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觉

　　雪千杀朝如故时，朝如故说，“若能化解你眸里的愁，我自是愿意的。”

　　他说了这句话，他要死了，如今换做雪千说这句话，意在雪千要死了。我总是后知后觉，一定要将所有阴谋摆在眼前了才幡然醒悟。雪千要死了，不论是谁来讲这句话，若是朝如故心里有一个雪千，他就不会无所动容。雪千从来都没有在跟我赌，她赌的从来只是朝如故。

　　而我，像个傻子般，以为不过就是个赌，输了也不会怎样。熟料，我赢了，却从此输尽了朝如故对我佯装的爱意。

　　我坐在锦榻上想去扯住朝如故的袖只，朝如故惊慌的挥开我，指尖磕到榻上，指甲木辣辣的疼，朝如故不顾我的狼狈，撇下我匆匆离开解连阁，一句话不留。

　　朝如故眼里的害怕再遮掩不住，我忽然间不知何去何从。我也害怕起来，害怕我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勉人所难，自作自情。

　　若水阁的流波障界已然没有了，朝如故一路跌撞着踏进若水阁。雪千换了一身红衣裳无力地躺在地上，左手紧紧握着已插进胸口的碧血莲花簪，暗红色的血液浸满大片衫子，面色惨白的骇人。与她一样惨白的，还有朝如故，朝如故慌乱无措地将雪千护在怀中，想要去扯开她的衣衫看看她的伤。

　　乞生这个术法是一定要肌肤相对的，朝如故想施术，雪千却不肯，雪千死死揪住衣衫的襟口，微虚起眼，朱唇轻起，“你……来做什么呢？”

　　朝如故噎着喉咙般，“雪千，雪千……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我徐步踱至若水阁内，仍旧不肯相信这一切，强装着淡漠的口吻道，“金雪千，你这又是想的哪一招。苦肉计吗。你是不是忘记，你没有心的。”

　　可即便是苦肉计，朝如故也甘愿入局，我此刻只想问一问朝如故，他究竟，把我当什么了？可看着朝如故无措的模样，眼里全然看不见我，我还要问什么呢？

　　只是雪千弱弱抬起眸望着我，“金水千，你又来做什么呢……看我死了没吗？我没有心真是惨……想死也死不干净……你放心，我会死的……我会如你的愿，去死的……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可恋的……我不会扰你的。姐姐，你是我的姐姐啊……”

　　说着握住莲花簪的手更加使力，朝如故急的去阻止，我颓然坐倒在地上。那里明明只有血肉，我却觉得像是刺中了自己的心里，她的那声姐姐，我听到很是心痛，纵使她有千般过错，我是姐姐，我就该要替她担着，而不是弃了她啊。我恼自己，喝她道，“我。我何时让你去死了！”

　　我本意已是心软，可听起来却是咒怨，朝如故恨恨地瞟了我一眼，将雪千护的更周了，雪千却不见任何松手，唇角浮起丝丝嘲讽的笑意。

　　“我做了那么多让你不开心的事……杀了紫昏，杀了桃华，还要抢占一个你爱着，也爱着你的人……我恨你，师父说……你恨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在恨着你……你给我莲花簪，其实不是为了炫耀吧……我明白……明白……”

　　她的声音渐渐小去，我惊觉她话里锋芒，莲花簪明明是她自己要去的，我何曾炫耀了！

　　朝如故不待我解释，朝我怒吼，“金水千！”

　　我被他的吼声震破了心神，朝如故的双眼似是要喷出火来，我记起那日紫昏伤了雪千，朝如故也是这般生气，只除却难掩的心慌。我忽然害怕起这样的朝如故，只敢低声说着，“我。我没有！”

　　雪千做的这些，都是要给朝如故看的吗？而朝如故信了，信了是我暗示雪千去死，我瞬刻再无力反驳。我又被雪千骗了，她的心机为何总是胜我多筹，击的我防不胜防，只能眼睁睁看着，事实褪掉霓裳露出本来的面目。

　　毫无还手之力。

　　雪千敛了眸兀自呓语，“朝如故……你为什么朝姐姐吼？如果我爱一个人……我一定舍不得吼她……朝如故，你怎么这么差呢？”

　　她说的真真的，眼角还渗出了泪水。我纠结着心，不想再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话。朝如故看着雪千，眼里全是愧意，面上尽是心疼，一如那夜，本该我与朝如故的洞房花烛。

　　“雪千，我是差劲，我是世上最差劲的人，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你让我救你好吗，你让我救你……”

　　雪千紧拽着衣襟不肯松手，“我不……你从来不肯对我用乞生……你从来不肯……”像个闹别扭的小情人，装的太深，蒙了眼，失了真。

　　可这些，在朝如故眼里本就不重要。“我不是的，不是的，你是我到死都想留住的人，我万劫不复都想留住的人，我怎么不肯，我肯，我肯！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不做了，我不做那些使你难过的事了，你让我救你，好不好……”

　　朝如故几近是卑微的哀求了，卑微得我头痛欲裂，雪千是他到死都想留住的人，万劫不复也要留住的人，那我算什么呢？他之前对雪千的冷淡，对我的不舍，难道都是在骗我么？

　　朝如故抱着雪千，万般疼惜。这个男人，前一刻还在与我恩恩爱爱。事实已经很明了了，朝如故心里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金雪千，而我，也许是万般无奈下的替身，回想起方才我对朝如故的主动，朝如故是怎样委屈的容忍下我的呢。真是可笑……事实就是这般贱败，只看人信是不信。

　　人无知了真是可怕，我竟还是不信。他说，“水千，我真心想要试着好好待你来的。”我没听出他的勉强，他说，“你是她的姐姐，我总舍不得伤害的。”我没听出他的疏离，他对雪千说，“你怎么不明白呢，我在乎的从来只是你，只是你。”我依然没有相信。

　　我总是太容易相信别人，无论他做什么了，只要他解释过得去，我就信。所以我才会不幸，对夕不归是，对朝如故还是。

　　然，世上没有命定的不幸，只有死不放手的执着，才能成就凄落的结局。如同七蝉，明知不爱偏要爱，终于，再没气力去爱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如七蝉般。

　　雪千带着我见怜的哭腔睁开眼望着朝如故，“朝如故，你这样说……可曾想过姐姐？我也曾是姐姐这般……千般委屈万般难受……朝如故，你是不是觉得耍着我们很有意思……你究竟，是如何看待我们的？”

　　雪千的咄咄相逼，无非是要朝如故做个明确的抉择，而这个抉择只有一个。

　　朝如故未看我一眼，手指上的青筋骨突突而起，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道，“你与水千那样像，那时以为你真的死了，才会错情以为水千也是你。雪千，我明白你的，我都明白。我会放开水千，我放了她，这一生我都不会再见她。雪千，你看这样好吗。”

　　雪千终于缓缓松开了手，“这是你说的……你会放开金水千……你不许再见她……你让她即刻离开这里……”

　　朝如故紧锁的深眉总算舒开，抱起雪千轻放在榻上，随手拔出碧血莲花簪扔开，一副恨不得它马上消失的样子。朝如故解下雪千的上衣衫，小心翼翼的不去触碰到血淋淋的肌肤，手掌蕴了气，覆上雪千柔软的白乳，竟毫无羞怯之意。我恍然记起，雪千的哪片肌肤朝如故没有看过呢。

　　沾着血的碧血莲花簪锵锵落至我不远处，断碎成数块，本就是红色的玉石，此刻更显妖媚。我淡漠起身走去拾起那些碎石，不小心划破指尖，溢出的血与雪千的容在一起，奇怪的我一点都不觉得疼，可是眼泪极其不听话的想钻出来。我还真是个不折不让不成功的第三者。

　　我自认是有那么一点点偷窥的前例，可朝如故与雪千的亲密我本该避开，我一定要避开的。奈何腿总使不上力，上回是，这回还是。终归只是三个字，我不信。

　　待朝如故的乞生结束了，朝如故牵起锦被轻柔的盖到雪千身上，声音也轻柔似水，“你先歇着，我去解连阁。之后再来看你，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上回你的莲藕汤被我浪费了，不然，我便做莲藕汤来赔给你。”

　　雪千唇角浮起笑意，“好，如故。”她睨了我一眼，似有不屑，“你何时让金水千离开，能不能快些，我一刻都不想见到她。”

　　朝如故说，“我去解连阁便是让她离开，你信我。”

　　雪千满意的敛了眸要睡去，朝如故起身朝我踱来，之前的温和有爱全然变作了疏远客套，他拉起我的手腕朝外走去，我没有挣扎，我竟还是抱着一丁点的期许，期许朝如故不过怜心起。

　　我问他，“朝如故，若是今日换做是我要死了，你是不是会像待雪千一样待我？”

　　他说，“水千，若是之前，我一定舍不得你死。可我承了雪千的诺，我便不会再管你的死活，你活着那自然是最好的，你死了也与我无关。水千，你与雪千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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