟迟没有动作。手里的茶冷掉了，她却毫无知觉，饮了一口，才扬声叫人进屋换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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