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何事泪纵横

　　静谧的夜空。
　　忽然一道闪电冲天而降，划破夜幕。撕裂的云层中，一个身影慢慢向闪电走去，苏吉吉紧盯着那本就不甚清晰的影子渐行渐远，心里难以抑制地划过阵阵惶恐，仿佛有一只手在肆意揉捏她的灵魂。冷汗一点点浸透了衣衫，苏吉吉心底一个激灵，急忙开口唤道：“不要过去！”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幽幽地转过身来，俊美秀媚的脸上泪痕斑驳，眼神迷离地定定望着她，幽怨凄凉的语调轻喃着：“到底为什么，他怎么会忘了我？”
　　刹时狂飓飞卷，绚烂的火光炸裂，倏忽席卷整个天宇，伴着电闪雷鸣，地动山摇，那人的影子终究还是消失在了墨蓝色的夜空，只有冷涩的空气里依旧盘旋着回音般的控诉：“他为什么会忘了我……为什么……”
　　一种窒闷的感觉袭向全身，苏吉吉霍然惊坐而起。薄薄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她睁眼看着室内，意识逐渐明晰。

　　万籁俱寂，除了远处隐隐传来的打更的声音。如水的月光斜斜地穿透枝叶扶疏的缝隙，淡淡的影映在窗幕上。微凉的夜风伴着清凉沉静的气息拂过窗缝，舞起白色的纱帘。
　　胸口仍有一阵透彻心肺的凉意，良久抒发不得。
　　她是谁。
　　为什么分明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却带来如此熟悉而悯然的感觉。
　　千万种纷繁杂乱的思绪涌入脑中，苏吉吉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起身将窗户打开，微风拂面，深沉黑暗中，一丝丝淡雅的花香沁入鼻息，所有的一切渐渐平复了苏吉吉急促的心跳。片刻过后，她正欲关窗回榻，脑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张脸她是见过的。
　　只是究竟是在哪儿呢？

　　雨还未停，丝丝缕缕地携着微许凉意在院落中曼洒轻飘，辛陌言撑着一柄竹骨油纸伞进了院门，撩起袍子跨过素姨屋门口的那汪水坑，悠悠地踏进屋来，俊雅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苏吉吉。”
　　苏吉吉正倚着窗看着外面的雨景发呆，听这一声唤，回头一看，眼睛立马笑得弯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怎么会，只是这几日有点事情脱不开身。”辛陌言走到苏吉吉身边，在看到她的脸时，不由得略微一怔。苏吉吉脸上的淤青已全然消退，几日的休养洗去了风尘，辛陌言这才真切地看到了她的容颜。堪称风华绝代的精致脸庞，细碎乌黑的长发，白玉般仿若透明的滑嫩肌肤，修长柔和的双眉下一双幽滟的墨色水眸，不经意间流转魅惑众生的妩媚秋波，婉转勾魂。
　　斜倚在窗边的墙上，细细观察了苏吉吉一会儿，辛陌言蓦然出言感叹道：“如此看来，你要请以符该是确然不难的了。”

　　苏吉吉自然用颇为不解的眼神看向了他，“嗯？”
　　“你应该听说过以符的脾性吧？他要是不愿意，就算我这个好朋友请他，他都未必肯替人医治。”
　　“听说过。据说每次有人请他时他总是会提出一个要求，做到了他才答应。”
　　“没错，我亲眼见证的就有三次，一次他说要那人下棋赢了他，一次他要人收集天下所有品种的花，还有一次竟说要人找到一个足够丑陋，恶心到他吃不下饭的人。总之，他提出的要求总是稀奇古怪。”
　　心下了然，苏吉吉惴惴不安地问道：“那这次他提的什么要求？”
　　“你运气不错，他说要赏心悦目的美人来请。所以我看你就趁早收拾打扮了去见他吧。”
　　苏吉吉轻轻眨了眨眼，“诶？”然后双眸滴溜溜一转，明白了过来，大方地舒颜一笑：“原来我可以也算作美人？这样倒也好，还能省下请美人的银子。”
　　“那么现在就去找他如何？他就住在旁边的辜府。”
　　苏吉吉听到“辜府”二字，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意便立刻僵了僵。习惯性地挠了挠头，苏吉吉的语气既像是在问辛陌言，又像是自言自语：“辜府啊…那辜玄凌在不在啊…”
　　辛陌言看她迟疑不决的样子，心生好奇：“怎么，你好像很怕玄凌？”
　　苏吉吉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不是好像，正是如此。”

　　她怎会不知这两天司命对辜玄凌的预言在城里传的风风雨雨，走到大街上经常听到这样的对话——
　　甲：“司命真人前两天算的那卦你听说了没？”
　　乙：“关于辜玄凌的那个是吧？现在可是到处都在说这件事呢。”
　　丙：“恩，听说那丫头又穷又破又脏又丑，还是哪家大户的下人？”
　　甲：“哈哈，你是不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啊。”
　　丙：“喂喂，这话说的可不只我一个，大家都这么想。”
　　乙：“我老婆听隔壁的王婶说她那天在场的，说那丫头不偏不倚地在眼角那里长了一颗泪痣，就是个穷酸样嘛，看不出来哪里好。”
　　甲：“天啊，还真的是，辜玄凌什么眼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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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苏吉吉不过是去街对面的杂货铺帮素姨打一瓶醋的时间，就听到了不止一拨人的讨论，这才知道这事情闹的这么大。
　　受关注的大人物啊，还是不要招惹比较好。万一辜玄凌不爽自己跟个“小乞丐”整天扯在一起，于是顺手刀了苏吉吉这条命……
　　想到这里，苏吉吉不禁又是浑身一颤。

　　辜府，白以符的房间。
　　“白先生，汤药已经好了。”息玦玉的声音隔着门窗传了进来。
　　“进来吧。”白以符正在磨着药粉，看息玦玉端着一个小盆推门而入，便随手指了指房中的浴桶：“倒进去吧。”
　　看息玦玉将那小盆里的东西尽数倒入浴桶，他才继续埋头将研钵里的粉末倒进旁边的青花瓷瓶里，又将另外几个细口瓶打开，一并总归入青花瓶里细细调配。
　　一旁的辜玄凌正坐靠着桶边闭目养神，刚刚听到了息玦玉的声音，眼睛未睁，懒洋洋地唤道：“玦玉，过来。”
　　息玦玉应了一声，试过了汤药的温度后小心地倒进盆中，然后挽起衣袖将手覆上辜玄凌的肩背，使着合适的力道娴熟地搓揉。

　　白以符将几个药瓶摆在浴桶附近，取过一边的针灸包对辜玄凌道：“我们这就开始吧。”
　　这时屋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然后门被很随意地推开，伴着辛陌言清醇的嗓音：“大白天的，关门做什么……”然后尾音戛然而止，两道身影僵立在门口。
　　苏吉吉一眼就看到了辜玄凌，由于热水蒸而渗出层层细汗的脸庞，被汗水沾湿贴在额头的凌乱乌黑的碎发，性感结实的胸膛上满是晶莹的水滴，汇成一股股细流滑过腹肌，健硕的腰身……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司命的话，恍惚起来。他身后的早已算熟识的娇俏少女在看到苏吉吉后眼睛立马瞪圆，满眼惊愕和敌意。
　　辜玄凌倏然睁眼，看到门口苏吉吉的陌生面孔后双眉微皱，利芒掠眸而过：“出去。”
　　苏吉吉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正觉无措，白以符已经冲到了门口，眼睛发光地看着苏吉吉：“哇，美人！”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白以符将手覆上苏吉吉的胸，同时自言自语：“男的女的？”
　　一旁的辛陌言瞥见苏吉吉瞬间呆滞后憋得通红的脸，叹了口气，拍下他的手：“别吓着人家。”
　　讪讪地收手，白以符边揉着手背边委屈的语气：“验下性别嘛，如此绝色，我还怕又是哪个班子里的男旦偷跑出来，男扮女装。”
　　“胡说，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苏吉吉可是女子，你可别唐突了人家。”
　　苏吉吉？苏吉吉……辜玄凌好似想起了什么，凝眸深思，凛芒略闪，眼底霜意渐起。
　　“以符，你先忙完玄凌这边吧，我们在院里等你。”说辛陌言罢便退了出去。苏吉吉偷瞄了眼辜玄凌，转身紧随其后。
　　白以符意犹未尽地朝苏吉吉挥了挥手：“好，美人，等着我哦。”转身饶有兴味的看着辜玄凌，“苏、吉、吉，该不会恰好就是你那个苏吉吉哦？”
　　辜玄凌悠闲地闭上眼，慵懒带笑的嗓音蕴着漫不经心的冷：“那又如何？”
　　“哈哈，有趣，玦玉说那苏吉吉粗俗邋遢，短浅小人，如今看来倒还有待商榷。只是司命半仙卜卦可从未出过错哦，辜玄凌，你、完、了！”
　　停了半晌，辜玄凌淡淡开口，低沉魔魅的气息在空气中萦绕：“纵然是倾城国色又如何。以符，你明明知道的，尽管世间千人万事形形色色，却终究曾经沧海难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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